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羲本來就是準(zhǔn)備以‘不為五斗米而折腰’而回家的，治安官這句提醒不僅沒有讓黃宗羲變的溫和，反而使得他挺起胸膛，踏步進(jìn)了院子，院子里也是站著兩排侍衛(wèi)，個個威猛高大，黃宗羲絲毫不畏懼，徑直向正堂走去，但卻被門口兩名侍衛(wèi)攔住，侍衛(wèi)直接上手搜身，黃宗羲尚未發(fā)怒，堂內(nèi)之人喝道：“住手，如何在主人家放肆，無禮至極！”
侍衛(wèi)立時不敢動了，黃宗羲進(jìn)得堂內(nèi)，看到一錦袍男子微笑看著自己，黃宗羲從侍衛(wèi)身上就可以看出來客的不凡，穿衣打扮，儀仗服色定然是個有爵位的，卻故作不知，徑直坐在了上手，態(tài)度與對待后生晚輩無不同，黃宗羲問：“不知貴客如何稱呼，家中粗陋，怠慢貴客了。”
“在下李海，見過黃先生，冒昧來訪，實(shí)在是失禮，請老先生莫要怪罪�！崩詈５故遣辉谝�，微笑說道。
黃宗羲聽到李海這個名字，眉毛一挑，顯然知道這是當(dāng)朝首相，帝國成王，按規(guī)矩，平民見勛貴，是要起身致意的，黃宗羲卻故意裝作不知李海的身份，說道：“李姓本就是大姓，也是當(dāng)朝國姓，老夫識得認(rèn)得，聞得見得的李海怕有四五個，不知你是哪個李海？”
“大膽，這是成王殿下！”侍衛(wèi)高呼。
李海擺擺手，示意侍衛(wèi)們都退下，然后回答道：“是哪個李海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某此次前來是有要事與老先生商議的�！�
黃宗羲卻冷冷一笑：“老夫已經(jīng)是山野村夫，還有為你參詳什么要事，不說也罷�！�
李海倒也不兜圈子，左右無人，也就直接說了：“李某奉天子旨意，請老先生出山相助�！�
黃宗羲見李海挑明了，針鋒相對的說道：“老夫年輕時學(xué)的是孔孟之道，忠孝仁義，乃士大夫也，卻不能為新朝相容，想來天子也不會是讓老夫去教孔孟之道的。而中年之后，恰逢韃虜入關(guān)，屠戮九州，老夫半生游走，以反清復(fù)明為己任，是殺伐之道，于新朝來說，那是造反謀逆，天子也不會以這事求助于老夫吧。”
這話說的陰陽怪氣，夾槍帶棒的，李海卻是一點(diǎn)不著惱，索性坐下來笑道：“老先生說笑了，天下為主，君為客。這可不是孔孟圣賢所教授的。至于造反嘛，老先生半生反清，而天子亦是如此，雖說先生與天子未曾得見，但卻是志同道合之人，說起來，倒也親近的很吶�！�
黃宗羲聽了這話，頗有些觸動，他可沒有想到，當(dāng)朝首相，帝國成王不僅讀過自己的著作，而且還能加以背誦引用，此時也是明白了，李海是有備而來，既不是來找茬的，也不是讓自己去做空位子，當(dāng)‘面子官’的。
“既然成王來此是授命于天子，便請傳達(dá)天子圣旨吧。”黃宗羲站起身子。
李海微微搖頭：“天子沒有什么圣旨下達(dá)，這也不是命令，而是請求，天子與在下想請老先生出任侍讀學(xué)士�！�
“侍讀學(xué)士？為何人講學(xué)？”黃宗羲問道，他心里肯定，肯定不是陪侍皇帝讀書。
“老先生可知英王？”李海問。
黃宗羲聽到英王二字，神色和緩了一些：“當(dāng)然，江浙百姓無人不知英王之名，帝國皇長子，少年英豪，海上蕩寇，江浙平虜，不僅武勛蓋世，而且一心為民，昔日江浙內(nèi)亂平定，州縣匪徒橫行，物價飛漲，百姓民不聊生，是英王外騷匪寇，內(nèi)除蠹蟲，讓江浙早日安定......。”
提到了李君度，黃宗羲贊不絕口，這倒是出乎了李海的預(yù)料，不光是李海，帝國的主要官員都覺得，李君度獨(dú)斷專行，專橫霸道，做事不留余地，不循規(guī)矩，但在黃宗羲這些封建臣子們看來，這些都是一個英主明君的特質(zhì)。
“天子的意思，就是讓老先生出任英王的侍讀學(xué)士�！崩詈Ｖ毖哉f道。
黃宗羲笑了：“老夫有何學(xué)識可教英王呢，老夫一生蹉跎，奔波幾十年，所取得的功績不如英王萬一，如何還能為英王侍讀呢？”
雖說黃宗羲在推辭，但李海心里卻是有了七八分的把握，因?yàn)辄S宗羲是以自己無可教推辭，而不是不愿教，李海說道：“一本《明夷待訪錄》道盡歷朝歷代制度荒唐事，而帝國鼎新，天子勵精圖治，改制變法，推行新政，與先生書中思想不謀而合。
歷朝歷代君主以天下利害權(quán)益出于我，我為天下之利盡歸于己，以天下之害歸于人。以郡王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而當(dāng)今天子以天下為主，己身為客，所圖所謀都為天下計，所為者為使天下受其利，所做者使天下釋其害。天子身為一國之主，卻主動變君權(quán)獨(dú)治，為民權(quán)共治，設(shè)內(nèi)閣，以李某為首相，全權(quán)處置內(nèi)政之事，便是踐行先生之理想。所為天子之子不皆賢，而宰相可傳賢而不傳子，天子深以為然。而且還將內(nèi)閣重臣設(shè)立任期制度，以免愚臣權(quán)奸亂政。如此圣名君主，與先生志同道合，難道先生不愿意出山相助么？”
黃宗羲被說的有些意動，他身為東林君子的后裔，士大夫的表率，對大明是忠誠的，但是也否認(rèn)，大明是歷朝歷代最為君主專制的朝代，也正是因?yàn)槿绱�，黃宗羲在《明夷待訪錄》中多有批駁君主專制，提出了許多‘民主’思想，但他所有的思想是來自于對舊制度的批判，而帝國的新政則是二十多年來的實(shí)踐。如果說大明王朝和中華帝國只能選一個作為黃宗羲理想中的國家，那更為‘民主’的帝國肯定會勝選。
“你所言不錯，當(dāng)今天子確實(shí)圣明，帝國新政，改革變法也是百姓之幸�？衫戏虿幻靼�，天子為何要讓老夫去當(dāng)英王的侍讀學(xué)士........�！秉S宗羲說著，忽然聲音戛然而止，他張著嘴，好像被人掐住脖子了，他的心里忽然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皇位繼承！
李海今日所說的言語，都是圍繞著黃宗羲的著作《明夷待訪錄》，而明夷二字是出自《周易》中的一卦，所謂：“明夷于飛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人攸往，主人有言！”，如此可見，明夷二字是指的處于患難之位的智者，而待訪則是等待后世來采訪諫納，可這本批駁封建制度的書本身就是寫給后世君主的，此刻當(dāng)朝首相又傳達(dá)帝王口諭，讓他去教授皇長子學(xué)習(xí)這等‘帝王之術(shù)’，也難怪黃宗羲想到皇位繼承上去了，只不過黃宗羲的想法是完全錯誤的。
黃宗羲以為，李明勛讓他去教李君度，是讓他更好掌握‘帝王之術(shù)’，將來好繼承皇位，但李明勛的本意是讓李君度認(rèn)識到帝國新制與歷朝制度的區(qū)別，認(rèn)識到帝國需要的是合理的制度而不是一個英明的君主，更要認(rèn)識到，英明的君主只是帝國一時之幸，若因其再回君主專制，那就是帝國之大不幸！
從黃宗羲的表情變化，李海就猜出了他的想法，但這一次，李海卻裝了糊涂，在他看來，完全沒有必要讓黃宗羲知道李明勛的意圖，他只需要去做就是了。
“老先生，黃先生，您意下如何了？先生.......先生？”李海連問著，但是黃宗羲卻已經(jīng)驚呆了，一直到李海推了推他，才是還醒過來，李海只得又問了一遍：“老先生愿意相助么？”
“學(xué)貴履踐，經(jīng)世致用，老夫著書半生，若不親身用之，豈不是為后人所恥笑？然，老夫出仕，為天下而非為君主，為萬民，非為一姓�！秉S宗羲傲然說道。
李海絲毫不在乎黃宗羲的倨傲，至少他同意了，李海贊許道：“老先生所言正是李某之志向，李某身為首相，畢生皆愿為萬民憂樂而憂樂，李某與老先生一樣，以天下為事，為君之師友，那些以私人為事者，才是君之仆妾！”
“成王所言甚是！”黃宗羲終于笑了。
李海忙稱不敢，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來，遞給黃宗羲，說道：“老先生，這是天子親筆所書的介紹信，只需執(zhí)此信到成都，便能即刻履職，途中一應(yīng)事務(wù)，我都會讓人安排得當(dāng)，您可以隨時動身，當(dāng)然，也無需著慌，時間有的是�！�
黃宗羲收起那信，問：“老夫聽聞四川光復(fù)，吳賊授首，英王不回京城么？”
李海笑了笑：“西南尚有頑寇作祟，漢奸余孽，還需英王統(tǒng)帥彈壓，另外，西南土司林立，歷朝歷代都有禍?zhǔn)�，幾代羈縻都未有結(jié)果，天子的意思是讓英王在西南預(yù)做準(zhǔn)備，快刀斬亂麻！”
“好，那老夫處置完家中私事，便去上任�！�
天色漸晚，黃宗羲坐在書房桌前，筆劃不斷，把一封封寫好的書信裝好，放在一邊的盒子里，從下午忙到晚上，蠟燭都換了三次，依舊沒有停下，一直到長工端來了夜宵，他才抬起頭。
黃家原本也有不少仆役丫鬟，但隨著新朝鼎立，新制推行，四民平等之后，家仆這種職業(yè)消失了，帝國新貴還能以簽長約的方式使喚下人，但地主士紳卻無論怎么樣都會被扣上奴役良民的帽子而被清算，黃宗羲頂著抗清義士的名頭，無人敢動，但也不想招惹麻煩，遣散了所有仆從，只是家中不能無人做事，就聘請了長租的佃戶做活，幾個長工輪流照顧，而漿洗縫補(bǔ)也交由這些長工家的女眷，索性黃宗羲家人不多，倒也方便。
“報老爺，有事稟告.......�！�
黃宗羲吃了兩口夜宵：“說吧。”
“老爺，成大人等了您許久了，想見您。”長工說道。
黃宗羲問：“不是讓你告訴他老爺正忙，無暇見他，讓他回去嗎。”
“小的說了，但成大人不走，他說他是治安官，家就在鎮(zhèn)上，多等一會無妨。”長工有些為難。
黃宗羲嘆息一聲，說：“讓他進(jìn)來吧�！�
不久，治安官走了進(jìn)來，拱手道喜：“恭喜老先生，賀喜老先生。”
“何喜之有呢？”黃宗羲問。
治安官嘿嘿一笑，說道：“那日貴人來訪，雖說委任您什么小的不知道，但著實(shí)是重視，已經(jīng)來催問了兩次，而且車馬也都到了，就等您了。小的聽說您明天要起行，特意來賀喜�！�
“賀喜就不用了，你身為地方典守者，只要能為民請命，就是對老夫最大的賀喜了，就比如說吧，咱們黃竹浦到現(xiàn)在連一所初級學(xué)堂都沒有，你是不是也該為百姓籌劃一下？”黃宗羲道。
治安官腹誹：那關(guān)我的事兒么，得找行政衙門呀。心里這么想，嘴上卻是說：“以前不好說，但現(xiàn)在不同了，如今紹興府也知道您的事了，明日小的就報上去，鐵定能批下來！”
“好吧，你退下吧。”黃宗羲意興闌珊的說道。
治安官退下，黃宗羲把燭臺放在面前，盯著燭火沉思，只有燭火的熄滅才讓人知道并非時間靜止了，長工在一旁呆著，沒有打攪，一直到天色漸亮，黃竹浦開始熱鬧起來，先是歡聲笑語，繼而是鞭炮齊鳴，鄉(xiāng)民得知了黃宗羲的事情，既歡心于好心眼的黃老爺不用把時間荒廢在無聊中，也慶幸黃竹浦在上面有人了。
天亮了，蠟燭油把燈座粘在在桌子上，黃宗羲被鞭炮聲驚醒，黃家的人可以擋住客人不來煩擾黃宗羲，但是擋不住慶賀的聲音，黃宗羲抬起頭，揉搓了一下發(fā)紅的眼睛，對長工說道：“阿日，你去把馬車取來，老爺要走了。”
“老爺，不是說給您準(zhǔn)備了馬車，路上也安排好了么。”長工不解。
黃宗羲道：“老爺偏不受他們的恩惠，都說改朝換代，四海成平，老爺?shù)挂纯词钦媸羌伲堑靡蝗寺眯械剿拇�，才能看到聽到。�?br />
黃宗羲倒是果決，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駕車，便踏上了西去的道路，一路直奔四川而去，一人一車，逍遙自在。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fèi)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