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風(fēng)從南邊的曠野吹往江面,天光薄淡,幾只沙鷗鳴叫幾聲,振翅遠走。
那匹脾氣暴烈的北地雄駿呼哨著從鼻翼之中噴出兩團氣,直吹到吳明徹的臉上,可他一動不動的,雕塑一般,毫無反應(yīng),陳頊的一句話,讓他幸苦引導(dǎo)的勢頭變成了一場空。
“朕已決意,今年秋末征討江陵……吳卿,有什么話,也不必再說了!”
陳頊,這個主宰陳國的男人,這是他的君上,而今離他只有一臂之距,非天子信重之臣根本無法站在那么近的地方?申愴溡呀(jīng)明明白白的表露出了拒絕之意,毫不掩飾,吳明徹甚至可以看清他的每一個眼神,都是那么冰冷,那么決絕。
他明白了,皇帝已經(jīng)被拿下江陵的大功業(yè)沖昏了頭腦——其實也未必是昏了頭,在皇帝,在陳國其他所有人的印象之中,大齊依舊是十多年前那個鞭笞天下的存在,他們寧愿對上背靠周國的江陵也絕對不愿意直接招惹這個戰(zhàn)略意義上的盟國。
可是這個世道已經(jīng)變了啊,若是陳國不將江淮奪回,天命會一直在北,絕不會眷顧南朝,這一點難道滿朝上下看不清嗎?
高齊確實是一頭強龍,可這個國家失策久矣,民生凋敝,看著依舊風(fēng)光,可是內(nèi)囊早就上來了,要完全恢復(fù)鼎盛時期,也不是一年兩年可以辦到的事。
這條龍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子,連泥蛇也是不如的。
此乃天予南朝的大好時機,如今不去圖謀,難道要等高緯讓這頭只剩下骨架子的強龍重新長出血肉筋骨后再動手嗎?錯了……大錯特錯!
吳明徹心中翻江倒海,無數(shù)想法涌出,他有千言萬語想要對陳頊說,卻又不知道該不該說。
忽然諸臣班子中有人提了一句:
“聽聞吳將軍是秦郡之人,思鄉(xiāng)心切也是難免的,也難怪日日夜夜巴望著江北,可若是將這份心思摻和到國政之上,未免不妥吧……”
吳明徹面色陡變,這話說的,看似體恤,實則十分惡毒。他話里話外,分明就是在說,吳明徹是為了私人恩怨、個人情緒而罔顧國家大局,其心如何,不問可知!
陳頊眼底也飛快的掠過一抹審視,隨即呵斥那人道:
“放肆!吳將軍為我朝立下過多少汗馬功勞,豈是爾等一兩句可以輕易構(gòu)陷的?他說的話雖然不甚合朕的心意,可歸根結(jié)底,是在為朕和大陳考慮……以后不要讓朕聽見類似的話!”
而后他上前幾步,拍著吳明徹的肩膀說:
“通昭呀……朕之所以駁了你,不是因為朕猜疑你。
“你有你的考量,而朕也有朕的想法,難道你說得這些朕會不重視嗎?
“錯了,論你我之間的情誼,朕自然是愿意聽你的。
“不過朕是皇帝,朕的每一個作為都要為我朝之未來考量。
“……雖然你說的確實有那么一些可能,不過朕還是覺得,拿下江陵才是我朝的當(dāng)務(wù)之急……
“……我朝積蓄數(shù)年,正是箭在弦上之時,朕必須做出一個決斷。
“……非常之時,全國上下,也只能容下一種聲音。朕的心意,你可明白?”
陳頊的話一句緊跟一句,吳明徹幾次張口,皆做不得聲。
陳頊親和地拍著他的肩膀,和藹的面色之中卻藏著一抹森冷。
說完最后一句的時候,吳明徹分明察覺到陳頊的手勢加重了一些。
所有人都在看著這邊。
半晌之后,吳明徹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無力的說道:
“陛下圣明,臣……無話可說!
是無話可說,并不是心悅誠服。
陳頊的笑容僵了一瞬,倒也沒有太過在意,揮揮手道:
“你能明白,朕十分欣慰啊,不過你的顧慮朕覺得還是要考慮到的,既然愛卿顧忌齊國,不如就鎮(zhèn)守鎮(zhèn)江吧……呵呵,此次朕已決意攻打江陵,重將齊出,腹心之地?zé)o人防守也是不行的。
“愛卿就坐鎮(zhèn)鎮(zhèn)江,警惕北朝如何?”
說的好聽,鎮(zhèn)江兵馬在征戰(zhàn)之時必然被抽調(diào),物資、糧餉、器械也必然要通過這個地方運輸,說白了,一無兵,二無權(quán),名義上吳明徹是去提防北朝的,實際上陳頊?zhǔn)亲屗苤筌姷暮蠓,類似于后勤人員的職務(wù)。
可想而知,若是章昭達等人真的拿下了江陵,吳明徹一點功勞也撈不到不說,還會被迅速的被皇帝邊緣化。
明面上陳頊對他依舊信任,可卻實實在在的擺了他一道。
這只是皇帝的小小警告,吳明徹若再不識相,恐怕這些臆想的結(jié)局就統(tǒng)統(tǒng)都會變成真的了……
“臣遵旨!眳敲鲝刂荒鼙憩F(xiàn)得盡量恭順的樣子,哪怕這并非出自于他的本意。
陳頊點點頭,又談笑了幾句,走遠了,吳明徹臉色青黑,但也沒有再說些什么,只是遠遠的墜在人群后面,大臣之中,徐陵悄然朝后瞥了一眼,故意拖慢了腳步,跟在吳明徹身邊。
“哦,徐尚書……”吳明徹這才注意到徐陵的存在,歉意的拱拱手。
“吳將軍不必多禮,陛下并非猜疑將軍,將軍莫怪才是……”
吳明徹苦笑道:“徐尚書多慮了,吳某人怎敢對陛下不滿?吳某只是……只是對未來感到一絲憂慮而已……”他看向北面,南風(fēng)起,霧鎖長河,渡江直上就是江淮了。
“雖然陛下和章將軍不贊同吳將軍的想法,不過老夫倒是覺得吳將軍之言是極有道理的……”
吳明徹目中頓時生出了幾分神采,看著徐陵,道:“徐尚書出使過北朝,對北朝必然也有了一番了解,不知道徐尚書如何看待吳某的想法?”
徐陵停了下來,吳明徹也跟著頓住了腳步,只看徐陵雙手負在身后,微風(fēng)吹得他須發(fā)繚亂,半晌,才搖著頭說:“不知道啊……老夫去年渡江北上的時候,齊國正是困頓不堪、民生凋敝,只是今日,老夫卻是不知道了……”
“正如吳將軍所言,齊主年紀(jì)輕輕,卻是野心勃勃,值此天下動蕩之時,他還能耐下心來先整頓內(nèi)政,可想而知這就是一個能沉住氣的厲害角色,去年老夫所見所聞,怕是再也不可能在齊國發(fā)生了……”
吳明徹深吸了一口氣,“這對于我朝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
“是啊,算不上好消息,”徐陵看著水霧朦朧的江面,思緒翻涌,大齊和陳國是盟友,可說到根子上,還是敵對關(guān)系,陳國想要通過大齊和大周的矛盾從中撈取便宜,齊國又何嘗不想呢?現(xiàn)在齊國還騰不出手,但齊國已經(jīng)在休整,一年后如何?兩年后又會如何?
“老夫不懂征戰(zhàn),不過覺得吳將軍所言卻有幾分道理,大齊的底子還在,虎死骨立,架子還沒倒,誰也不知道會不會那一天吳將軍的猜測會不會成真……”他此時的面色是無比凝重的,“將來若有機會,老夫定然助上吳將軍一臂之力!
吳明徹張張嘴,最后道:“如此,就多謝徐尚書了。”徐陵呵呵笑了幾聲,擺了擺手,兩人一齊追上了隊伍。
君子之交寡淡如水,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
陳國君臣交談了半天,敲定了一些人事任命的細則,而后陳頊就做出了決斷:“章昭達為一路主帥,率軍八萬,黃法氍為側(cè)援,率軍兩萬,章昭達部以程文季、樊毅、孫瑒為副,黃法氍部以任忠、黃詠、徐槾為副。暫時就……先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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