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陸記起

    對于路之山來說，應該是今天清晨的事。

    已經過了天亮的時分，濃濃的陰云卻壓得窗外有如子夜。路燈早已完成了一夜的站崗，沉沉睡去，留下漆黑的街道伸手不見五指。

    大雨將至，陰風卷著初秋的落葉，在冷清的道路上肆虐狂舞，發出一陣又一陣嗚嗚的聲音，伴隨著被刮起的雜物不斷拍打在玻璃上，好像一個流浪的白衣女人，趴在窗外敲著窗戶沙啞地哭唱。

    那時，路之山還在沉睡，好像這樣的天壓根就不適合醒來，更不適合出門。

    然天不由人，他還是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驚醒了。或許是因為睡得太死，鈴聲響起時，心臟竟一時間被那鈴聲得狂跳起來。他摸黑抓起手機，卻看到黑暗中的屏幕上閃爍著一張沒有五官的人臉，驚得他慌忙坐起身，倒吸了一口涼氣。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不過是來電提示的界面，一紅一綠兩個電話燈閃動著，上面擎著一個熟悉的名字吳俊。

    是俊哥。

    看到這名字，黎陸長舒了口氣，吳俊成熟冷峻的臉龐浮現在腦海里，讓他心情平復了很多，好像那名字本身就帶著某種正氣，能驅邪避兇。

    他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按開床頭的臺燈，接通了電話。

    “喂，俊哥。”

    “起了嗎？”

    “哦嗯。”

    “那就好，白局長出事了，花園路135號的兩層別墅，方便的話馬上過來一趟。”

    吳俊說的很急，話音未落，電話那頭就變成占線狀態，好像吳俊那邊又有什么電話接了進來。

    白局長出事了？

    他愣愣地掛了電話，安城市只有一個白局長，就是管財政的財政局正局長白奕龍。在路之山所在的世界，這一年國內反腐風生水起，白奕龍也在前些日子東窗事發，被紀委立案調查。只是按理說，這反腐案件是歸紀委調查組處理的事，卻不知關警方什么事。

    花園路位于安城西郊，傍山而建，離市區較遠，人跡罕至。

    驅車抵達135號的時候，天上已經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陰雨，讓本來就空曠的郊區公路變得分外冷清。

    一下車，就能看到吳俊口中的兩層別墅。這是一棟徹頭徹尾的古宅，建在山底的山窩里。漆黑的鐵柵欄和大鐵門把它團團圍起，磚紅色的古老墻壁爬滿蒼綠色的爬山虎，兩顆已經枯死的古木立在院子里的門前，好像一雙來自地獄的手，掙扎著伸向烏黑的天空。比起別墅，它看上去更像一棟監獄，住著無數無期徒刑的靈魂，被紅塵俗世永遠的放逐。

    的確有人被放逐了，他的名字叫白奕龍。

    穿過警務帶，他就從吳俊口中聽到了白奕龍消失的消息。讓人意外的是，吳俊用的是“消失”，而不是“失蹤”。

    聽過案情，他才明白為什么吳俊要用“消失”兩個字。

    原來，位于安城西郊的這棟古老別墅地點偏僻，雖然占地面積不但背后三面都是傍山峭壁，只有正面的大鐵門外有一條公路經過，也就是黎陸剛剛駛過的花園路。據監控攝像頭顯示，昨天傍晚時分，白奕龍駕車來到了這棟別墅，進入后一直沒有出來過。直到今天凌晨，宅子的傭人慌慌張張地從前門跑出來，一邊在路上攔車一邊打著電話報警。整個過程中，白奕龍的車一直好端端地停在院子里一動未動，整夜經過這個路段的車輛只有不到十輛，未曾見到有任何車輛在這棟別墅門口或附近停留過。然而白奕龍就這樣從宅子里憑空消失了，仿佛人間蒸發一般。

    剛聽過案情后，給人的第一反應是畏罪潛逃。雖然監控錄像排除了白局長駕車或搭車從正門花園路離開的可能，但是畢竟別墅的院子很大，不排除他從后門的山路逃離或古宅本身有暗道的可能。

    可是，經過一天的摸索探查，這兩種可能也同樣被排除了。因為別墅后三面的峭壁過于光滑陡峭，除非是熟練的攀巖運動員用專業的攀巖工具攀爬，否則一般人根本寸步難行，即使上得去也下不來。而別墅內部，也沒有發現任何疑似暗道或暗門的東西。也就是說，從某種程度上，昨夜的這棟別墅可以視為一間巨大的密室，唯一的出口只有正門。

    而黎陸現在所站的這間二樓大書房，就是今天探查的最后一站。

    密室的終點？

    腦海中浮現出這樣一個古怪的詞匯，好像一個走在迷宮中的行者，誤入了最后一個死胡同一般。密室是沒有出口的迷宮，那里只有一個接一個的死胡同，也不知在這密室的終點里，藏著的是絕望還是希望？

    或許都不是，沒有絕望也沒有希望，只有失望。

    “沒有發現暗道可能。”

    一名警員大聲宣布，把整個書房中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這句話響起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很多警員頹然地松了口氣，開始整理手頭的東西。對他們而言，沒有發現暗道，意味著這個案子還沒有任何突破。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一天的搜查也終于告一段落，可以收拾收拾下班回家了。

    警長吳俊也終于抽開了身，回到了黎陸身旁。

    “有什么發現么？”吳俊走過來問道，他手里拿著一摞厚厚的筆錄，好像是相關人員的口述記錄。

    發現？

    黎陸看了看他撫摸過的那塊地板，難道要告訴吳俊他剛才摸著那塊地板短暫失憶了？還是要告訴他感覺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自己？

    不當然不能

    他可不想被吳俊委婉地送進精神病醫院。

    “哦沒什么。”黎陸聳了聳肩，輕皺著眉搖了搖頭。

    然而就在這時，他再一次地感受到了那雙眼睛。

    一雙哀傷的眼睛，憂郁的目光穿過壓抑的空氣筆直地刺向他的后脊。這一次，他清晰感覺到目光的主人就在這里！就在這偌大的書房之中！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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