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九年四月十六,明安長公主薨逝,年四十六。消息傳至宮中時,茯若正在壽康宮給仁惠太后請安,仁惠太后聞了,只冷笑兩聲:“哀家本還以為這明安長公主是個有福氣的,不曾想竟也是這般薄命,眼下,長樂宮那位是怕有的難受的。”
茯若聞了,只是嘆道:“逝者已矣,明安長公主到底也算是皇上的姑母,太后也不必這般,若是被昭惠太后知道了,就不好了。”
仁惠太后冷然一笑,道:“你到底還年輕,竟是不知道哀家先前德宗歿了,太子妃郭氏殉情自盡,哀家可受盡了那文穆皇后并明安長公主母女的欺侮。”仁惠太后眼中漸漸含了淚,只恨恨道:“便是她們,將哀家趕出了皇宮,那時候皇帝才剛剛出生一個月。”哀家出身望著殿中的一樽白玉盤上盛著的一串剝好了的葡萄,顆顆皆是晶瑩剔透。只是喃喃道:“那時候哀家的日子可真是難熬極了。很許多次哀家都想著也似郭氏那般,隨了德宗皇帝去了便是,后來轉(zhuǎn)念又想到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便就這樣活了下來,到了如今,也算是熬到頭了。”
茯若溫言笑道:“是啊,太后如今也算是否極泰來了。皇上于朝政勤勉,后宮里皇后又將宮內(nèi)打理的井井有條。太后終究是可以高忱無憂了。”
仁惠太后只是淡淡一笑,那笑意卻是碎冰上泛起的亮兒,直叫人發(fā)寒,道:“此刻哀家怎能高忱無憂,且不說后宮里掌權(quán)的乃是皇后與昭惠太后。便是前朝,那些官員也多是與昭惠太后家門一黨。咱們宋氏一門,如今勢單力薄。只怕長此以往,咱們宋氏就此落寞了也是有的。”
茯若只是面色黯然,淡淡道:“到底是臣妾無能,不能為太后分憂。”
仁惠太后凝視茯若片刻,長長地噓了口氣,道:“皇帝至今遲遲未立太子,現(xiàn)在澄兒養(yǎng)在你身邊,哀家倒是有些盼著皇帝多注意些澄兒。”
茯若不知仁惠太后何意,只是陪笑道:“皇長子乃是嫡子,又是懿仁皇后所出,身份尊貴,且我朝嫡庶有別,若是日后當(dāng)真冊立太子,臣妾覺得,皇上倒是會立皇長子。至于澄兒,臣妾只盼著他日后去做個群王便是。”
仁惠太后截然打斷,只冷冷道:“若是真由潤兒繼位,薛氏既是繼母又是養(yǎng)母,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后。到時候又將哀家與你置于何地呢?”
茯若只吃驚道:“便是由澄兒繼位,臣妾只是他的養(yǎng)母,是不能被尊為太后的,到時候皇后仍舊是獨一無二的太后。”
仁惠太后眼簾微垂,道:“若是澄兒繼位,你好歹也是太妃,薛氏縱然是太后,難道澄兒心里待你不比得待她親近些?”
茯若只是懇切道:“臣妾知道太后苦心,只是如今皇長子與澄兒都還年幼,此事還尚且言之過早。”
仁惠太后只冷冷道:“他們眼下是還年幼,只是再過幾年,此事便不得不提了。”太后只看一眼茯若,冷冷道:“哀家相信茯若一定也是有福氣當(dāng)上太后的。”
茯若的面色瞬間白了,只是淡淡道:“臣妾膝下只有一位仁元帝姬,如今皇上待臣妾也只是面上還過得去,還早就不如從前了,能否誕下皇子尚且未可知。臣妾又怎會有太后之福呢?”
殿中檀香幽幽,重重?zé)熿F裊娜,如夢似幻,又絮絮飄散,彌漫于華殿之中。
仁惠太后的聲音沉沉的,“天數(shù)之事,又豈是哀家與你可以盡知的,哀家只記得,才被出宮不久,曾碰到過一位相士,那相士說哀家日后會再入皇宮。哀家起先也還不信,直到過了十余年,明宗皇帝無嗣,立了詢兒為太子,哀家那時候才直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數(shù)安排。”仁惠太后復(fù)又道:“哀家原先便說過,你同懿仁皇后的命格八字一樣,難道你便沒有入主中宮的福氣?若是真有那日,不論哪位皇子繼位,你都是皇太后了。”
茯若只是淡然一笑,道:“若是臣妾真有那日,也算是不付得太后所托。”
仁惠太后此刻方才笑意溫和,道:“那是自然,只如今有一件事你要謹(jǐn)記,待到日后著手為皇子選妃之際,澄兒的王妃一定要是出身宋氏的。”
茯若出了壽康宮時,只覺腳下飄飄忽忽的,甚是無力,待得到了永和宮,一顆心方才沉了下去。
入了內(nèi)殿,卻是見到宜貴嬪。只見她一身深竹月色緙絲并蒂蓮紋錦衫,披著一斗珠莎青縐綢皮襖,便如寒潭鶴影一般孤高,她見了茯若,只是盈然行禮。
茯若卻也只是笑道:“久不見宜貴嬪了,本宮還未恭賀你晉封之喜。”
宜貴嬪垂首笑道:“昭儀娘娘言重了,臣妾晉為貴嬪也不過是皇上皇后的恩典,體恤臣妾照顧惠順帝姬的份上罷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倒也不勞煩昭儀娘娘來恭賀。”
茯若只笑道:“你來本宮這里,可是有事要來找本宮?”
宜貴嬪溫言道:“臣妾左不過念著久不來昭儀這里了,而偏生臣妾宮中的德穆貴嬪又出了那樣的事,臣妾身為一宮主位,心里頭也不好受,一時間手忙腳亂的,直到今日才得了空,倒是昭儀娘娘叫臣妾好等啊。”
茯若只靜靜道:“只是因著今日明安長公主薨逝,仁惠太后感慨故人,所以便與本宮多說了一陣兒,因此便耽擱了。”
二人進(jìn)了內(nèi)殿,宜貴嬪只笑道:“今日倒是皇上到臣妾宮中用午膳的時候,與臣妾說起一事來,皇上念著張容華的身孕,想著晉一晉她的位分,要好叫她安心養(yǎng)胎,臣妾自然是不好說什么的,只是隨意便回了皇上了。倒是這張容華的身孕也有三月了。只是不知是位皇子還是位帝姬。”
茯若聞了許多,便知了宜貴嬪的來意,心中冷笑,只冷然道:“若是宜貴嬪當(dāng)真關(guān)切,且去永安宮便是,何必來問本宮呢?”
宜貴嬪陪笑道:“臣妾倒是不關(guān)切此事,張容華腹中胎兒是男是女與臣妾原也無甚干系,只是臣妾今日聽了皇上此言,料想皇上必定重試此胎,所以也不禁好奇揣測了。”
茯若嘴角一勾,只冷冷看著宜貴嬪,笑道:“宜貴嬪如今已是正二品的貴嬪了,便是張氏當(dāng)真晉封為位分,難道還能越過了你去。皇上素來便極疼愛惠順帝姬,便是張容華當(dāng)真有了皇子帝姬,難道姐姐還怕惠順帝姬便不得皇上的歡心了么?”
宜貴嬪此刻只是恬靜道:“原是臣妾多心了,多虧了昭儀娘娘一番教導(dǎo),倒是省的臣妾去傷神了。”
茯若不禁淡然道:“皇上要寵誰又豈是咱們這些妃子可以左右,敬和貴妃便是嫉妒生事,才落得這般收場。本宮可不愿宜貴嬪也似的那般。”
宜貴嬪此刻卻笑了,只道:“昭儀娘娘又跟臣妾說笑了,臣妾一向膽小,豈敢效仿敬和貴妃做出這許多禍?zhǔn)拢兼刹桓疫B累家門。臣妾也只是盼著能安心做個貴嬪安然度日便是了。”
片刻,茯若才道:“你一向安分溫和,皇上待你也是極好的。”
宜貴嬪淺淺一笑,道:“這是自然,皇上待臣妾一直都好,只是算不上十分得寵罷了。”
茯若只嘆道:“有此福已是足夠,何必在奢求旁的。”
隨后目送宜貴嬪煢煢離開。茯若卻也不禁嘆息,宮中上至皇后,下至妃嬪,都是一樣的癡心情長,卻直注定一雙人,一段心,終究不得圓滿。便是自己如今也漸漸不得寵了,而今的玉璃若是正是皇上真正喜愛的。茯若細(xì)細(xì)想著,神色癡惘。畢竟掐指一算,自己也有將近十日未曾見到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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