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解剖學這門課,不是太好,只能算及格。來到里院后,雖然惡補了不少,但還是不太系統。其實有時想想,真的挺諷刺的。里院,明明是一座醫院,這里的人,也全都是醫生,但他們教我最多的,不是怎么救人,反而是如何殺人。知道嗎,之前小柳姐姐給你那一刀雖然很解氣,但我還是覺得自己動手更爽。我說了,解剖我學了個馬馬虎虎,后來的側重點更是在如何一刀致命。但不管怎么說,我也算出身外科,手上的基本功還是有的。所以避開你的重要解剖結構,還是有這個自信。換句話來說,我可以讓你一時半會兒死不了。這樣說,你能聽明白嗎?”
唐否的眼神中開始出現一絲慌亂。
和自己的咬牙切齒不同,王曦的語氣說不出的云淡風輕。就好像他去菜市場買菜,老板報了一個價,他意思意思地還了個價,成也行,不成也行,他早已下定決心要買,就是那么隨口一問,結果并不是太關心。
這種是最嚇人的。
不管自己接下來說什么,王曦都絕對不會改變主意!
唐否這時才反應過來,形式早就在嬴瑩登基的那一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只是自己一直覺得,周圍的人,都還是自己的族人,所以就算他像條流浪狗一樣茍延殘喘,但依然掌控著局勢,或者說還能夠掌握王曦的生死。
殊不知,嬴瑩一上位,王曦就絕對死不了。而隨著楚江王的到來,有苦帝這一走,就等同于將他徹底的拋棄了!
環視四周,全都是族人,但王曦要動手殺他,卻沒人能夠阻攔!
“師妹!師妹!”唐否驚恐地叫了起來。
他發現,此時此刻,唯一能阻攔王曦的,只有嬴瑩了。
事到臨頭,他什么都說不出,竟然只能夠單調地重復著“師妹”兩個字。
老實說,他不怕死,他都已經死過一回了,有什么好激動的。
他怕的是王曦那一副漠然的表情。
他知道,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生,一旦發起瘋來,到底會有多么的可怕。
一路上,他都在不斷地刺激王曦,試圖激怒他。
然而,當他真正達到目的的時候,卻發現形勢已經變了……
或者這樣說,如果形勢不變,那么王曦也不會理他。
猶如一張白紙的王曦,在面對里院那恐怖的同化力時,沒有絲毫抵抗能力。所以自然而然,那流氓的氣質便深入骨髓……
要想激怒他,前提是看他自己想不想被激怒……
王曦蹲下身子,伸出右手,動作十分緩慢,似乎這樣可以讓他有充分的時間去欣賞唐否眼中的恐懼。
“就你們這半吊子的醫術,能包扎成這樣,已經算不錯了。當然了,也不能過于苛求,畢竟會陰部的傷口的確特殊,傷口又滲血了,記得換藥,一會兒受降的時候,我們的人肯定隨身帶有碘伏和無菌紗布,你好好養傷。”
王曦似笑非笑地站起身,似乎這么一個惡作劇讓他很滿意,然后趁著唐否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道:“嚇你一下而已,沒必要緊張。我不殺你,是不想讓師姐為難,而且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因果自有人來了結,我沒資格干涉,我怕到時候兩位師兄會罵死我。所以,其實對你來說,真的不是件好事。行了,就這樣,接下來你最好閉嘴。”
王曦說完,重新回到嬴瑩身邊,他沒有想到,這個被他視為宿命對手的人,此時此刻竟然就這樣,在他面前毫無還手之力,而整個過程從頭到尾,他就根本沒有出過手。
他不得不自嘲地感嘆,原來這個世界,真的不是小說或者動漫,哪里有什么宿命的對手,到處都是意外,到處都是偶然,熱血漫畫也只能存在于二次元中……
“師姐,你知道我不會動手殺他,對嗎?”王曦道。
嬴瑩似乎很疲憊,抬頭望著王曦,終于學著小一的樣子,將頭拱在了王曦的胸前,然后雙手環抱著他,一言不發。
王曦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地看了小一一眼,后者皺了皺眉頭,瞪了王曦一眼,然后別過了頭去。
“小一師妹什么時候學會罵這么難聽的臟話了?”嬴瑩終于開口了,但依然低著頭,她比小一高,做不到小鳥依人。
王曦自然也聽到了小一剛才用靈識罵的臟話,有些尷尬。
小一是正牌妻子,他當著妻子的面和另外一個女子摟摟抱抱,已經很不像話了,難道還不許人家罵兩句?
“大概……應該……師姐你知道的……我們里院的女醫師有多厲害,多半……和她們學的吧……師姐你別忘心里去……這事兒……這事兒……”
“沒關系的,之前是我自私……這是我欠小一師妹的……”
那一晚的意亂情迷,好像算得清,卻又算不清。
王曦不知如何接話,只得沉默。
抱了一會兒,嬴瑩先放開了手,眼睛似乎有些發紅,她清了清嗓子,道:“現在……這邊的事情算是有個結局了,但其實……我依然不放心……”
王曦也有同樣的感覺。
艽朝就這么降了?
簡直順利得不能再順利了!
更關鍵的是,仔細算下來,這幾乎就是里院一開始定下的戰略劇本啊!
陣斬長端帝,再陣斬新皇,直到最后的皇帝服軟!
雖然現在一個皇帝都沒死,但戰略層面的目標完全實現了!
從之前在界門前的戰斗打響開始,里院便已經做好了打空八座里院的準備,甚至極限情況下,遠征軍全體戰死異鄉的代價,他們都能接受。
他們不相信,艽朝有實力在滅掉整個里院遠征軍之后,還能立刻組織軍力反攻華夏。
所以,只要里院種子還在,典籍傳承沒斷,只需要三十年的時間,就又會有無數的院長主任嶄露頭角,為他們這些前輩報仇雪恨,迎接英魂榮歸故里。
但現在……又變成了事情最初始的模式!
里院老是在贏,但總覺得莫名其妙!
你還能有什么后手啊?!
你都滅國了啊!
新皇都臣服于里院了啊!
就算斗地主,這個時候你的王炸也該甩出來了吧!啊!?搞什么呢?
你們艽朝,真的將整個國運都賭在子君那邊兒?!
而且,最后你們落得一個什么好!?
千年傳承的帝國,國祚從未斷過,哪怕版圖再小,基本的世面和謀斷還是該有吧?
傳到長端帝這一代,就這么不堪?
完全和他之前的行事風格不符啊!
甚至可以說,換了一個人似的!
見嬴瑩師姐重新說到了正事兒,王曦也開始思考了起來,道:“其實……我們早該想到了的啊。師姐,你還記得嗎?我們幾個從日本被押回里三院,最后討論到關于你的處置問題,楊主任提出來設一個套,試探遺人……呃……不……你們的反應。現在想來,還好這個套沒有設成你就被唐否接走了,不然的話,不知道他又要弄什么幺蛾子。而且,這件事情說穿了,就是他自己給自己設套,可能嗎?估計最后,被套住的,還是里院吧?”
王曦把“遺人”二字改了口,因為一直以來,這都是一個貶義詞。
沒等嬴瑩回話,王曦拍了拍額頭,道:“繼續想下去,師姐你被唐否接走之后,里院很快就發現了,楊主任那個時候是最后一個到位的,因為當時他已經溜號了。現在看來,估計就不是溜號那么簡單了吧。他當時給出的解釋是余主任要過生日,他得趕回去……這個楊主任……呵……”
“你別忘了,世代奪舍……所以在這一代,他既是子君,也是楊允佶主任。也就是說,他對余主任的感情,很可能是真的……”嬴瑩道。
“是啊,世代奪舍……在里院眼中,那便是世代忠烈,這份威望簡直太可怕了。”王曦跟著感嘆道,“尤其是楊主任作戰那么猛,陰兵進攻里三院,他一個人沖殺最猛,達成了百人斬……啊……對啊……還有這個原因在里面,他就是子君,哪個陰兵敢對他舉刀?之后遺人的界門開在了外科大樓,師傅一招漁舟唱晚,便將整座大樓摧毀掉。接著那些陰兵便猶如下餃子一樣,從半空之中落下,被我們一個不落地全部斬掉接下來界門便自動關閉了。當時我們就一直想不明白,那些陰兵全都是過來一個死一個,到底是怎么把消息給傳遞回去的,現在把楊允佶主任考慮進去,就好理解了。”
嬴瑩點頭表示贊同:“如此說來,最初里七院和里九院聯合行動,橫掃十萬大山,卻斬獲寥寥,通知陰巫轉移的人,也就是楊主任了?”
王曦道:“也只有他了……這件事情,代師叔還曾一度替他背鍋,成為了懷疑的對象。”
突然說起這件事情,兩人都顯得有些別扭。
因為這之后,就是里院圍剿陰巫,進攻梁淄市,然后不可避免地,二人都會回憶起那道從天而降的天雷,將他們給劈來衣不蔽體……
“那照這么說,里九院被進攻的那一次,也是他在故布疑陣了……”王曦一邊思索一邊道,“也只有這樣,才可以解釋,為什么道家的弟子發現了那塊極陰之地,但后來里九院的人前去卻一無所獲。他只是要攪局,做出一種要繼續進攻鬼門關的姿態而已……”王曦繼續道。
這句話剛說完,他似乎是又反應過來一個事情,有些恍然大悟,眼神中全都是回憶的神色,道:“啊……想起來了……這也很好地解釋了當初錢鑫鑫主任的事情。”
“錢主任?”嬴瑩不解。
“嗯!”王曦肯定道,“那一次,召開會議,楊主任和代師叔他們幾個,老是把錢主任給盯得緊緊的,甚至讓大家一度懷疑錢主任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問題。現在看來,那也是他在攪混水。這下算是徹底想明白了。其實當初我就有一種感覺,這事兒和錢鑫鑫主任……不……和亂心草有關。你還記得聶主任的事兒吧?當時我說過,從時間線上來說,如果聶主任有問題,完全說不通,他沒有任何理由跳出來,光從這一點來看,他是一個背鍋俠的概率就很大。當他的嫌疑被洗脫之后,我們猜測子君會尋找下一個陷害目標,只是難度很大,因為不管誰被陷害,都必須要把這個人為什么設計聶主任的事兒給說圓了才行。沒辦法,即使是子君,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于是他只能從源頭上來掐斷自己的嫌疑。”
“亂心草……”嬴瑩沉吟道,這倒的確是件小事兒……
只是很快,她便把事情給理清楚了。
亂心草流出,然后人類進化被暴露,如果里院順著這條線,就可以慢慢倒著查回來。
怪不得人類進化垮得這么快,除了被艽朝拋棄的原因之外,一定少不了楊允佶在這中間推波助瀾。
“這么說……我們的麗江之行……那兩批人……”嬴瑩有些不確定。
王曦點點頭,道:“只能做此解釋了,這很復雜,但說穿了也簡單,人類進化之中,有屬于楊主任自己的勢力。”
“那你所說的毫不起眼的,而且是眾所周知的小事兒……”
“只能是亂心草了。在出使艽朝之前,我曾經去見過錢鑫鑫主任一面,我告訴她,問題肯定還是在亂心草,讓她特別注意這方面。你看,如果能讓楊主任覺得有暴露危機的,是這么一件事兒,他必定著急。你想,錢主任在里三院,他手伸不了那么長。錢主任只是一個輔助科室的主任,又不是臨床一線戰斗人員,很難誘惑出來給他以可趁之機。而且,一旦他動錢主任,必然會引起里院的關注。堂堂一個里院的藥劑科主任,要說什么死于非命或者意外,根本沒有人會相信。在那個特殊時刻,絕對會刺激到里院敏感的神經,他根本不敢冒那個險。在斬殺錢主任無望后,他只能選擇障眼法,把聶主任給扔出來頂著。只是我們很幸運,聶主任命大,遇上了道家,剛好陳日津院長又在里一院,最后將他接到了里十院,這才把事情給講清楚。緊接著,楊主任便只能自導自演一幕子君自爆的大戲給我們看,只可惜,雖然我們剛開始相信了,但不知道他和陸侯亮之間發生了什么,被后者給一句話點破了。”王曦語速很快,似乎是終于把所有的事情給串了起來。
“那這么說……錢主任一定是發現了楊主任和亂心草之間的直接關系?”嬴瑩問道。
王曦點頭道:“嗯!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是怎樣的,但我大概可以猜出來。還記得嗎,進攻梁淄市,楊主任硬扛天雷,受傷不輕,之后就近在里三院養傷……而且一直賴著不走……從時間上來看……對上了啊……錢主任的瀆職之罪的確無法推脫,但對楊主任來說,是最好的下手時機……只是可惜了,他第一次接觸亂心草,本以為有大用,沒想到最后卻暴露了自己……”
說完,兩人同時回憶起了那只是在大半年前,但似乎是在上輩子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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