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無暇細看兩邊久違的街景，陳篤騎車直沖進有些破敗的政府大院，咣鐺一聲扔下自行車，頭也不回跑上二樓，猛地推開鎮長辦公室的門。
里面沒有人。
僅僅愣了幾秒，他轉身跑向走廊另外一頭，那里是書記辦公室。
“砰，砰！”這一次門沒有推開，他用拳頭重重砸著門板。
“誰啊？”有人不耐煩地問了句，門隨之打開，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愕然看著他，“是你？”
這是前嶼鎮中學校長許國平，一個在此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卑劣小人，陳篤一把推開他，闖進辦公室。
他第一眼就看見了父親。
陳大康低垂著腦袋坐在一張小椅子上，面前是一張顯然是臨時搬來的小桌，兩個神情嚴肅的中年男人站在他兩側。
靠窗的大辦公桌前，鎮長寧革文叉手在后背，佇立窗前凝視窗外，辦公桌后，鎮高官何世雄神情恬淡，端坐在黑色皮椅上。
一秒鐘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陳篤身上。
陳大康抬起灰敗的臉，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擔憂地說：“小篤，你來這里做什么？快回去陪著你媽和妹妹。”
陳篤沒有搭理父親，做了兩次深呼吸，朗聲道：“何書記，寧鎮長，我爸爸犯了什么事，你們要像對待罪犯一樣審訊他？”
寧革文剛想說話，何世雄搶著開口：“小篤啊，不是何伯伯故意作刁，你爸爸貪污和挪用了校辦廠的利潤，我們也保不住他啊。”
“我不信！”陳篤故意裝扮出這個年紀該有的驚惶與逆反。
“我告訴你陳篤，陳大康已經如實寫下供述書，犯罪事實白紙黑字誰都抹不掉了！”許國平跟進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兇巴巴說道，“這里不是你瞎胡鬧的地方，馬上給我出去！”
陳篤一把掙脫，大喊道：“我不信爸爸會冤枉自己，你們把他寫的供述書給我看看，不然我就從窗戶里跳下去！”
其他人還在猶豫，寧革文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揮揮手說：“反正都已是既成事實了，給他看看吧。”
陳大康身邊的中年男人拿起桌上一張有著紅色抬頭的信箋，走過來遞到陳篤手上，站在他面前等待著。
陳篤飛速掃了一遍，陳大康承認在88和89兩年時間里，貪污和挪用了校辦廠積存利潤一共三萬一千元。
他說得沒錯，兩年時間里，校辦廠的確被挪用了這么多錢，所有的支出都有合理的發票，簽字報銷者就是陳大康本人。
但是這里面他自己拿到的只有三千元，其中一千元買了家中那臺孔雀彩電和那輛女式鳳凰，兩千元花在于金鳳去武林大醫院做慢性膽囊炎手術上了。
剩下的二萬八千元變成了幾十臺孔雀彩電，變成了所謂的“員工“福利，這也是陳大康敢于拿三千元的底氣。
將近三年時間的辛苦經營，為校辦廠累計創造了近五萬元的純利潤，這還不包括今年薄荷油預估的五萬多利潤，到今年月工資卻只有98元，甚至連妻子住院開刀都湊不出錢來，陳大康最終還是被許國平威逼利誘得喪失了原則，從而鑄就了自身沉淪的命運。
或許是得到了什么承諾，或許是知道拗不過大腿，在接受審查的這一時刻，他沒有爭辯，默默承擔起所有的責任。
信他們，那才真有鬼了！
陳篤冷笑著，把信箋一撕兩半，在對方上來搶奪前，塞進口中嚼了幾下，囫圇吞下。
片刻震驚后，寧革文惋惜地搖搖頭：“小篤，你這又何必呢，你爸爸還在這里，隨時可以再寫一份的。”
陳篤沒有理他，直視何世雄道：“何書記，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些錢到底怎么事，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我爸爸可能是內疚，也可能顧慮太多，不想或不敢多說什么，我一個小孩子可不怕！你們今天要抓我爸爸去坐牢，我晚上就帶著媽媽妹妹上武林告狀去！”
“你，你......”何世雄被這個平日里屁都悶不出一個的少年鎮住了，氣急之下說不出話來。
陳大康發怒了：“小篤，別胡鬧，回家去！”
“爸爸，我長大了，您不用擔心我們！”陳篤深深看了父親一眼，轉臉目光決絕地盯著臉憋得通紅的何世雄。
許國平忽然放低身段，和顏悅色道：“小篤啊，你這樣做不能解決事情的，只會把事情搞得更糟糕，聽你爸爸的話，回家去吧，我保證你爸爸過幾天就會回來。”
陳篤沒搭理這個老王八，他在等待某個人的反應，想確認這個人是否如前世一般，還存有最后的一絲善意，這將是日后他行事的重要依據。
終于沒有令他徹底失望，寧革文打圓場了：“小篤，今天你的表現令寧叔叔很意外，也許你的確長大了，那么，說說你的想法吧。”
陳篤忽然笑了，找了張椅子坐下來，慢條斯理道：“你們目前最頭疼的就是欠農戶的十五萬收購款，如果這件事解決了，我爸爸的事情就是小事一樁，我這么理解對吧？”
何世雄愕然張大嘴巴，寧革文也一臉驚訝，點點頭說：“就先按你說的這么假定吧。”
“只要給我們一個月時間，我們一定拿出十五萬來！”陳篤接下來的話讓整個辦公室陷入一片死寂。
陳大康一拍桌子，瞪著兒子，“小篤，你胡說什么？”
“小篤，你腦袋是不是還沒清醒？”寧革文看向陳篤的目光中有些憐憫。
“我很清醒！”陳篤站起來，加重了語氣，“今天讓我爸爸和我一起回去，我們說到做到。”
許國平怪聲怪腔說：“空口白牙誰不會說，到時候你們跑了怎么辦？”
“我們一家老小四口人，怎么跑？往哪里跑？”陳篤毫不客氣地怒視他，“如果一個月后拿不出十五萬，我陪著爸爸一起去坐牢，我陳篤已經是男人了，一口唾沫一根釘！”
看著面相還有些稚嫩的老同學兒子，寧革文心里莫名生出愧疚和嫉妒交織的復雜情緒，愣了一會才說：“看上去你很有把握，我同意這個方案，何書記，您呢？”
何世雄醒悟過來，打起已操練了三十多年的官腔：“既然寧鎮長擔保，我又何必非要做惡人呢，這事就這么定了。”
寧革文嘴角掠過一絲嘲諷，笑著對陳篤說：“何書記也同意了，那么，該說說你的條件了，我就不信你辦成此事會沒有條件。”
陳篤笑了：“寧叔叔果然英明，我這邊的確有一個小小的要求，需要得到各位領導的批準，否則很難開展后續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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