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暮靄沉沉。
寒鴉國北隅的小村子里,炊煙裊裊。
一個少年懷抱著一籃子白薯,風一般飛奔在泥濘的土路上,一頭黑發被風攪的亂蓬蓬的。
少年身后緊跟著一個更小些的孩子,一邊拼命追逐著少年的腳步,一邊口齒不清的喊著:“哥哥!就到村口的大槐樹。這次我一定要贏你!”
眼瞧著那棵槐葉蒼翠的大樹越來越近,亂發少年突然站住了腳步。
身后的孩子幾步超過了少年,繼而也停住了腳步,喘著粗氣問道:“哥哥,怎么了?”
亂發少年緊皺著眉頭,氣憤的說道:“小漠,他們幾個又在欺負那個外鄉人了!
被叫做小漠的男孩順勢看去。果然,矮墻下,一小挫頑童正對著一個小女孩又踢又打。小女孩無力反抗,只得緊緊蜷縮著身子。
男孩小漠有些緊張的說道:“哥哥,我們還是快走吧。你要是再惹事,怕是娘親真的會打死你的。”
亂發少年沒有回答,只是將懷里的白薯推給弟弟。大步走了過去。
說是頑童,其實也和少年一般,都是十來歲的年紀。不過他們卻不像少年這般瘦弱。幾個人看到少年走來,都是滿臉譏諷。
一個高大男孩陰陽怪氣的說道:“看看是誰來了?韓風曉,你怎么又來找揍?”
韓風曉不為所動,平靜的說道:“你們總欺負一個女孩,算什么本事?”
高大男孩嗤笑道:“我們做什么管你什么事?怎么?你該不會看上她了吧?那還真般配。她沒媽,你爹也不要你了。哈哈!你倆湊成一對,你娘和她爹也好做個姘頭!
鄉野間的孩童聽慣了腌臜之事,滿嘴也都是粗鄙之詞。
韓風曉握緊拳頭,指甲都陷入了肉里,卻沒有動。娘親不喜歡他打架,他也不想再給娘親惹麻煩了。
高大男孩見狀,抬手便是一拳。
韓風曉反應很快,反手擋下拳頭,順勢一推,便把高大男孩推了個趔趄。
高大男孩哪吃過這樣的虧,立馬撲了上來。兩個少年揉作一團。其他幾個男孩也放過了墻角的女孩,一窩蜂圍上來拍手叫好。
忽然,有人大聲叫到:“別打了!娘親來了!”
他們畢竟都是孩子,一聽大人來了,轉身便跑。最后只留下了韓風曉。就連那個被欺負的女孩也跑沒了影子。
韓風曉站起身,抹了把臉,嘴唇被打破了,殷出血來。他也不在意,回頭抱怨道:“小漠,你又多管閑事!
然后,少年愣住了。弟弟身邊還站著一個滿臉焦急的婦人,雖然還不到四十歲,卻已盡是白發。
韓風曉諾諾的應了聲,“娘……”
婦人面無表情的嗔怪道:“風曉,看看你什么樣子?做哥哥的,竟然當著弟弟面打架!回家去!”
“可是娘,他們……”
婦人并不給少年解釋的機會,只是厲聲說道:“回家去!”
不過看到兒子臉上的紅腫后,婦人還是有些心疼,語氣平和許多,“風曉,小漠,快些回家。你爹回來了!
聽說爹回來了,兩個男孩都是眼睛一亮。
自從父親出門,已經兩年了。這兩年里,一家人的日子清苦,受盡了旁人的閑言白眼。
不過這也讓兩兄弟成長了不少。韓風曉已經可以幫著母親忙里忙外了,韓北漠也越來越懂事了。
想到接下來的日子就要好過了,婦人便沒再責怪韓風曉,拉起兩個兒子往回走。
三個人的背影漸行漸遠,那個被欺負的小女孩才從村口的槐樹上跳了下來。原來少年打架的時候,她便趁勢躲到了槐樹上。
小女孩發絲蓬亂,滿臉泥灰,眼底似有金線涌動。
她歪著腦袋,眼神晦暗不明,口中念叨著:“哥哥不夠好,我要弟弟……”
……
韓風曉隨著母親回到家中,正看到父親坐在餐桌邊。
父親還是老樣子,身材更健碩了些,額角多了一條扭曲的傷疤,如同一條臥龍。
見到父親兩兄弟都是異常開心,要不是母親板著臉督促,二人便打算一身泥土撲到父親懷里。
天色漸晚,一家四口圍在一起。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菜。盤子里放著煮熟的白薯,還有一只肥美的山雞。顯然,這是父親帶回來的。
晚餐很豐盛,兄弟倆吃的很多。爹娘則時不時說著這兩年兄弟倆的成長經歷。一切都是那般幸福溫馨,這讓少年有了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就好像這些都是發生在夢中一樣。
不過嘴巴里的味道,肚子里的飽腹感又是那般真實,讓他不自覺泛起了笑容。
父親最先吃完了晚飯,他放下碗。看著還在狼吞虎咽的一對兒子,慈祥的說道:“嗯。風曉長大了,像個男子漢了。小漠也高了,不哭鼻子了。”
韓北漠噎下一大塊雞肉,笑嘻嘻的說道:“爹,我也是男子漢哩!剛才哥哥打架,我還朝他們扔泥巴了呢!”
父親面色微變,沉聲問道:“哦?風曉和人打架了?”
韓風曉捧著手中的白薯默默吃著,裝作什么都沒聽見。只是偷眼狠狠瞪了一下弟弟。后者滿臉壞笑,一看就是故意的。
父親倒是沒有生氣,只是很認真的問:“風曉,為什么和人打架?”
韓風曉沒法子再裝下去,只得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
父親微合眼瞼,沉思道:“風曉,你覺得做的對嗎?”
韓風曉諾諾的點點頭,怯生說道:“抑強扶弱才是英雄所為。我沒有錯!
父親點點頭,緩聲又問:“你既覺得是英雄所為,為何又怕我和你娘知道,要避而不談呢?”
韓風曉低頭嘟囔道:“娘親不讓我打架!
父親微微一笑,并沒有繼續說教。只是平和的講道:“風曉、抑強扶弱是英雄所為,但也非英雄所為。遇事問心,無愧,才是真英雄。”
韓風曉迷惑的眨眨眼,略有所悟,喃喃自語道:“遇事問心?”
父親笑容依舊,手指輕叩桌面說:“問心是其一,若是心中有愧,此事定不能為。而后還要……”
“咚咚咚!”
突如而來的敲門聲如同悶鼓聲,不合時宜的打斷了父親的話。
“這個時候……”母親不由得擰起眉頭,父親同樣臉色凝重。
“嘭!”
一聲巨響,木門被巨力撞開。四五個身穿黑衣,頭戴烏青色夜鴉鐵面的壯漢闖進屋子。
山匪!這是韓風曉的第一反應。
父親已經站起身,擋在一家人身前,大聲怒斥道:“你們是什么人!”
為首的匪人沒有回答,只朝著身后幾人吩咐道:“帶走最小的!”
幾個同行的賊匪便大步闖進門,一把拉住躲在母親身后的韓北漠,橫夾在腰間,而后轉身便走。
“你們!”面對如此蠻橫的兇惡怪人,慈祥的父親平生第一次暴怒了!
他圓瞪的眸子通紅通紅的,如同獵食的猛獸。他一手按住擒住韓北漠的那個匪人,揚手一拳,直接揍到了那家伙的額頭上。
那個人如同沙包般向后飛去,幸好同伴即時將他扶助,才沒有摔到。
他站穩腳跟,因為暈厥身子還在打擺子,鐵面被砸的裂開數片,碎落掉下,露出了一張已經完全失去面皮的鬼臉。
臉上鮮紅的肉筋清晰可見,雙唇盡失,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
韓北漠同樣摔飛出去,攤在角落里,已經失去了知覺。索性沒有受到過重的創傷。
為首的匪人低聲罵了一句,“廢物!”
拎起已經昏迷的韓北漠,大步走出了屋子。
父親想要追趕,卻被另外四人纏住左右。父親毫不退縮,掄起拳頭,每一拳都能聽到一聲清晰的悶響,如同秋雨伴隨的滾滾悶雷。他額角的傷疤不斷抽動,好似剛剛蘇醒的睡龍。
剛剛從驚嚇中緩過神來的少年,眼睜睜看著弟弟被人擄走,一股血氣擁上腦子。他一貓身子,就追了出去。
“回來!”身后父親的喊聲如同撞鐘,韓風曉卻沒有回頭。
他要去救弟弟!
少年追到外面時,正看到那匪首將失去知覺的弟弟放到一匹瘦的皮包骨頭的丑馬上。
“你把弟弟還給我!”面對比父親還要高大的匪人,少年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勇氣,怒吼一聲。
寂靜的夜里,稚嫩的童音如同鬼魅的哀鳴。
那匪首根本沒去看那些多事的家伙,如同是對待腳邊的螻蟻。他用毫無情感的音調說道:“選的不是你。你再不走,我便殺了你!
言語冰冷的如同一架剮肉的屠刀!
韓風曉很怕,從頭發稍抖到了大腳趾?伤麤]挪動半步。他要保護弟弟,他不能逃。
匪首不再多言,身形化為一道魅影,還在亂發少年發愣之際,便已將他單手提起。另一只手多出一把匕首,朝著少年脖頸抹了下去……
突然,夜空驟亮!
原本無月的夜幕,如同是炸開了數以萬計的炫目焰火。
這個比喻并不恰當。因為那亮光并不刺眼。就像是此時此刻黑夜與正午毫無征兆的調換了位置。
夜晚就像白天一樣明亮!
天穹之巔,云海翻滾。
一尊百丈余的金光法相,張開雙臂,如同一位慈父迎接歸來的游子。
那是掌管天地的神尊!
就在神展開懷抱的那一刻,一只大手從他背后悄然伸出,直接穿透了它的后心。
那只手猛地一抓,掏走了那顆閃爍著赤色華彩的神心!
天幕光芒驟然暗淡。夜又回歸了本來的面目。
神尊的遺蛻化成的萬道流光,如同隕落的繁星,墜入人間。
那匪首也被剛剛的一幕所撼,手中的刀不由得失了準頭。
這一下沒有殺死少年,卻在他胸口留下一條半寸長的口子。血水噴濺而出,噴灑在他的面具上。
緩過神來的匪首冷哼了一聲,似乎是對失手的自嘲。然后他又舉起刀……
就在此時,一道飛散光芒從天而降,正打到韓風曉的左肩頭。
好似烙鐵灼燒血肉,鐵水澆鑄骨髓!
少年不自覺的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要知道,剛剛的一刀都只是讓他悶哼了一下。
匪首一愣。
第二道光芒再次襲來。它的目標,正是匪首!
匪首已經來不及躲閃。他一咬牙,將韓風曉向上一提,當做肉盾,擋下了那道星光。
那道光芒不偏不倚,正打到亂發少年胸前的傷口上。
少年只覺得心臟快要炸開了。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他連一聲喊叫都沒發出來,就已經失去了意識……
當韓風曉再次睜開眼睛時,天已經亮了。
初升的朝陽灑下的柔光溫柔同異性的愛撫。而少年卻是周身冰冷,如同深陷煉獄一般。
他身下躺著六七具尸體,其中幾具是昨晚突然闖入的賊匪,最上面的就是他的爹娘。母親滿臉憤怒,瞪視著雙眼。父親表情平靜,似乎在死前看開了一切……
韓風曉腦中一片空白,他覺得好痛,卻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在疼。少年好想哭,卻哭不出來。這一刻,淚水也和他作對。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殷紅,如同一層紅紗罩住了整個世界。
突然,一陣悠揚的號角聲由遠及近。
幾十名身穿重甲,手握長弓的軍兵,將尸堆上的少年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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