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不怕官，只怕管。別說通個信、上個奏了，一日三餐，連飯都是人家在管！一碗粥，一杯茶，全是他們的下人端來，若是在里面下個什么東西，你說要不要命！
當(dāng)然啰，這須是把他們得罪狠了才會有的事，如今才剛開撕，料想不會那么快。
算了算了，自個兒還是知道進退，謹(jǐn)慎為上吧。不要到頭來為了堅持個什么，生生把一條老命送在了這里，那就太不值了！
一驚一嚇，姚郎中不由大為氣沮，再進行會談，他就認(rèn)真了許多。
不是對自己的使命認(rèn)真，而是確確實實對自己的老命認(rèn)了真。于是在會場上，他費盡心機，小心地既要不辱使命，又要保住一團和氣，變得什么都愿傾聽，什么都好商量了。
好商量就好。萬時明也就重新露面，果然搬了許多簿子冊子來跟他們核對。所有財產(chǎn)全部登錄在上頭，只空出價碼不寫。
萬時明要米府幾個管家出面，一條條作說明，而自己則作為官府方面的公證人在一旁把著關(guān)，品名、數(shù)目、價錢，一樣樣地落實拍板。
凡是大家都認(rèn)賬的，就用紅筆確定，雙方各蓋上一方小印，便算就此揭過
只要有一方不肯照數(shù)承認(rèn)的，他就要求大家一起去跑現(xiàn)場，現(xiàn)勘現(xiàn)評。
礦山、冶爐、水壩、山林、木場、煤窯，任那里有多骯臟兇險他也不吝腿腳，非要大家陪著一起去。
“這幾步路是萬萬省不下來的！”他一本正經(jīng)嚴(yán)肅地告誡說，“朝廷的公帑，一分一厘都是百姓的膏血，怎能糊里糊涂不當(dāng)一回事情！各位不要怕吃苦，勉力為之，勉力為之。”
說完他已大步走在了頭里。
這下好了！都督都能翻山越嶺、吃灰鉆洞，你部里來的小小司員還能說吃不得這些苦嗎？
一連多日，直把眾多司官吏役整了個灰頭土臉，腿肚子都打顫。當(dāng)面不敢說，回來后一個個叫苦連天，背地里怨聲不絕。
主持人姚郎中也發(fā)現(xiàn)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老被人牽著鼻子走，總數(shù)又越搞越大，弄到最后，還能夠圓滿交差嗎？心一急，就自稱抱恙，不肯再跑。諸事就停頓下來。
姚司官到了這時，已經(jīng)弄得下不了臺。服軟吧，皇命怎辦？硬抗吧，沒有道理。軟拖吧，對方樂得。告病吧，自己又舍不得，真是坐蠟到了極點。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郡守出面來轉(zhuǎn)圜了。他以探病為名夜訪姚郎中，說了許多關(guān)切安慰的話，慢慢把話題引到了差使上頭。
姚郎中知道他作為地方官，有四個都督在側(cè)，只能管管民政，軍事完全沾不了邊，連要米家鑄多少炮都不得與聞。這次地方與中央搞收購談判，他只能站在一旁觀戰(zhàn)，形同中立國，不過倒是個傳話緩頰的好中介！
于是便向他倒了一番苦水，也是想通過他的嘴把自己的為難傳達到四都督的耳朵里，請對方不要太過固執(zhí)，讓事情有個商量余地的意思。
郡守做了二十年的風(fēng)塵俗吏，是個老干員，當(dāng)然很能體會其中困難，當(dāng)下連連點頭，嘆息說：
“僵住了！僵住了！談又談不攏，皇命又難違，日子再拖下去，連劉老尚書都有不是，這可怎生是好？”
想了一回，他慢慢露出笑容，說：“有了！”
“有了什么？”姚司官精神一振，“老同年，你快說說！”
郡守卻又皺皺眉頭，搖頭搓手說：
“不妥！不妥！這樣怎能畢其功于一役？老兄的差使總是做得不圓滿！還是不說了吧！”
姚司官愕然，問：“怎樣個說法？什么畢其功于一役？什么圓滿不圓滿？你倒是說呀！”
郡守任他著急，耍了他好一陣才一拍大腿，吞吞吐吐地說：
“也是！差使雖不圓滿，總比半點不成功要好！起碼可以向貴部堂交差了。是這樣的，兄弟想”
他慢慢地把不求全部收購，只收購鑄炮場的主意說了出來。
姚司官聽了半信半疑，反問：“這行嗎？來時可是要我們照章全收的！”
郡守板起臉，正經(jīng)百地說：
“怎么不行？老兄仔細(xì)想想這趟差使是怎么來的？閣老你見不著，貴部堂蘆大人總會對老兄稍許透個風(fēng)吧？”
姚司官望著他，皺眉回想了一下，只記得交代任務(wù)時主官那笑得合不攏的嘴，那明明白白是預(yù)兆戶部上下都將要大有生發(fā)的喜悅之情，那還能看錯？
可是這跟眼前的困境有何關(guān)系？
他解不開這個謎，只好央求說：“仁兄有話直說，小弟實在轉(zhuǎn)不過這個腦筋來！”
郡守道：“不要光從錢上想，這腦筋就轉(zhuǎn)得過來了。想想看，押了你們這一干人來的是誰？”
“劉尚書啊！”
“劉大人是干什么的？”
“兵兵部的！”姚司官有點兒明白了，卻還理不太順，“難道是籌軍費？”
“嗨！”郡守不由有些惱了，“拿錢買產(chǎn)業(yè)，怎么是籌軍費？難道是皇上自己賣家當(dāng)么？”
“那那是什么呢？”姚司官迷糊地仰起臉看著窗簾，突然靈光一閃，喜道，“啊，我明白了，原來是要他家的鐵炮！要他捐獻！”
郡守粲然一笑，說：
“我兄果然敏悟！雖不中，不遠(yuǎn)矣！說白了吧皇上心中，不但要他家現(xiàn)有的鐵炮，還要他今后所有鑄出的鐵炮，并且一個子兒也不花！
“蓋因鐵炮不僅耗資巨大，而且厲害非凡，征戰(zhàn)要用它，今后守邊也要用它，想我新夏國疆域極廣，有多少用不了的？這筆開銷豈同兒戲！如若米家可以竭誠報效，那又何必定要收他的作坊！
“再說如今四方多事，此物實不宜放任其流于民間，致其淪為盜匪之利器，所以不如趁其初起，一概收歸朝廷所有，上下才能安枕。至于鑄鍋造犁、尋常刀劍，這就不只米家，天下哪里沒有？既然無關(guān)緊要，那就無須管它了。”
“原來如此！”姚司官恍然大悟。
他愣愣地想了半天，到底是聰明人，前后一琢磨，很快就想通了，嘆口氣重復(fù)一句道：
“原來如此！倒叫下官在這里平白地做惡人了！只是，下官聽說萬都督也有份子在冶坊里，所以狠抬價格，平白叫他捐出一座鑄炮場，他肯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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