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萬里無云。
李曜駐馬山坡，手搭涼棚，縱目遠(yuǎn)眺著前方一望無際的良田。
這里位于涇州東部，地勢平坦，涇水自東向西貫通而過，兩岸水網(wǎng)密布，因而造就出了大片的肥沃土壤，清風(fēng)吹過田野，掀起滾滾谷浪，景象令人為之忘懷。
蘭韶英、羅仁俊、趙文彥等人分別伴騎在李曜左右，皆是頂盔貫甲，騎跨軍馬，看著神采四溢，英姿颯爽。
在出征之前，李曜利用自己手中的權(quán)力，將大部分留在長安的東風(fēng)堂成員編入軍中，并以羅仁俊為正，趙文彥為副，組成了她的親兵隊伍。
另外，她還為了維護(hù)個人形象和拉近自己與軍中將校的關(guān)系，又特意招募了數(shù)十名行伍家庭出身且自愿參戰(zhàn)的女子，以蘭韶英為隊正，建立起一支專門負(fù)責(zé)貼身保護(hù)她的近侍衛(wèi)隊。
如此一來，她這個唐軍主帥才算有了一個像樣的架勢和排場。
望了半晌，李曜忽然揚鞭指著山坡下的一片糧田，問向左右：“我對這里的氣候不太熟悉，有誰知曉現(xiàn)在距離秋收還需多少時日？”
趙文彥正是涇州人，聞言立刻答道：“此地莊稼通常會比京畿一帶晚熟兩日，準(zhǔn)確而言，應(yīng)是秋分過后�！�
李曜記得今日是八月初十，迅速心算了一下，不由蹙眉道：“這就是說，還有半月之久……”
“可惜了。”
李曜正說著，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了燕王李藝的一聲嘆息。
李曜輕提韁繩，微微轉(zhuǎn)過馬身，微笑著問道：“燕王可是猜到了我的心思？”
“臣不敢�！�
李藝謙遜地拱了拱手，徐徐說道：“臣聽原州傳來的消息說，頡利此番入寇，為了出其不意地避開任城王的靈州軍，冒險強渡安樂川，結(jié)果讓河水沖走了大量草料，只怕他現(xiàn)在就等著收割這片糧田來填飽戰(zhàn)馬的肚子，故臣以為，我們最直接的應(yīng)對之策，便是堅壁清野，不讓頡利占得這個便宜�！�
突厥人以肉、乳為主食，可以長時間不吃素，但如果缺乏馬草，他們的軍隊?wèi)?zhàn)力就要大打折扣。
而谷草正是北方漢人養(yǎng)馬的主要飼料來源，雖然營養(yǎng)比不了草原上的青干草，可搭配著米糧一起喂食，還是能夠保證駿馬日常馳行的體力所需。
所以，對于突厥人來說，只要能喂飽他們的戰(zhàn)馬，這里的莊稼成熟與否，其實根本無所謂。
李曜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又道：“燕王所言，正是我現(xiàn)在考慮的事情，卻不知燕王能否想到其他更好的法子？”
一聽這話，李藝臉色登時冷了下來，只道這護(hù)國公主想要賺取一個秋毫無犯的名聲，語氣有些不悅地道：“貴主宅心仁厚，著實令臣敬佩，然而慈不掌兵，將士們奉詔征戰(zhàn)，經(jīng)常連自身的性命安危都無法顧及，誰會在乎一群愚民的田產(chǎn)得失？”
李曜擺了擺手，解釋道：“燕王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我們能否利用這些莊稼來對付突厥人�！�
“哦？”
李藝神情登時緩和了幾分，連忙道：“還請貴主指教。”
李曜從鞍韉上的皮囊里取出一個羊皮卷軸，然后朝空中一遞，蘭韶英心領(lǐng)神會，立刻伸手捏住卷軸的一側(cè)徐徐向外展開，李藝提韁上前看去，見到上面所繪的山川河流和城池村落的標(biāo)識，便立刻認(rèn)出這是一幅忻州輿圖。
李曜用馬鞭沿著地圖上的涇水自東向西緩緩劃過：“涇州地處秦隴交界帶，南北大部為丘陵溝壑，地勢起伏很大，然涇水兩岸一馬平川，無關(guān)可守，無險可據(jù)，宛如一條通往豳州的天然驛道，所以前朝才會在陰盤到安定兩縣之間營建諸多塢堡來鞏固地方守備，雖然現(xiàn)在這些塢堡大多破敗不堪，難以持久御敵，但臨時用作糧草倉房，應(yīng)該還是綽綽有余，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些塢堡的位置都非常分散�！�
李藝臉上現(xiàn)出一絲恍然之色，說道：“貴主想讓頡利分兵搶取糧草，再以精騎不斷襲擾，待其兵疲馬乏，然后出動大軍將其各個擊破。”
李曜頷首道：“沒錯，我正是此意�！�
李藝輕捋虬髯，沉吟片刻之后，忽然試探著問道：“臣鎮(zhèn)守涇州兩年有余，對本地星羅棋布的塢堡及相關(guān)的路徑皆已了若指掌，不知可否讓臣來擔(dān)當(dāng)此任？”
李曜欣然道：“既然燕王主動請纓，我豈有不樂意之理，明日我便會召集諸將議定此事，燕王如有甚么需求，我都會盡量提供給你。”
李藝身形一正，喜不自禁地抱拳道：“那真是太好了！臣一定盡心竭力，不負(fù)貴主所托！臣這就回營挑選精銳之士，先行告退！”
李曜目送李藝離去，心中不由暗自一嘆。
原史里這位燕王面對突厥大軍，全程作壁上觀，任由對方在自己地盤上高歌猛進(jìn)，甚至后來干脆起兵造反……然而到了她的麾下，竟然能表現(xiàn)得如此積極，只能說明此人與李世民之間的矛盾實在太深了。
……
……
秋蟬鳴叫，連綿不絕，令聞?wù)邿o不昏昏欲睡。
安定城郊鹽倉村的一棵老槐樹下，剛剛勞作了半日的莊稼漢們枕著農(nóng)具，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補眠，各個胸腔起伏，鼾聲如雷。
“咣！”
“咣！”
“咣！”
突然響起三記震顫心肝兒的銅鑼聲，直把這群人驚得差點魂都飛了，有個脾氣暴躁的少年一屁股坐起來，張口就罵：“哪個缺德的混賬忘八亂敲亂打，還讓不讓人歇息了？”
敲鑼者淡淡地答道：“是我敲的，你想怎樣？”
那少年聽得話音，身形登時一萎，急忙道歉：“小子不知是是四叔駕到，見諒、見諒�！�
“哼�！�
敲鑼者正是掌管這一帶村落的里正，就見他一步三搖地走到老槐樹底下，往那樹干上涂了一些糨糊，便將一張官府告示貼了上去，然后轉(zhuǎn)過身來，對一眾目不識丁的莊稼漢宣讀上面的內(nèi)容：“因突厥來犯，軍需募糧，自即日起，安定各鄉(xiāng)百姓收割田糧上繳官倉，百姓所納糧草，縣府將以雙倍購價收取，期限止于八月十五，逾期者一律以資敵罪論處！”
一個漢子不解地嚷道：“許里正，這官府也太亂來了吧！現(xiàn)在搶割的話，某估計今年這收成至少會減六成啊！”
另有一人接口道：“是啊，日子會不會太早了？”
許里正嗤笑一聲：“你們懂甚么！老夫也不瞞諸位，這幾天官府會派人來監(jiān)督，待到收完糧草，他們就會將爾等全部趕入縣城，聽說這叫……堅壁清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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