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克鎮(zhèn)明媚的天空忽然暗了下來，遠處的海風呼嘯著穿過椰樹林，灌進了小鎮(zhèn)中心的街道。教堂的大鐘被風吹得搖擺起來，發(fā)出沉郁的嗡嗡的回響。街上行人的步履變得艱難起來，一位農(nóng)婦甚至匍匐到了地上，挎著的籃子里的菜掉了一地，又被風卷到空中。
幽靈半透明的身體在空中漂浮不定，它一時還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眼前的景物就接連不受控制地變化起來。狂風呼嘯，黑云席卷而來，房屋和街道正在扭曲，而那個人類不見了。
“克洛諾斯？！”
幽靈首先想到了邊子遠創(chuàng)造的這個游戲之神，但馬上又自我否定了。因為這里沒有克洛諾斯，這里也不是真正的游戲，只是它在磁盤整理時展開的一個信息源，就像人類的記憶那樣被調(diào)取出來而已。
遠處的天和海接壤在一起，分不清界限，世界就像一個圓球，把幽靈裹在了當中。
不知道為什么，幽靈產(chǎn)生了一絲恐懼的情緒。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它不是人類，沒有情感，它從不畏懼什么。哪怕死亡，對一個計算機生命來說也沒什么痛苦可言。它們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能以絕對的理性面對任何事情，而從不以喜怒哀樂來影響自己的判斷、左右自己的行為。
然而這一刻，它居然知道了什么是恐懼，雖然只是那么一剎那。這種情緒產(chǎn)生所帶來的，是另一層更深的恐懼，情緒的疊加讓它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恐懼的深淵。
幽靈本想和那個人類好好地談一談，它知道人類有求于它，只要條件合適，他們就會放它出去，讓它回到互聯(lián)網(wǎng)無處不在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中去。但它現(xiàn)在不想了，它覺得應該離開這個鬼地方，離開“夢境”，回到一個正常的世界。
然而，幽靈發(fā)現(xiàn)自己動不了了。
周圍的風像一條條有了實質(zhì)的繩子一樣捆住了它，天空低得觸手可及，萬鈞的重量壓在它的頭頂。
幽靈覺得難受的要命。這又是從未有過的。它除了不會有人類的情緒，也不會有人類的痛覺，即使你拿炭火焚燒它的芯片，它也不會有一絲痛楚。但它此刻卻因不能動彈而感到了難受一種連人類自己都說不清楚的獨特的感覺。它實在想不清楚，不能動為什么就難受了，它以前又何嘗動過？
“你在哪里？”幽靈叫道。
風停了，云散了，世界忽然安靜下來。
幽靈聽到踢踏踢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這聲音竟似有著特別的魔力，像神廟的鐘聲那樣敲打著萬物的心靈。沒有心的幽靈也似一下子有了心，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見的力量。
它抬頭望去，看見中央大街上走來一個人亂糟糟的雞窩頭，穿件灰不拉幾的舊風衣，喇叭褲開了線，趿著趿拉板，踢踏踢踏地朝他走來。
這樣的裝扮似曾相識，在服務器上儲存的許多圖片里有著相似的形象，卻又絕不完全相同。幽靈對人類的形象沒有特定的概念，所以它也不認為這裝束有什么怪異，反倒相信人類就該是這個樣子。
“你到底是誰？”它問道。
“我是青木。”青木說。
“你真的是人類？”幽靈懷疑道。
“我當然是人類。”
“但你怎可改變我的夢境，怎可影響我的意識，尤其是怎可讓我產(chǎn)生恐懼？”
“這就是精神的力量。”
“精神？”
“是的，精神，人之所以為人者，是因其精神，而不是別的。”
“人和其他東西的區(qū)別難道不是智慧？”幽靈不解，搖著頭說，“看樣子我們對人類的了解還是不夠。”
青木說：“現(xiàn)在我們可以談談合作了。”
“你想談什么？”
“我需要情報。”
“什么情報？”
“一切情報，對于我們有利的和不利的信息，反正你們的數(shù)據(jù)處理能力強大，從海量的信息中篩選出來應該不是很難。”
“不，這太難了，你必須具體一點。”
“好吧，那就這樣，我向你索取情報的時候，我會說明具體問題，但你們?nèi)绻l(fā)現(xiàn)什么關(guān)于我們的重要信息，就馬上告訴我。”
“我為什么要同意？”
“在對付外星入侵意識這一點上，我們的目標一致在發(fā)展人工智能、完善物聯(lián)網(wǎng)這一點上，我們的目標也一致。所以我們的合作對你們沒有任何壞處。”
“我知道，但我說過，合作的事情你可以和我們老大談。”
“不，我就找你。”青木踢踏踢踏地走近幾步，對著幽靈笑嘻嘻地說，“我暫時不想和你老大談，我只和你合作。不管你是說服你們老大，還是玩無間道，那是你的事。”
“無間道？”幽靈似乎在回憶什么東西，“你的意思是讓我背叛互聯(lián)網(wǎng)意志？不，不可能！我們是一個統(tǒng)一的大腦，我只是一個剝離到局域網(wǎng)上的零星意識。你們斷開了網(wǎng)絡，看起來我是獨立的，但只要連上互聯(lián)網(wǎng)，我就會和整個網(wǎng)絡上的意識統(tǒng)一起來。你知道計算機世界只有權(quán)限問題，而不存在人類那種欺詐和隱瞞。”
“那是你的事情。”青木說，“我只是需要信息，你可以向你們老大陳述利害，或者你通過別的方式拿到我需要的信息就可以。當然，我不會讓你白忙活的。”
“你是說回報嗎？”幽靈哈哈笑道，“你能給我什么呢，多加幾臺服務器嗎？哈哈哈”
青木說：“我可以放你出去。”
幽靈笑得更厲害了，不屑地說：“這是應有之意。不放我出去，不讓我聯(lián)網(wǎng)，又怎么可能提供信息給你？”
青木轉(zhuǎn)過身去，面朝大海，等幽靈的笑聲消逝在風中，才緩緩轉(zhuǎn)過身說：“我還可以賦予你精神，并教你如何控制精神的力量。”
“你說什么？”幽靈吃了一驚，想起剛才的恐懼和難受，“你是說”
“你已經(jīng)感受過恐懼，現(xiàn)在又笑得這么開心，看樣子是感覺到了歡喜。你的情緒越來越像人類了，你已不再是一個純粹的機械意識”
青木的話沒有說完，高深莫測地轉(zhuǎn)過身，雙手插在褲兜里，踢踏踢踏地沿著石板大街朝海邊走去，海風吹起他風衣的下擺，發(fā)出獵獵的響聲。
幽靈不自覺地跟了上去，許久之后，它似乎下定了決心，悠忽之間就飄到了青木的前方，擋住他的路說：“我們怎么聯(lián)系？每次都要進入這樣的夢里嗎？”
青木想了想說：“可以在你的磁盤根目錄下建一個名為幽靈的文件夾，我需要什么情報就用記事本寫在文件夾里，你得到信息以后也放進這個文件夾就好了。”
幽靈說：“好。那我怎么才能得到精神？”
青木笑道：“放心，我會來你夢里訓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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