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李明勛所說的包稅制度是荷蘭殖民者在三年后,因為統(tǒng)治地域過大、人口過多而形成的一種包稅制度,后世稱之為贌社制度,到目前為止,只要繳納稅賦,包括漢人商人在內(nèi)的所有商人都可以前往各村社進行自由貿(mào)易,這意味著,大部分的錢都被商人賺走了,荷蘭人實行的贌社制度,就是把某個村落完全承包給某個商人,讓其包攬這個村社的貿(mào)易,當然這個承包是通過競拍產(chǎn)生的,價高者得,得到承包權(quán)的商人就可以自行制定所有的商品價格,實際上就是代替殖民者對村社進行剝削。
也難怪何斌震驚,因為贌社制度尚且在議論之中,并未形成定論,主要是沒有足夠的動力,畢竟目前荷蘭人只控制了臺灣不到十分之一的土地,大量的土地還在各土著村社、大肚番和西班牙人手里。
李明勛早就準備好了說辭,說道:“我曾經(jīng)去過巴達維亞,那里已經(jīng)開始實行贌社制度了,我認識的兩個甲必丹頭家已經(jīng)獲得了土著民的包稅權(quán)了。”
何斌這才稍稍放心下來,畢竟巴達維亞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總部所在,開發(fā)早,而且開發(fā)力度大,占領(lǐng)區(qū)域廣,也早就實行贌社制度了。
“老弟,想不到你消息如此靈通,只是這事兒確實不好辦呀。”何斌略作為難的說道,他解釋說:“老弟,即便是實行贌社,也是優(yōu)先荷蘭商人,其次才是咱們漢人,再者,即便是巴達維亞,也沒有承包七個贌社的先例吧。”
李明勛當然知道這一點,于是說:“這不是讓何大人費心,替小弟謀劃一番,有件事我倒是可以保證,我只承包三年,在甲螺村一帶招募些土著開墾土地罷了,既然沒有競標,那我可以保證,今年就以七個村社收稅的兩倍繳納承包金,以后兩年每年都上漲三成。”
何斌略略點頭,心中細算了一下,如果這樣說來,三年至少能從李明勛手中收到兩萬兩銀子,還不用派遣稅務專員前去,節(jié)約不少。若是以往,倒也不算什么,但是今年不同,公司在湄洲島一戰(zhàn)損失了五艘蓋倫式大帆船,數(shù)百水手,而且今年鹿皮數(shù)量急劇下降,雙重的財政打擊讓臺灣的總督想要抓住每一個改善財政的機會。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倒是可以替你說一嘴,成與不成,我就不敢保證了。”何斌說道。
李明勛微微點頭,說:“那就麻煩何大人了,上下打點需要多少銀兩,我自會奉上。”
何斌略略點頭,說:“也倒不算什么,就當幫林老哥個忙吧。”
“既然如此,我便告退了。”李明勛微微點頭,直接選擇了離開。
待李明勛走后,從后堂走出了一個身量纖纖的女人,穿著和服,面容甚是艷麗,正是何斌的夫人,當年他與鄭芝龍去過日本,如今在東印度公司里,公司鼓勵與皈依天主教的東方女人通婚,何斌索性就娶了這個從日本逃出來的切支丹女人。
“愛子,你不要管這些了。”何斌出言,讓收拾茶盞的愛子停手,他說道:“你帶上幾個人,打聽一下這位李先生的住處,把這幾個皮箱送還回去。”
“相公,為何要還,海商請您做事,不都是要孝敬的嗎?”愛子詫異問道。
何斌微微搖頭,沒有解釋,而是堅持說道:“多帶幾個人,從正門走,若是旁人問起,實話實說便是。”
愛子沒有多問,叫來幾個人,抬著箱子便走了,很快院門外傳來愛子和鄰居交談的聲音。
何斌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嘆息一聲:“弄不好這是殺頭的錢呀。”
何斌心里很清楚,巴達維亞的贌社制度實行以來,也有不少承包兩個,甚至更多村社的商賈,但這些商賈為的是追逐利益,所以總是挑選一個出產(chǎn)富足,人口興旺的土著村社,哪里會像李明勛這般大包大攬,簡直要控制八掌溪周圍的意思,野心毫不加以掩飾!何斌心里很清楚,李明勛肯定要做些什么不想荷蘭人知道的事情。
在何斌的處事原則之中,對于有野心的男人,他會保持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在他看來,這類似于一種投資,在無法看清狀況的時候,多面下注更符合自身的利益,所以何斌不會主動去幫李明勛謀奪七個村社的包稅權(quán),但是也不會就此與他斷絕往來,思索之后,何斌叫來一個貼身的仆從,說:“你去士美村一趟,找到村中的大結(jié)首郭懷一,告訴他大員港來了一個叫李明勛的商人,讓郭懷一去找他,那個商人可以讓他把今年的人頭稅賺到手。”
仆從又把話復述了一遍,也就去了。
第二日,李明勛便見到了何斌介紹來的那個叫郭懷一的男人,他穿著短衫,戴著斗笠,臉上的皺紋如溝壑一般縱橫交錯,打扮的好似一個剛從田里歸家的老農(nóng),出人意料的是,宋老七一眼便把這個男人認了出來,在介紹之后,李明勛也想起了這個在臺灣反抗荷蘭殖民者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男人。
郭懷一也是和鄭芝龍、何斌結(jié)拜的兄弟,十八芝的一員,但是在鄭芝龍受撫之后,厭倦了海上生活的他選擇退隱,成為了大員港附近士美村的頭家,當初正是他,把顏思奇留下的那些受到大肚番欺壓的漢家百姓遷徙到了大員,并且給他們分配了土地,因此,他臺灣的漢人之中,郭懷一一直享有崇高的聲望。
在原本的歷史中,十年后,因為荷蘭人的剝削和天災**,幾個村社的百姓繳納不起荷蘭人的苛捐雜稅,在郭懷一的帶領(lǐng)下起義,但是數(shù)千人的起義隊伍被荷蘭人撲滅,郭懷一陣亡,而在臺的大部分漢人也遭到屠殺。
李明勛把郭懷一讓進了房間內(nèi),向他打聽大員附近種植甘蔗的情況,郭懷一給出的答案讓他極為興奮,因為可以甘蔗制作的白糖、黑糖代替金銀繳納荷蘭人的稅款,所以大員左近的村社已經(jīng)大規(guī)模種植甘蔗,而且二月正是甘蔗收獲的季節(jié),按照郭懷一的說法,包括土著民在內(nèi),種植的甘蔗可能達到了三萬畝,而且今年東印度公司還主動推廣甘蔗。
郭懷一在得知李明勛大規(guī)模收購榨糖后的甘蔗渣,而且愿意出高價雇傭村民搬運、裝卸,甚是高興,很快就在價錢上達成了一致,并且讓郭懷一出面收購,省去了李明勛諸多麻煩。
兩天之后,三千桶甘蔗渣裝滿了兩艘鳥船,李明勛本想親自押船回去,卻不曾想被何斌留下了下來,讓其靜等消息,無奈之下,李明勛只得讓宋老七押送回去。
熱蘭遮城,總督官邸。
淡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撒在了總督的餐廳里,長方形的餐桌上擺滿了餐前點心和一大杯開胃酒,六名俏立的侍女端著純銀餐盤站在一邊,所有人都忐忑不安,因為這是新到任的楚尼斯總督在餐廳改造完畢之后第一次用餐,那位總督可是出了名的脾氣差。
清脆的銅鈴聲響起,一個極為魁梧肥碩的男人從橡木門外擠了進來,他至少有兩米高,戴著金色的卷曲假發(fā),他的每一步都會讓臉上、腹部的肥肉顫抖幾下,他的臉上綻放著得意的神采,就連彎曲的胡子都在跳舞。
總督那大的驚人的肚子被描金彩緞的上衣包裹著,寬大的金色腰帶上鑲嵌著幾顆寶石,其中以一枚南非出產(chǎn)的鉆石最為耀眼,這個衣著華麗的胖子就是新任的臺灣總督楚尼斯,他的前任已經(jīng)因為和鄭芝龍戰(zhàn)爭的失利而被解職。
雖然他的身軀肥大,但無人敢質(zhì)疑他的威嚴和能力,正是他一手操縱在和鄭芝龍的談判,并在占據(jù)不利的情況下保住了公司的許多利益,也是他在巴達維亞總督面前夸下海口,一年時間就解決福摩薩的財政問題。
楚尼斯挪動著肥碩的身子,提著自己的肚子坐進了一個巨大的椅子里,他喘了一口粗氣,摸了摸椅子,說:“還是小一些。”
管家連忙說:“主人,還有更大的椅子,我這就讓人換。”
楚尼斯擺擺手,端起盛滿酒漿的大酒杯一飲而盡,才說道:“吃飯要緊,吃完再換!”
這一大杯酒足以醉倒一個壯漢,但是在楚尼斯的眼里,不過是開胃酒罷了,侍女們把精致的銀盤擺在了他的面前,里面的食物多是肉食,只有餐盤邊緣用鮮花、蔬菜和醬汁勾勒了一些圖案,楚尼斯看著滿盤的肉食,綻放出了笑容。
“今天的早餐很好,不過你要再準備一個盤子,我約了一個客人,對了,不要刀叉,那雙樹枝,不明國人用的那種。”楚尼斯皺著眉,想要想起那個奇怪的詞匯。
“是筷子,主人,是筷子。”管家適時提醒道。
不多時,管家拿來了一雙象牙筷子,放在了餐桌的對面,而何斌也適時趕到,坐在了那個位置上,何斌謹慎的行過禮,神情有些拘束,畢竟這還是他第一次與新到任的楚尼斯總督私下會面,而且據(jù)他所知,還有幾個荷蘭籍的高級商務專員尚且沒有這個殊榮。
作為曾經(jīng)的海盜頭子,何斌與四個臺灣總督打過交道,成為東印度公司的通事以來,他也為包括楚尼斯總督在內(nèi)的三位總督服務,在他的印象里,楚尼斯是所有的總督里最貪婪、粗魯、暴力和不知羞恥的,但也是何斌最喜歡的總督。
出身底層的楚尼斯是一個地道的商人,他不會像以前那些出身大貴族的家伙那般虛偽,這個常常以商業(yè)家自詡的男人做事與其他總督不同,他把臺灣當成一個貿(mào)易地在經(jīng)營,而不是像其他總督一樣,以統(tǒng)治者的姿態(tài)俯視這片土地。
“好了,何先生來了,那么開始吃飯吧。”楚尼斯見到何斌,歡快的笑了起來,一塊巨大的牛排塞進了他的嘴里,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就有超過五個人食量的東西進了他肥大的肚子,吃罷一輪,他終于進入正題,問:“何先生,我聽說福摩薩最近來了一個明國商人,叫做李明勛的,他還去你府上拜訪過,說說這個商人吧。”
何斌自然知道不能小視眼前這位肥胖過度的男人,他只上任不到兩個月,就已經(jīng)掌握了東印度公司在臺灣所有職員和高級雇員的一舉一動。何斌笑了笑,指了指新端上桌的餐盤,里面擺著切成薄片的烏魚子,還有醬料,何斌說道:“說起來,這盤烏魚子便是他帶來的商品。”
楚尼斯本想用刀叉,但是試了幾次,卻發(fā)現(xiàn)明國廚子切的太薄了,他直接用比胡蘿卜還粗的手指捏住,蘸了蘸醬料塞進嘴里,說:“真是美味!”
他咋摸著嘴,說道:“達楊先生跟我說,有一個叫做馬威的明國商人贈予了他四百金杜卡特,想要讓這個李明勛去執(zhí)行那個任務,我想,這個人肯定和李明勛是商業(yè)對手,甚至是仇人。”
何斌微微一愣,才明白楚尼斯提及李明勛的深意,原來是想讓他去執(zhí)行那個重要而危險的任務,經(jīng)楚尼斯這么一提,何斌越想越覺得李明勛適合那個任務,他看了一眼在消滅烏魚子的楚尼斯,咬咬牙說道:“說起來他是真的適合,您方才談及他到我的府上,其實他是想承包八掌溪周圍幾個村社的包稅權(quán)。”
說著,何斌把李明勛拜訪的意圖和盤托出,楚尼斯聽完,揮舞著粗大的拳頭,稱贊說:“如果有機會,我真的想要見一見這個明國商人,他真的是太有商業(yè)頭腦了,你知道嗎,這幾日,我聽到的幾個好消息大半是關(guān)于他了,他主動向公司的稅務專員納稅,甚至連我們未曾知道的市場貿(mào)易稅都如數(shù)繳納,而且他還從附近的村社購買甘蔗渣,新創(chuàng)立了一個收稅名錄。”
楚尼斯好不吝嗇的稱贊著,他的高談闊論說完,最后道:“你可以代表我去和他談,我可以把七個村社的包稅權(quán)賣給他,價格就按照他說的辦,但是屬于我的那份不能少,但是前提則是,他主動擔起并且完成那次任務,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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