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以求躺在病床上，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過來查房，后面跟著幾個輕的實習助手。<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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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輕輕地喚了聲“教授，教授……”<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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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年輕人伸長脖子好奇地觀望著。他們知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梅教授，在學(xué)術(shù)研究越來越細分，同一學(xué)科的頂尖學(xué)者互相看不懂彼此論文的今天，梅教授被譽為最后一位能型的天才。<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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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這種大人物都住在特護病房，由專門的專家醫(yī)生和護士負責，查房的時候，醫(yī)生是不會帶著實習生來的。他們幾個都是醫(yī)院精挑細選出來的，個個才華橫溢，被醫(yī)院當做重點人才培養(yǎng)，這次是特意讓他們來見識見識的。<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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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真正的大人物啊！<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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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還有誰不玩夢境指南，誰手上沒有一臺空間盒子呢？<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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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空間盒子的發(fā)明者，dra 的創(chuàng)始人，第三空間的實際掌門人，就躺在他們面前。他們可以清楚地從儀器上看到他的心跳和呼吸。<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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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以求沒有回應(yīng)，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就那樣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他的臉頰消瘦，只剩下一層皺巴巴的皮包住了顴骨，眼窩深陷下去，眼白卻有點外鼓，像是在用力瞪著這個世界。<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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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看了看旁邊的生命體征監(jiān)測儀，上面顯示病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十分微弱，但還算平穩(wěn)。他又從護士手里接過平板，查看上面記錄的數(shù)據(jù)，然后開始對身后的學(xué)生們講解病案。<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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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實習生們假裝認真地聽著，注意力卻無法一下子從床上的老人身上挪開，時不時地偷瞄上幾眼。<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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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講得很快，講完后，又低頭輕聲喚道“教授，梅教授……”<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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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以求終于動了，扭頭朝寬敞的單人特護病房的門看了一眼，有迅速扭回去，恢復(fù)到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的狀態(tài)。<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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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然的舉動證明了他不是死人，卻把年輕實習生們嚇了一跳。每個人都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卻又不知道該不該出言相詢。<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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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齊齊朝門口看去，門緊緊關(guān)著，連一絲風也透不進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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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做最后的努力，問道“教授，您有什么話想說么？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訴我。”<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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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們面面相覷，他們從未聽過醫(yī)生和病人說這樣的話，這通常預(yù)示著病危，可老爺子的狀態(tài)明明還算穩(wěn)定，肺部感染情況在好轉(zhuǎn)，這幾天已經(jīng)不咳嗽了，而他身上并沒有查出其它毛病。<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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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以求伸出干枯如柴的手，手背上打著吊針，輸液管里流動著黃色的液體，像時間之沙一樣，從輸液袋里，流向老人的血管。<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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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插管。”<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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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力地摘掉臉上的呼吸面罩，嘴唇翕動著，請求保留他最后的尊嚴。<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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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小梅教授已經(jīng)交代過的。”醫(yī)生先是答應(yīng)了，又安慰道，“您已經(jīng)脫離危險，很快就好起來了，國家需要您，科學(xué)需要您，人類需要您！”<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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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看到教授褶皺的臉皮動了動，似乎在笑，又似乎沒有。<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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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走了以后，病房里就剩下那個年輕的護士。<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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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熟練地幫教授換了滴液，又重新戴好呼吸面罩。戴面罩的時候，她看見教授的眼睛活泛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蘊含著某種深長的意味。<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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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握著面罩的手停在半空，問道“教授，您想說什么？”<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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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我……”教授氣若游絲，“幫我?guī)�口信。”<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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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口信？”<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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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發(fā)生了什么，也要堅持下去，毀滅就是拯救，死亡就是重生……”<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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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努力把這句話記下來了，然后問道“誰？您要我把口信帶給誰？”<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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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門無聲地開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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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護病房的門質(zhì)量極好，開關(guān)的時候基本不發(fā)出聲音來，護士沒有聽到，她還在等著答案，以完成院領(lǐng)導(dǎo)交給自己的使命——照顧好眼前的老人，盡可能地滿足他的一切愿望。<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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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以求把目光投向門口，吁了口氣，說“不用了，她來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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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回頭，看見一個美麗的女人站在門口，正禮貌地朝他們微笑。<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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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小梅教授來了！”護士這樣稱呼梅子青。<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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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小周護士。”梅子青微微鞠躬，始終保持著令人愉悅親切地樣子，“教授怎么樣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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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護士說，“鐘主任剛走，教授的狀態(tài)比昨天還好些，剛才還讓我給您帶口信呢，結(jié)果您就來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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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什么口信？”梅子青問道。<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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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剛想說，梅以求就劇烈地咳嗽起來，能聽到一口老痰在他的肺里洶涌翻滾的聲音。<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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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連忙把手里的呼吸面罩放到梅以求的口鼻上，自責地說“哎呀，光顧著說話，差點忘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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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以求用力地吸了幾口氣，起伏的胸膛逐漸平定下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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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心懷愧疚，幫教授掖好被子，輕聲說“教授，您還有什么要我做的嗎？沒有的話我就出去了，您和小梅教授說說話。”<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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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喉嚨里的痰還沒有完下去，呼嚕呼嚕地響，隔著呼吸面罩含糊不清地說“魚……魚……”<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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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護士疑惑地看著他，忽然又看見了教授的眼神里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光芒，但只一閃，很快就恢復(fù)成了那種直愣愣地樣子。<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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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想吃魚嗎？”她回頭看著梅子青，露出求助的眼神。<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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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青笑道“教授最喜歡吃魚，小周護士，您去忙吧，這里交給我好了，有需要我會叫您的。”<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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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如釋重負，整理了一下教授的床鋪，拿起工具和病情記錄平板走了。<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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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青徑直來到教授的床前，彎下腰，憐惜地看著教授的臉，也擋住了教授看向天花板的視線。<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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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想吃魚可以跟我說，人家是護士，買菜做飯是家屬的事，可不歸人家管。您真地想吃魚嗎？”<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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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以求吃力地點點頭。<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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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回頭問一下醫(yī)生，如果醫(yī)生同意，我就去買魚做給您吃。”梅子青說。<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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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以求直愣愣的眼球終于有了生命光彩般動了動。他伸出一只手去摘面罩，另一只連著輸液管的手卻高高舉了起來，伸向梅子青的臉。<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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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青沒有躲閃，任由那只干枯的、粗糙的、冰涼的、如夜晚的沙漠里躺著的碳化的梭梭木條般的手觸碰到她的臉頰，輕輕的摩挲著。<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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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插管，讓我安靜地走。”教授說。<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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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青坐到床沿上，雙手握住教授的手腕，小心地把已經(jīng)回流出些許紅色血液的輸液管托住，將教授枯瘦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唇邊，輕聲說<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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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不會讓您受苦的。”<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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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以求笑了笑，這次是真笑。<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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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安慰我一下？就像剛才那個醫(yī)生一樣。”<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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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非凡人，我不會像普通人那樣對您，更不愿欺騙您。”<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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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騙了我十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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