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看看袁權(quán),再看看袁衡,越發(fā)覺得她們不像是相差十歲的姊妹。
袁權(quán)越活越年輕,袁衡卻過于穩(wěn)重,一點也不像一個剛剛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
皇冠不是好戴的。
“詩好辦,只要姊姊不嫌棄,你要多少,我寫多少!睂O策坐在床邊,挽著袁權(quán)的手。“只是你要快點好起來。中秋一過,新年就不遠了,這場戰(zhàn)事拖了幾年,荊楚大族要瘋了。月英一心忙造船,阿姁雖然用心,畢竟只有一人,也只能照顧南陽一郡,其他事都轉(zhuǎn)到阿衡肩上了。阿衡肩上的責(zé)任太重,需要你幫忙分擔(dān)一些!
袁權(quán)看看袁衡!霸瓉肀菹虏皇菍3虂砜次,而是為皇后出頭,找援兵來了。”
袁衡作色起身,嗔道:“姊姊!你再這么說,我就勸陛下走了。我求你便也罷了,自家姊妹,沒什么不好意思的。陛下萬乘之尊,委曲求全,怕是不妥。”
“行了,行了!痹瑱(quán)伸手拉住袁衡。“你也不用急,陛下更不用急。荊楚大族瘋了就瘋了唄,陛下親征,不就是為了讓他們知道戰(zhàn)事消耗巨大么。況且依我看,別說他們還沒真瘋,就算真瘋了,也是他們自己的事。那個廖立是楚州人,那什么巫山神女也是他們一直祭祀的,婁子伯是南陽人,黃漢升也是南陽人,右都護麾下的將領(lǐng)也以荊楚人為主,打到現(xiàn)在還沒成功,自然是他們荊楚人的責(zé)任!
孫策忍不住笑出聲來。袁權(quán)就是袁權(quán),雖然這段時間深居簡出,不怎么與外人接觸,消息卻依然靈通,判斷也依然準(zhǔn)確,甚至比直面荊楚人的袁衡多了幾分局外人的冷靜。
“姊姊的意思,再熬熬他們?”
“也快了,秋收結(jié)束上計,十月底就能知道收成如何,新年之前看到明年的作戰(zhàn)計劃,有多少缺口,他們自然要做出決斷。我倒是覺得,如果陛下意猶未盡,不妨再等等。”
“為何?”
“眼下還只是荊楚兩州壓力較大,其他諸州受到的影響有限。比如毗鄰的潁川、汝南、豫章三郡,雖然向前線輸送了不少物資,可是與他們的收成相比,還不足以傷筋動骨,他們對戰(zhàn)事的感受遠遠不及荊楚諸郡,未必能吸引教訓(xùn)!
孫策深表贊同。汝南是他本人長期坐鎮(zhèn)的大郡,潁川由龐山民主政近十年,豫章則由楊修主政多年,后來許虔主政,也是沿襲楊修成例,新政推行徹底,經(jīng)過十年的積累之后,實力雄厚,雖然這幾年提升的幅度有所下降,絕對值卻非?捎^。
承擔(dān)進攻益州所需財力、物力的主要是荊楚,對他們影響不大,感觸也不深。只要等荊楚人撐不住了,需要他們提供更多的幫助時,他們才能切身感受到戰(zhàn)爭的壓力。
既然要熬湯,索性就熬得久一點,火候不到,滋味不濃。
張纮、虞翻等人也表達了類似的意見,只是比較隱晦,不像袁權(quán)說得這么直白。張纮、虞翻位高權(quán)重,身邊人多嘴雜,消息難免走漏,話說得太明白,被人抓住把柄,不知道會被人罵成什么樣。
“阿衡,你看呢?”
“陛下都覺得不錯,臣妾自然更沒意見!痹庋凵窳鬓D(zhuǎn),笑意盈盈!氨菹,要我說,我這個阿衡名不符實,倒是姊姊更配得上這個名字,你說對不對?”
“有權(quán)有衡,方能治國。”孫策抱著膝,嘆了一口氣。“可惜我孫家的那個權(quán)總是提不起來!
見孫策為孫權(quán)感慨,袁權(quán)、袁衡默契地閉上了嘴巴。
秋收過后,郡縣的上計工作便逐次展開、
臨近的郡縣開始將收繳的租賦送到行在,每天都有大量的船隊、車隊從不同的方向駛來,如百川歸海,匯入洞庭周邊的幾個大倉。其中一部分轉(zhuǎn)裝了船只后,直接進入夷水、沅水,為孫翊、周瑜、呂范三路大軍近十萬將士運送錢糧、物資。
上千里的水路,又是逆水而上,來回至少兩個月,最遠的甚至要三四個月,有不少人注定無法及時返回家鄉(xiāng)過年,路上消耗的糧食就占了一半甚至一大半運力,真正能提供給前線將士的最多三四成。
十余萬百姓提供了勞力和糧食,荊楚兩州的大族則承擔(dān)了大部分的軍費。雖然有一部分軍費又通過購買軍用物資回流到他們手中,畢竟還有不少分流到了豫章、汝南、潁川等郡,就連遠在海邊的揚州、徐州都從中分肥不少。
軍中最受歡迎的海產(chǎn)品就來自沿海諸郡,從事海漁業(yè)的都賺得盆滿缽滿,甄家、麋家這樣的大戶自然不必說,就連那些后入行的中小戶都跟著水漲船高,賺得眉開眼笑。
大部分人知道悶聲大發(fā)財,卻也不排除有些人得意忘形,宣稱打得越久越好。
風(fēng)聲傳到荊楚,荊楚大族坐不住了。
有人開始質(zhì)疑,除了安北都督府之外,這場大戰(zhàn)幾乎調(diào)動了所有能夠調(diào)動的兵力,又是陛下親征,軍中將士來自各州,憑什么要荊楚出大頭,不足的部分才由其他州補足?
就算荊楚就在前線,靠得最近,運輸?shù)南淖钌,也不能這么整啊,其他州是不是該多出一點,除了補足缺口,也補償一下我們荊楚人?
比如天竺大都督周瑜、安西大都督魯肅都是揚州人,揚州是不是該多出一些力?他們靠得也不遠嘛,還有長江水道,運送物資也很方便。
比如安南大都督太史慈是青州人,青州人是不是也該多出一點力?就算不出力,至少也不能發(fā)戰(zhàn)爭財,把海產(chǎn)品賣得那么貴,連有錢人吃海鮮都有些肉疼了。
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一傳出來,立刻遭到了相關(guān)州郡商人的反駁,其中數(shù)揚州商人的反駁最為犀利。
照你們這么說,陛下還是我們揚州人呢,難道要由我們揚州出全部錢糧?
各種各樣的奇談怪論先是私下里流傳,后來慢慢有了公開爭論,又通過不同的渠道傳到了孫策耳中。孫策一直沒有表態(tài),直到武陵太守桓階、零陵太守趙儼先后當(dāng)面進言,他才表示酌情考慮,付三公議論。
三公坐而論道,商量了一陣后,聯(lián)名上書,提出了兩點意見:一是召集各州代表進行商議,對現(xiàn)有方案進行調(diào)整,調(diào)整各州的負擔(dān)二是重新探討作戰(zhàn)方案,要不要繼續(xù)打,又怎么打。
孫策同意了三公的意見,傳詔各州刺史、郡太守及賢良代表,于年終之前齊聚長沙新落成的岳麓書院進行年度議政,商討明年的政務(wù)、軍事安排,看看是否需要對既有的方案進行調(diào)整,又該如何調(diào)整。
天子從諫如流當(dāng)然是好事,可是荊楚大族還是等不及。天子只是同意商議,最后能不能商討出一個方案來,又什么時候能商討出方案來,都是未可知的事。在此之前,荊楚人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一點也不能少,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割肉。
要不要采取更激烈的措施?荊楚大族內(nèi)部先展開了討論。采取激烈措施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分擔(dān)責(zé)任,還是停止戰(zhàn)爭?措施激烈到什么程度,又采用什么樣的措施,會不會因此招致天子的強烈反擊?
這些都是要事先商量好,偏偏又沒人有把握,敢打包票,一時間眾說紛紜,難以決斷。
還沒等他們商量出一個結(jié)果來,洞庭傳出消息,汛期已過,天子即將率領(lǐng)中軍水師溯水而上,趕往秭歸,視察前線戰(zhàn)事。如有可能,會在今冬明春與曹操決一勝負。
聽到這個消息,原本就沒談攏的荊楚人分歧更加明顯。有人認為已經(jīng)付出了那么多,現(xiàn)在退縮,豈不是將功勞全讓給了別人?有人認為瞿塘峽狹窄,就算天子親征,中軍水師的戰(zhàn)船無法通過瞿塘峽,進攻必然受阻。相比長沙王孫權(quán)、婁圭的一萬余人,天子親征的開銷更大,更應(yīng)該及時阻止。
他們吵他們的,孫策按既定計劃,擇日起程,趕往秭歸。
白帝城。
曹操負手而立,看著江邊來回游弋的戰(zhàn)船,遲疑不決。
斥候送來了消息,孫策即將從洞庭起程,趕往秭歸。會不會來巫縣,他不清楚,也沒人敢斷定。
就連一向自信的法正都變得謹慎起來。
春天的那次誤判,讓法正大受打擊。孫策派了婁圭增援孫權(quán),自己卻一直沒來,還搶在汛期到來之前返回洞庭,之后一直留在洞庭,再也沒有動彈。法正的計劃落了空,不僅白白丟失了秭歸,棄守巫縣的方案更是遭到了眾口一辭的冷嘲熱諷。
孫策又要來了,是在這兒等他,還是去巫縣迎戰(zhàn),文武們也有不同意見。
因為要來的不僅是孫策,還有孫翊、孫尚香。曹昂、夏侯惇、曹仁先后送來消息,吳軍很可能會在秋后從東、南、北三個方向發(fā)起大舉進攻,不論哪一個方向失守,都有可能導(dǎo)致蜀國覆滅。身為蜀王,曹操要應(yīng)付的不僅僅是孫策。他更應(yīng)該坐鎮(zhèn)中樞,隨時準(zhǔn)備馳援其他兩個方向。
甚至可以說,有瞿塘峽的魚復(fù)反而是最安全的。
腳步聲響起,法正走了過來,在曹操身邊站定,一聲不吭。他的臉色不太好,眼圈發(fā)黑,眼睛里充滿血絲,掩飾不住疲憊,還沒說話,先忍不住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
曹操看著他,嘆了一口氣!靶⒅,又是一夜沒睡?”
法正擠出一絲笑容。“來了很多消息,真真假假,亂人耳目,臣生怕誤判,又怕泄密,不敢假手于人,只能親自親為了!
“主要是哪兒的消息?”
“荊州。”
“廖公淵有消息來?”
“暫時還沒有,不過應(yīng)該快了。孫策的詔書送到巫縣需要一段時間,廖公淵露了行跡,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來去自如,多少要耽擱幾天!狈ㄕ执蛄藗哈欠!安贿^,臣估計孫策會來巫縣。”
曹操揚揚眉,卻沒說話,只是將身體調(diào)整了一些方向,側(cè)面對著法正。
“荊州承擔(dān)不住了。”法正低了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過了一會兒,又抬起頭,看向曹操,努力擠出一絲自信的笑容!按笸酰隳芟胂蟮角G州今年付出了多少代價嗎?”
曹操眉心微蹙!昂芏?”
“很多,多得讓人不敢想象。臣一夜未眼,有一半時間就是在比對這些數(shù)字。”
曹操被激起了興趣!熬烤苟嗌?”
法正豎起三根手指,輕輕搖了搖。“三百億!
曹操眉梢輕跳,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荊州七郡承擔(dān)了吳軍的大部分軍費,但三百億的軍費還是太嚇人了。荊楚七郡為孫策提供了三百億的軍費,民生居然還沒有崩潰,這實在讓人難以想象。斥候從南陽、襄陽送回來的消息中,幾乎沒有提過這樣的事,荊州七郡的百姓生活似乎沒受什么大的影響。
他們之前估算過,覺得吳軍的全部軍費應(yīng)該在兩百億左右,荊楚人可能提供了一半,也就是一百億。
現(xiàn)在看來,誤差太大了,難怪法正自己不敢相信,要比對其他數(shù)據(jù)。
“這么說,荊楚的確撐不住了?”
“能不能撐住,不好說,有怨氣卻是必然的。孫策以愛民為由,盤剝富室,又集中在荊州人身上,其他州郡就算提供了一些錢糧,也是以普通百姓為主,富室能夠從各種生意中賺回去,其實得大于失。說來說去,損失最大的還是荊州人,自然不服!
法正歪了歪嘴角!俺际盏较,南陽大族準(zhǔn)備上書,要求調(diào)整各州的負擔(dān),卻激起了青徐商人的反對,雙方吵得不可開交。孫策為了平息民忿,很可能會來巫縣,哪怕是敷衍,也是打一打。若是有機可乘,說不得就一鼓而下了!
曹操目光微閃!靶⒅钡囊馑际钦f,在巫縣迎戰(zhàn)?”
法正點了點頭!霸谖卓h迎戰(zhàn),在魚復(fù)決戰(zhàn)。若能緩急得當(dāng),將孫策誘來魚復(fù),不管是水路還是陸路,若能一擊得手,或可得幾年平安。”
他轉(zhuǎn)身看向曹操,眼神懇切!按笸,這是最好的機會,千萬不可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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