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的唐老突然發出一聲輕響。
唐朵朵連忙將書本放到一邊,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爺爺……”唐朵朵俯身,關切的看著唐老。
唐老緩緩的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砸了好一會兒。
“現在幾點了?”
回過神來,唐老看見唐朵朵,問了一句。
唐朵朵剛掏出手機,一旁傳來何遠的聲音。
“已經晚上十一點半了。”
唐老順著聲音,這才看到何遠。
“是小遠啊。”
唐老掙扎著,要從床上爬起來。
何遠連忙上前扶住,一邊從隔壁床位拿了個枕頭,放在唐老身后。
唐老靠著床頭躺好,喘了兩口氣,自嘲道:“年紀大了,翻個身子都得讓人扶。”
要換做以前,何遠肯定要開一句玩笑,說唐老你每天都還下地干活,這身子骨比很多年輕人都硬朗著呢。
但現在他卻像是嗓子被堵住似的,說不出口。
自嘲完,唐老對何遠道:“小遠啊,回來了啊。”
“嗯,回來了。”何遠應道。
“事情都還挺順利吧。”
“……嗯,挺順利的。”
何遠勉強笑笑,內心里面充滿愧疚。
如果不是他突然離開,唐老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那就好,你這不聲不響的,突然要出遠門,可把我給擔心的。現在好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唐老嘮叨道,“哦,對了,你家貓被你女朋友接走了。”
“我知道,小蕊跟我說了,這次真是麻煩您了。”
“嗨,麻煩什么啊,我都沒幫上什么忙。說起來還得怪我,沒看住你家貓,把你家屋子弄得那么亂。我們那時候養貓啊,哪兒有這么調皮的,成天就是在院子里曬太陽,都不帶動彈的。你們這養的什么品種貓,太嬌氣,搞不懂搞不懂。”唐老搖著頭道。
何遠猶豫了一下,道:“唐老,你這次摔……”
“朵朵啊。”唐老突然出聲,打斷了何遠。
“爺爺,我在。”一旁的唐朵朵連忙回應。
“我想吃水果了,你幫我洗幾個唄。”唐老說道。
“爺爺,這都洗好的。”
唐朵朵看著桌上的幾個蘋果和梨,猶豫了一下,說道。
“都放了那么久了,不干凈了,再洗洗吧。”唐老道。
唐朵朵頓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水果,就往外走。
“對了,小遠也在這兒,多洗幾個,洗干凈一點。”
在朵朵快出去的時候,唐老又直起身子,打了一聲招呼。
咳咳,咳咳。
等朵朵離開房間后,唐老突然捂住胸口,開始咳嗽起來。
何遠連忙拍了拍唐老的后背,幫他順了順氣。
好一會兒,唐老才緩過勁兒來,看著何遠一臉歉然。
“不好意思啊小遠,剛才朵朵在房間里,都不敢咳嗽。小孩子嘛,什么都不懂,我一咳嗽她就大驚小怪的,又是叫醫生又是叫護士。人家都那么忙,我這么點小毛病,哪兒麻煩得了他們。”
“朵朵……挺好的。”何遠說道。
“是啊,這孩子是挺好的。”唐老嘆了口氣。
“那個,唐老,我聽說了,你是幫我收拾屋子才摔倒的。這個事兒上,我也有責任。這樣吧,我安排一下,給你換個好點的病房,先檢查檢查,在醫院里觀察幾天。”
何遠還是把之前沒講完的話,說了出來。
唐老擺擺手,再次打斷何遠。
“什么責任不責任的,我那點破事兒,大家誰不知道。”
說著,唐老嘆了口氣。
“哎,我孩子以前就跟我說過,讓我不要太摳門,不然遲早會在這上面出事兒。”
“其實我也知道,他們說的對,但我改不掉啊。”
“我又不像你們這些年輕人,有知識,有文化,能在大城市里掙錢。”
“我就是個農民,這么大歲數了,啥也不懂,啥也干不了。”
“就拿那些地來說吧,一年下來,累死累活,能掙幾千塊錢?我們這一度電就幾毛錢,多用幾度,我這一天就白干了。”
“你是幫我收拾房間,你不用……”何遠忍不住道。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來錢太容易,看不上這些小錢。我們那個年代啊,賺錢很難的,家里要養十來口人,大家都不會掙錢,錢從哪兒來?都是這一分一毛摳出來的。”
“我聽他們說,他們在大城市里,一個月要用一百來度電,光是電費就得好幾百,都夠我兩三個月的開銷了。”
“再說了,你的錢就不是錢了?聽我一句勸,年輕人要會過苦日子,不然遲早會吃大虧的。”唐老嘮嘮叨叨道。
何遠心里堵的慌。
他寧愿唐老不要給他節約這個錢。
可他說不出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自己的經歷。
唐老經歷過那個年代,他從那個時代掙扎下來了,學會了那個時代的生活方式。
看到唐老,何遠想到了自己奶奶。
奶奶一個月一兩千塊的退休金,每個月還有何遠叔叔伯伯們給的生活費。
除去自己的開銷外,奶奶都把這筆錢存起來。
誰誰誰家結婚了,誰誰誰家生孩子了,都要從這筆錢里出。
何遠每次去的時候,奶奶還要給他塞幾百塊錢。
何遠每次都說不用了,我現在能掙錢了,不缺錢。
奶奶都瞪他一眼,道,你才掙多少錢,拿著,快放進衣服里,小心點別掉出來。不要給你大娘她們知道,不然又要說我偏心了。對了,錢夠不夠用,不夠用跟我說,我再給你點。你呀,要節約點,別大手大腳的,小心將來沒錢,娶不著媳婦兒。
奶奶說,她還存了一筆錢,等著何遠他們結婚當彩禮。
她還說,現在年紀大了,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曾孫生出來。不過錢她都放著,放在二娘那兒,到時候她代替她,把錢給何遠他們。
她最愁的,就是何遠買房子的事兒。
之前何遠在北京,老人就一直愁啊,一直愁。
每次見到何遠的時候,她都忍不住說,北京房價那么高,實在不行的話,就回來吧。她也老了,活不了幾年了,到時候人一走,房子就給他們住。
老人一生都在愁。
愁完孩子愁孫子,愁完孫子愁曾孫。
在她看來,子女們的錢,是子女的。
當父母的,總要留點積蓄,給子女們遮風擋雨。
唐老也一樣。
之前給唐朵朵買手機,花了一千多。
對很多人來說,一千塊錢,不算多,唐朵朵一個月都能賺四五千。
但對一個只會種地的老人來說,那是他小半年的收入。
有人體會過不能賺錢的絕望嗎。
當初何遠高考失敗,為什么不敢去復讀?
還不是因為錢!
何遠父親是個火車司機,還是主駕駛。
那個時候,他父親出活兒,中途休息的時候下車了,結果副駕駛操作失誤,把火車開到山溝里去了,當場去世。
出了這么個事情,父親也背上了連帶責任。
除了機務段上籌款,父親也出了點安葬費外,他還要呆在家里,美曰其名休息,其實換句話來說就是冷藏。
每個月只能領八百塊錢的生活費。
那個時候他父親已經四十多歲了,上面有老人要養,下面還有三個孩子等著用錢。
還要照顧常年生病,不能工作的阿姨,阿姨的弟弟,和阿姨離婚的妹妹,以及對方的老人。
算一算,一共要養八口人。
何遠都不知道自己父親是怎么熬過來的。
他只知道,當他高考成績出來的時候,父親的頭發白了一半。
當年父親和母親離婚,一個人帶著何遠,凈身出戶。
花了二十年時間,他重新買了房子,把何遠拉扯大。
這么多年來,很多人都覺得,何遠過得不如意。
最大的問題,就是底子太薄。
別人都有家里人幫忙,但何遠什么都沒有,只能靠自己。
但何遠真的不怨,真的不怨。
他的父親已經很了不起了。
他在唐老身上,看到了自己奶奶,看到了自己父親。
何遠突然有些眼酸。
他別過頭,用手擦了下眼睛,好一會兒才轉過來。
“唐老,你放心,我一定醫好你。縣城不行,就去省城,省城不行,就去北京上海,一定有辦法的。”何遠堅定道。
以前沒錢,很多事情都無能為力。
但現在有錢了,何遠決定努力一下。
如果五百萬不夠,那就賣房。
北京那套房賣掉,能湊近一千萬,國內不行就出國。
他一定要把唐老給治好。
“不用了。”唐老擺擺手。
“我的身體我知道,已經不行了。”
“其實這幾年,我就經常頭疼,咳嗽,動一下就喘不過氣兒,一到下雨天膝蓋疼。”
“我知道我有病,但我不敢去醫院。一去醫院就要花錢,我都這么大歲數了,花那個錢干啥。”
“我活了九十多年,已經活夠了。當年我老伴兒走的時候,我就沒什么奔頭了。要不是還有幾個孩子,我都想跟著她一起走。”
“現在孩子們都長大了,在外面有家有房,也不需要我了。我要再活著,對他們也是一種累贅。”
“怎么可能,你畢竟是他們父親。”何遠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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