磯在復雜的江南水道中是一種奇特的地勢，泛指水勢洶涌之處中凸起的礁巖，在此觀景能夠激起文人騷客那顆騷心，著名的長江三磯燕子磯、采石磯和城陵磯便是其中翹屬。

    白鵠磯坐落于江流渦旋之中，形似鵠狀、通體白石，三面臨空，處在一處水道的下水口方向，能看見激流若白漩，從上往下看就像是白鵠散開的羽毛。

    按照道理來說，這里本該跟長江三基一樣，成為名人雅士散發濃濃騷情的場所，不過卻很少有人來。

    因為這里鬧鬼。

    不是每一個書生都想成為寧采臣，大多數人讀書人都是有點逼數的，見鬼你還不跑，你還能咋地，畫畫么。

    白鵠磯上的石頭是白色的，不過種的卻是一種黑樹，樹身像是剛淋過水，葉子枝椏都是濕漉漉的，越往里走，這種濕氣就越重，樹皮腐爛，剝開出來像是人肉。

    穿過層層樹影，李達看到了一處法臺，有黃紙朱砂白蓮銅鈴紙人等物品，臺上還灑滿了豬血羊血。

    李達瞇了瞇眼，打量了一圈，果然，這些法教器物有被動過的痕跡。

    陰風卷來，那些剝皮人肉一樣的樹枝忽然扭動起來，樹椏與樹葉間隱隱勾勒出一個佝僂的老人，腳下水潭中同樣有一道黑影，抽出的枝椏緩緩伸向李達。

    “有人來過，對么。”李達頭也不回的道。

    樹枝微微一顫，然后溫順的扭結在一起，圍繞著李達晃動著。

    鬼兒砸之前為了救李達，攢了許久的鬼卒子一下子耗掉了，就連自己也在蛋里回血。

    但并不是說，所有揚州水域的鬼類都被它帶走了，眼前這條黑木水鬼就是其中之一，嚴格來說，它應該算是半妖半鬼，本體是水中尸氣怨氣所化，然而受困于這里的風水地勢，怨氣融入樹中，便成了獨一無二的半鬼半妖，在廟級中都算是精英怪，整座島磯都是它的‘廟宇’。

    而這種鬼樹可以形成類似于鬼廟的氣場，能感知和誘導外來敵人，樹妖佬佬就是其最終版本，這也是為什么李達要把‘水陸道場’設在這里的原因。

    他懷疑尋龍社的白蓮天君也在煉神，這種懷疑不是沒有緣由的，除了水禍時隔空的一次交手，讓他感受到了某種奇怪外，更重要的是，每一個邪教教主的修行終點便是洗白，從邪神淫祀成為國祀正神，神性對于他們來說就像癮君子的毒品。

    他相信自己只要透露了一絲關于‘羅祖爺神性’的消息，肯定會有人上鉤的。

    果不其然，樹枝再度被撥開，兩具明顯被捆綁的尸體從樹葉堆中拖了出來，尸體衣服上有著很明顯的白蓮標志，而且面皮腫脹，皮下脂肪發黑泛臭，看起來已經死了有好幾天了。

    “這樣也好，死了小的引來老的，我只要在這里等就可以了，不過就這樣贏了他們可不行，得讓他們嘗到甜頭，這才能配合我下一步的安排。”

    李達目光盯向黑木樹妖，眼中混沌光芒一閃，四周的水面下就浮起了一條巨大的龍影，龍影纏住白鵠磯，龐大的神力涌入黑木樹妖的體內，龐大的神力轉換成了鬼氣注入所有黑樹上，腐爛的樹皮褪去，露出白花花的皮肉，而樹梢上更是長出了一朵朵鮮紅色的花骨朵，黑木樹妖的黑影突然消失，取而代之是樹身上一張張丑陋的面孔，黑木樹妖身上的鬼氣漸漸突破到了廟級的極限。

    ‘三種法術體系間相互切換，這是我獨一無二的本事，加上揚州是我信仰源頭，神力轉換為鬼力，所以我可以在短時間內就創造出一個擁有神性氣息的厲害鬼物，這足夠引誘他們入陷阱了，單開武行大會多沒意思，我找一群邪教小姐姐來陪你們。’

    入夜，白鵠磯江水依舊，星光明亮，一輪明月從水中浮起，過了許久，月暈開始一圈圈擴散，一道倩影從水中月上浮起，祂身上同樣散發著純粹的月之神性。

    大多數邪教有個根深蒂固的傳統，那就是最初的信仰都是從佛道兩家找對象，然后在傳播途中又改變形象。

    比如白蓮教最早信奉的是彌勒佛，后來才改成無生老母。

    從技術的角度分析，這是先從正統教派中吸取信仰，然后借助信仰凝聚神性神格，先招商引資，再推陳出新，借著從教中選出圣女，而這些圣女則表示神性技術到了應用階段。

    ‘白蓮圣女’踏月而來，白鵠磯上的黑木似乎感受到了危機，樹枝搖曳，絲絲縷縷的鬼氣將整座白鵠磯包裹住，凝成一張張開大嘴的鬼臉，江水沸騰，湍急的聲音像是惡鬼的咆哮，整座白鵠磯成了鑲嵌在水道上的巨型人臉。

    白蓮圣女手上忽然多了一朵鮮嫩欲滴的白蓮，蓮花象征著世間萬物的活性，蓮葉旋轉越來越快，最后突然裂開成數百瓣蓮葉，滴落在水面中，水勢明顯有一個僵直的跡象，剎那間，水底萬蓮綻放，將巨型鬼臉分裂吞沒，過了許久，水勢再度恢復，只不過白鵠磯上的怪樹已經成片的枯萎了。

    陰影之中，李達緩緩走了出來，手指擦過樹身，這棵樹仿佛恰好到了一個極限，‘咔嚓’一聲折斷，樹身內部像是被抽干了水分。

    “這么強烈的神性，堪比六部中排名前十的封神，而且這種象征著‘生命力’的神職，居然把這老怪物給引來了，”李達抱著胳膊自言自語，然后露出古怪的笑容來，“原來這老怪走的是這條路子。”

    李達口中的老怪物只有一人，便是鼎鼎大名的陽司通緝排行榜第五，尋龍社五天君中唯一的道術天君，白蓮天君，而且他也探測出對方的實力源頭。

    神祗因信仰而生，所以九州大地自古以來就沒有所謂的毀滅之神、死亡之神、黑暗之神等負面神祗，就算是跟死亡打交道的陰間閻羅，也主要以轉世投胎、往生極樂為主。

    所以當邪教份子通過虛幻的教派宗旨吸引了大量的信仰后，就面臨著一個尷尬的處境，信仰要想凝結神性，必須由虛轉實，吹牛逼誰都會吹，但要把牛逼吹到現實中，那難度就大了。

    如果是在過去王朝中，邪教分子大可以將竊取山神、河神、廟神等神位，但自打陽司建立，冊封九州神祗之后，這招就不大好使了，所以短短數十年，陽司從無到有，越來越強，邪教越來越弱，而被毀的邪教更是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不乏歷經數朝而不毀的老牌邪教，**師級別的邪教教主幾乎斷絕。

    窮則變，變則通，這白蓮天君似乎摸索出了一條避開陽司檢測的道路，那就是關于所有生靈的生命本源，生老病死，生排在第一位，也是最強大的力量之一。

    ‘不過這種符號化的象征神性有點像是邪異宗的手段，這二者也有聯系，白蓮天君是不是也掌握了神力——血脈之力的轉換？’

    李達思索萬千，最后嘿然一笑，到了如今，就算是尋龍社天君層面的，他也能扳一扳手腕，甚至是挖坑埋人了。

    ……

    隔著不知多遠的一座銅盆中，同樣倒映著一輪明月，盆中月華越發明亮，一道倩影緩緩浮出，手中還多了一截樹根，一位相貌妖異的中年人接過，摩挲著樹根上的那張恐怖面孔，漸漸露出滿意的笑容，道：“果然是帶有神性的鬼力，羅法這老鬼到底是留了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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