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高懸,燈火隨夏風張弛泯盛。
主屋內,一張張服侍在側的俏麗容顏接引燈光,二八年華不愁脂粉,韻彩朦朦,淡妝輕抹。
黃梨木榻上,靖浪府姜飛煉此刻扮演著乖孫的角色,頷坐麟太君左手邊,乖巧至極,仿佛日間九曲園前那力壓群雄,囂狂恣肆的是另一個冒名頂替的。
“飛煉吶,個把月不來老祖宗這兒了,讓老祖宗好好看看。”麟太君就著金盞背銅臺闊出的亮堂燭光,眉開眼笑地望著玄孫,略有褶皺的雙手探寶似地撫摸著他的面頰。
“哎呀,這練氣武炁果真是天底下最苦的差事,瞧瞧這孩子,炁門甫開,這小臉就瘦成什么樣了?”
麟太君一聲哀嘆,痛心疾首。
身側響起“噗嗤”一笑,一張青春可人的芙蓉笑靨湊了過來,正是日間領隊去接烈非錯的柳唯。
“老祖宗,那是飛煉的鼻子!
此刻麟太君雙手撫上的位置,正是烈非錯的鼻側兩翼。
柳唯一聲道破,四周頓時響起幾絲壓抑極低的“嘻嘻”竊笑,那是房中幾個年紀最輕的小丫頭,一時忍俊不住,笑意偷偷漏了幾絲出來。
被婢女如此當面點出錯漏,一千六百八十開外的麟太君竟也不以為意,反倒嘟囔著:“原來是鼻子啊,我說這孩子才多久不見,怎么就消瘦成這樣了呢?”言未已,那雙慈母探兒的手繼續撫著。
此言一出,連幾個年長的丫頭都忍不住了,笑顏半掩地捂著嘴。
“不過話說回來,這修炁苦則苦已,卻也得天獨厚,如今炁門順開,這孩子往后的身體,可再也不會似兒時那般三災五病,舉家掛心了!
烈非錯身為絕頂炁修列灼之子,卻因為炁門遲遲不開,做了十數年的凡人,更不幸歸入凡人中體弱病繁,多災多難之列,累的鎮南王府、靖浪府滿滿當當兩大家子,千百副柔腸,為此操碎了心。
“瞧瞧,如今這身板,這胸膛體魄,大有他爹當年的風范!
老太太越說越起勁,越夸越崢嶸,雙手高揚,拍的“啪啪”作響。
“老祖宗,老祖宗,這……這次拍的是臉!绷曳清e攻城拔寨般搶著解釋,沒辦法,就老祖宗方才那驟然而起的興頭,他已經挨了好幾個耳光了。
屋內大小丫頭們再也忍不住了,一個個失聲吟笑開來。
霎時間,整個屋子鶯鶯燕燕,歡聲澎涌。
夸的臉頰,結果摸到的是鼻子欲拍胸膛,結果卻是耳光,再加上四周婢女丫鬟那番司空見慣、習以為!
沒錯!
大璟第一萬壽魁首麟太君,如今已是一千六百八十開外的福壽,如此福壽綿長,一些小瑕疵自是難免,就比如……
老花!
耳中涌動著小丫頭們的失聲貪笑,麟太君那慈眉善目不露一絲生氣,只是笑罵道:“一群沒規沒矩的小丫頭,去、去、去,都出去,讓我們祖孫兩說些體己話!
言罷,抬手微揚,屋中的丫頭婢女們見狀,即刻收聲斂笑,錦綸有序地告退。
當她們經過烈非錯這邊時,身形步履間稍有扭捏,隱隱散出一絲抗拒抵觸。
烈非錯觀之在眼,他自然明白這些婢女的抗拒抵觸因何而來。
薄幸無情,淫神入命……這兩大罪狀在身,世間女子又有幾人能寬赦呢?
說實話,對于眾女的抗拒抵觸,烈非錯一絲都沒有放在心上,比起這些,他更在意的是她們“離去”這件事本身。
方才眾女在側,老祖宗噓寒問暖間,對百里傳音、對三大絕藝、對歲農百種、對五通祇降,對所有的一切都只字未問。
那么現在已摒退左右,只余他和麟太君兩人了,所以說……
要開始了么?
……
夜深深,露重重。
不知不覺間,靖浪府燈火減半,光明掩斂。
府內正北活水岸畔,潺潺水聲趁夜靜無人,悄悄冒頭,自有它眼中的一番恣意崢嶸。
倏然,兩股沁人幽香洇水而來,乘著潺潺水流,香開百畝,暗韻自生。
“三嫂,對不起,之前我……竟未能拿捏住!苯T靖浪府大小姐姜雨晴的一聲歉悔驚動深夜,蕩漾水息。
岸畔那株崢嶸終春,如今果露晶瑩,花掩其下,相襯之下仿佛殘末的雪梨,一片殘瓣自枝頭驚落,似與姜雨晴同聲惋嘆。
“怪不得你,以小壞蛋當時言行看來,根本就是有心激你,也怨不得你上當入套。”慕容晏雪更是熟媚的醇聲響起,就著那株終春殘梨,比之姜雨晴青澀純膩,更于此仲夏時節,引出幾分春寒料峭的滋味。
“小壞蛋”三字入耳,姜雨晴秀麗容顏上頓時怒影跌宕。
慕容晏雪并未望她,美眸仰著頭上漫漫星空,道:“怕是在你主動攻擊他的那一刻,他便已猜到你之背后還有助力,甚至猜到那個人就是我,因此才故意以浪蕩言語激你,令你怒而心亂!
姜雨晴聞言,心思流轉,呼吸間,眸間怒色更濃:“炁門或許方開,但心性早定,若有今日的這般謀算,難道以往的那些庸碌散漫,竟都是演出來的?”
言語間隱隱嗡鼻,大有被至信之人欺騙的委屈。
“這倒也未必,只不過……”
“怎么了?”
“說不上來,只是隱隱感覺,最近這段日子,他的言行舉止頗有變化!蹦饺蓐萄┦栈匮鲂堑哪抗猓荒☉浬恢挥X間凝上眉梢。
“最先有這種感覺應該是一年之前,但因為之后便傳出退婚之事,于是我便將他的變化歸咎到遭受打擊,以至習性偏改,但如今再回想,退婚之事既是他刻意擺布,那自然談不上打擊,如此他的變化恐怕另有別途!
呼呼呼
一陣江風掃過,夜風透體,兩女竟感覺到一絲寒意。
“熟知了十數年,今后看來卻要重新認識那薄情寡義的小子了,真不知他心里倒地在轉些什么,三嫂,你不知道,當時我之所以恨火囂騰,那是因為……”姜雨晴眉間委屈凝重,娓娓道述。
“什么?你是說他當時……”
“嗯?……三嫂,觀你神情,難道你也……”
呼呼呼呼呼呼
江風綿綿,吹奏于此仲夏當令時節。
風遙簌簌,岸畔梨枝上,殘瓣紛亂,跌宕出更為迷離幻彩的意境,一切都顯得不真實起來。
“竟然……,三嫂,你說……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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