白思孟頭等她話音落下，搖搖頭笑道：“我可沒打算證明什么，我的好姐姐。干嘛證明？那話又不是我說的。”

    “那是誰說的？”

    “大概是鼎鼎大名的伽利略啊，不！似乎是牛頓老先生說的。他說宇宙運行的原動力就是上帝踢了它一腳！不踢就不會動。”白思孟吸吸鼻子認(rèn)真地說。

    “切！”朱品聲不滿地哼了一聲，“竟然又把殺人害物的戰(zhàn)爭說得等同于宇宙運行了！行行好，別再引經(jīng)據(jù)典了行嗎？我服氣，這還不行嗎？實施跟你說：我壓根兒懶得駁斥你那些彎彎繞的小理論。

    “我只不過厭惡這種事情，就像一般人都厭惡臭氣。天地間不可能沒有臭氣，對吧？但是盡管天地間有臭氣，我朱小妹妹避開不聞總行吧！”

    “那當(dāng)然行！”白思孟笑嘻嘻地說，“朱姐朱妹怎么想都行，要不行那才怪了！所以剛才我把李琨領(lǐng)走，把炮也交給他了。打不打得破城門，就全看他了。我只想做點兒別的事，做點好事，比如上醫(yī)院去慰問一下我們這邊的傷兵。朱醫(yī)正想不想也去看看呀？”

    朱品聲原本也不耐煩呆在屋子里，只是心中不快才懶得出門，現(xiàn)在白思孟也不跟她爭執(zhí)，硬勉強她做她不愛做的事情，她一方面釋然，一方面還有些抱歉。

    如今他既說去慰問傷兵，這是淑女們都愿意做的事情，她為什么不去呢？她便假作無所謂，內(nèi)心卻欣然道：“你想去，那就去好了！你等等！”

    此時也沒化妝品，就只洗臉梳頭整理衣服，她就花了二十分鐘，然后才走出門去上了馬車。

    到了醫(yī)院所在，原來是一個挺大的村莊。屋里院里，樹下棚中，這里一片，那里一窩，密密匝匝擺放著三百多張各式床鋪，躺滿了傷員。

    看他們各人的傷處，頭上腿上胳膊手掌軀干，凡是人身上有的部位，什么地方受傷的都有。繃帶布條白色雜色，什么樣的包扎也都有。

    許多人還在痛苦snn，有的人臉上疼得變了形，有的人臉卻是被打得砍得變了形。

    鮮血干結(jié)，傷口猙獰，到處都是腳臭屎臭腐臭和嘔吐的酸臭。

    朱品聲雖然早就做好了思想準(zhǔn)備，卻仍然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地獄景象，幾欲嘔吐，卻只能竭力忍受。

    白思孟看出她身體上的難受更甚于心理上的痛苦，趕緊帶她進(jìn)入路邊一間熬草藥的房間，借用那股強烈的藥香驅(qū)除外面令人作嘔的氣息。

    朱品聲平素連這種不自然的香味也厭惡，現(xiàn)在卻如同入了芝蘭之室，一進(jìn)去就大吸幾口，不覺精神一振。

    “我可不是同性相斥！”白思孟走到燒火的老太太聽得到，戰(zhàn)地郎中卻聽不清的地方，小聲而認(rèn)真地對朱品聲說，“可是剛才你看到了，那么多南軍的傷員，身體是被誰砍壞的？會不會就是你說的那些面貌俊秀的北軍帥哥呀？

    “那些帥哥們的青春確實像小鳥一樣一去不復(fù)返了，幸福隨風(fēng)而散了，那么我們這些憨厚的南方農(nóng)民和東西兩邊的漁民和手藝人呢？

    “這些人里面也有長得英俊、個子高大的，也有溫文爾雅和多才多藝的，他們躺在這兒就進(jìn)入天堂了嗎？他們的幸福是不是也已經(jīng)找不回了呢？

    “你一個淑女不明白，也沒看到過，但根據(jù)我從小在巷子里打架積累的無數(shù)慘痛的經(jīng)驗看，社會上真正兇狠的往往是一些長得好、有人捧，在家里又受寵受慣了的趾高氣揚的家伙。

    “他們在街上、學(xué)校、家里到處占便宜，自然而然便自視高人一等，所以踐踏起弱者、笨者、丑者來格外的理直氣壯。在他們心中，只有他們自己是人，別人都不是人。

    “抱這種想法的人，不但男人里面有，女人中想來也是一樣的。女人雖然不怎么打架，可是那些幸運者糟踐起弱者來是不是也一樣挺兇狠？一樣吧？”

    朱品聲睜大了眼睛。她從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一種觀點！眼前大家極為推崇與沾沾自喜的不就是個漂亮嗎？不僅女性，更有男性不僅描眉畫眼，耗資費力地精心搗飭，連美容、整形都趨之若鶩，為此還發(fā)明了那只能心感卻無法度量的顏值一說。

    “你這可是在宣揚紅顏禍水！”她不安地說。

    “紅顏不一定是禍水，但這個社會中，紅顏要是厲害起來，殺傷力往往比黑顏大！張貴妃、韓貴妃、陸貴妃，個個人間尤物，但一旦抖擻起精神，那真?zhèn)�是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這可都是你親眼看見的！”白思孟說。

    朱品聲不由語塞。

    “你不回答也好，”這位翩翩少年笑笑，“默認(rèn)也行。于是乎，事情就很順理成章了：人打架rn了，打仗！男孩們從小就愛看動物世界，都悟得出：生命其實就是一種搏斗，永遠(yuǎn)的搏斗既有文明的，也有不文明的越重大的爭奪越不文明。

    “人，雖然已經(jīng)高度社會化了，卻仍然減弱不了原始的本能。你我改變不了這種現(xiàn)實，大自然也沒法改變這種格局。

    “所以，要煩惱，你就會永遠(yuǎn)煩惱要悲愴，你就會永遠(yuǎn)悲愴。你為什么不把這當(dāng)作一種無奈，一種隨生命而來的無奈，從而漠視甚至忽略掉它呢？

    “事實上，不管一個人愿不愿意，只有到生命消失你才能脫離爭斗，那一天總會到來的，那就全部融入光明了。而今天，既然還活著，咱們就只能做社會強迫咱們做的。個人永遠(yuǎn)抗拒不了規(guī)律。”

    站在這避開眾人的草屋中，浸浴在遠(yuǎn)離丑惡的香氣之中，在一種逃避的意識下，白思孟這番雄辯本來就足夠說服一個抵觸心強烈的女子了，朱品聲又感激于他的細(xì)心體貼直到這時才用傷員們來現(xiàn)身說法，抵消掉她因看見大量北軍戰(zhàn)歿者而產(chǎn)生的強烈不滿與動搖她還能再說什么呢？

    因此她只表示不完全信服地哼了一聲，接下來便什么煞風(fēng)景的話都不說了。

    兩人徒步而行，以來援友軍將領(lǐng)的身份沿途慰問了一遍，散發(fā)了許多銅板制錢，受到傷兵們的熱烈回應(yīng)。不等天晚，他們便回去了。一回到住處，朱品聲就不聲不響地放出了她的烏鴉。

    一頓飯時間后，她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對外屋的白思孟說：

    “李琨正在攻打西門！炮隊開了四炮都沒把城門打通。我叫烏鴉到后面看了下，原來他們把里面整個門洞都用磚頭泥巴砌得死死的，門打爛了都通不了！”

    “這是河邊一場大戰(zhàn)把事情提前挑明了！”白思孟說，“現(xiàn)在的辦法，只有放棄城門，專門照城墻上的雉堞打，把守軍嚇跑，再用云梯爬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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