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的性子可能真的很隨和,不管廳堂里婦人們鬧成什么樣兒,她只是把裴氏和聞氏叫到身邊與長孫一起笑談著。
她不出面制止,殷清風就悲劇了。
被一群胭脂味道濃重的婦人圍在中間的他,抬頭看見長孫母女在那邊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心里就更
好吧,也不算太差。
那些瘋狂的女人無意間總摩擦他的身體。
這種感覺
有點兒小爽。
前提是,胭脂味兒沒那么濃郁,也不要嘁嘁喳喳的像群麻雀的就好了。
一想到以后還要推出的香水,眼前這些未來的客戶們,他也就忍了。
這幫娘們兒可以瘋,但他不能。
他已近成年,又身在別人家的內宅,尤其是以狡猾心黑而聞名的長孫無忌的內宅,他可不想中了什么陰謀詭計。
所以,不管那些婦人如何吵鬧,如何觸碰他的身體,他都一動不動的,而且還保持著微笑站在那里。
那些婦人見殷清風連表情都沒一絲變化,漸漸開始平靜下來。她們算是感悟到了,眼前這少年的沉穩(wěn)遠超常人,根本不會因身陷花叢而亂了方寸。
在殷清風看不見的方向,幾個婦人交換了下眼神,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婦人擠到殷清風面前。
“殷侯殷少郎君”
殷清風被嗲得心里一哆嗦。
“世人皆說“娶妻娶德,納妾納色。”,可郎君們又贊同宋玉的那句“臣聞歌以詠言,舞以盡意,是以論其詩不如聽其聲,聽其聲不如察其形。”
我們這些做正妻的,自然不能以歌舞取悅自家的郎君,所以他們就蓄養(yǎng)“貌嫽妙以妖蠱兮,紅顏曄其揚華。”的歌舞姬。
我們這些婦人,自成親后,最多得寵十年,久一些的也不過多上三五年。
我們既不能阻止自家的郎君納妾,也阻止不了他們蓄養(yǎng)歌舞姬。想要得到他們的寵愛,只能精心的裝扮自己。
可奈何,不管我等如何不甘心,年過三旬后便是半老的徐娘了。而郎君們,又是新歡不斷。”
見殷清風不為她的言辭所動,這婦人露出哀怨的表情,“殷少郎君,要如何才能讓我們這些婦人得到你那神奇的龜壽膠?莫不是要奴奴們侍寢不成”
其他人癡癡笑成一片。
殷清風渾身一機靈。
真狠!大寫的狠!
這婦人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過,“只要郎君不嫌棄,奴奴”
“請聽清風說完!”
他再不阻止,鬼知道她還能說出什么不堪的話。長孫、裴氏和聞氏可都在側呢。
殷清風快速的說道:“龜壽膠自然是神奇了,否則也不敢獻于老夫人面前。可這龜壽膠所需靈龜極為稀少,即使都用來熬制,所得也不過幾十斤。”
廳堂內,響起一片失望的哀嘆。
就連看熱鬧的長孫氏也是如此。
“但請諸位親長相信!”
婦人們精神一振。
“清風除了命人四方搜尋,還命人進行飼養(yǎng)。只要再過些年,多了不敢說,年出一兩千斤還是可以的。”
廳堂內先是響起興奮的聲音,隨即又變成了哀嘆聲。
一兩千斤看似不少,可不一定能分到她們的頭上啊。
別人不說,既然殷清風當著老夫人和太子妃的面前說起,以后每年要孝敬她二人多少?五百斤有沒有?
自家服用外,用來贈送給至親是免不了的,一千斤要不要?
這么一算,還剩多少?
而且,他和她們也不過是初次見面,憑什么會分給她們?
剛才那婦人眼波一轉,“殷侯年少爵高,納上一二十個妾室不在話下,妾身正好有一女未有婚約”
“妾身也有一女,剛剛行過笄禮!”
“妾身有一親侄女,相貌品性俱佳!”
“殷侯看這里,這是奴家的女兒,如何?”
“奴奴乃新寡文君,愿侍與殷侯身側!”
娘了個狗蛋的,這幫娘們兒瘋了!
要不是他對當下的歷史有所了解,一定會被這婦人騙了。
后世人都說唐朝是一個相對開放的時代,生活在這時的女性過著相對幸福的生活。
但這種好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隨著儒家在唐朝中后期的崛起,女性作為社會的弱勢群體,仍然不可避免的成為生活的受壓迫者,
可眼下的大唐才立國不足十年,席卷了神州大地三百年的胡風還遠未消散。不要說什么夫為妻綱,就連君為臣綱都沒后世人想象的那么嚴苛。
他面前這些婦人就是胡風未散最好的解釋。
剛才這幫娘們兒說的話,不要說現(xiàn)場還有高老夫人這個長輩,長孫氏這個太子妃,就算沒有她們的存在,也不是理學鼎盛的明清,就是換做是宋朝,也沒人會說出這么沒羞恥的話的。
可殷清風看到了什么?
高氏、長孫氏、裴氏和聞氏,以及長孫無忌的老婆,一個個的竟然都是笑瞇瞇的樣子,好似這件事很平常很平常一樣。
無奈吧
面對這幫瘋狂的娘們,他若回一句嘴,今天這門兒就別想出去了。于是,殷清風雙臂一份,“且讓清風把賀禮獻上!”
他仗著身高力大,破除重圍,“小小薄禮,敬請老夫人收下。”
旁邊的侍女接走禮盒,高氏和藹的說道:“不愧是殿下稱贊的少年郎。”
她贊許的看了一眼裴氏和聞氏,又說道:“二郎若有閑暇,多來陪陪老婦。”
殷清風行禮,“多謝老夫人抬愛。”
“今日客人眾多,就不留二郎多說話了。”
“晚輩再祝老夫人身體安康,萬事順心。恕晚輩請辭。”
“嗯,去吧。”
殷清風轉身回頭,身后是幾道肉屏風。而且還是雙眼放光、咬牙切齒的那種。
他只好回頭,看著高氏。
高氏無聲輕笑一下,揮了下手,“散開吧。”
肉屏風們不甘心的向兩邊散開。
“少郎君,請多多考慮一下妾身的提議啊”
“妾身的侄女,真的是俏麗妖嬈啊”
“奴奴明日就到府上自薦枕席去”
“”
逃出門外,再被冷風一吹,殷清風又打了個哆嗦。
他揉了鼻子。小爺發(fā)誓,以后誰再叫小爺?shù)秸l誰誰的內宅去,打死也不去!
還是那句老話說得好啊,人敬有的狗咬丑的。
上輩子小爺只能說是薄有資產(chǎn),但人模人樣的,現(xiàn)在嘛,長雖然得不算咋地,可是有太多別人沒有的。
哎走到哪兒,小爺都不缺女人啊
跟在侍女身后,殷清風在自我安慰著自己。
看著前面那侍女搖曳的腰姿,他笑嘻嘻的問道:“敢問小娘子,你這是帶本侯去哪里就坐?”
剛才她目睹了那瘋狂的一幕,現(xiàn)在見這少年郎主動和她搭言,這侍女臉色變得更紅潤,“主人吩咐過來,要奴兒帶殷侯去主廳。”
主廳?
這個安排,可是有些過了啊
他可不相信殷清栿也被安排在主廳。
他和殷元被安排在主廳,而作為嫡長子和兄長的殷清栿如果不在主廳里落座的話,長孫無忌就是惡意滿滿啊
“小娘子,能不能勞煩你幫本侯打探一下,本侯的兄長坐在何處。”
“請殷侯稍等,奴兒這就去。”
望著那侍女的背影,殷清風揪著短須。這小妞兒的聲音好聽不說,那奴兒奴兒的,聽著就讓男人心起波瀾啊
侍女很快就回來了,“回殷侯,國公世子在玉樹堂首席就坐。”
“請小娘子帶本侯前往。”
侍女心怦怦亂跳的走在前頭,總想回頭多看一眼身后的人兒。
來到一處房屋外,侍女屈身行禮,“這里就是玉樹堂了。”
“稍等一下。”
殷清風在門口看在殷清栿坐在第一桌的位置上正和身邊的聊天,他回頭說道:“和你家主人說一下,本侯就在這里用餐了。”
“啊”那侍女有些花容失色,“請還請殷侯饒恕奴兒吧”
見她哀求的目光,殷清風有些不忍心,“那,前面帶路吧。”
雖然他不滿意長孫無忌的安排,可總不能為難一個沒有丁點兒人權的小妞兒吧。
侍女歡喜的行禮,“請殷侯隨奴兒身后。”
沒走多遠,看見長孫沖了。
殷清風向長孫沖走去,“沖表弟。”
等長孫沖轉身向他走過來,他對侍女說道:“你回去吧。”
許久未見的長孫沖好像長了點兒個頭,但見到他時卻帶著一臉諂媚的笑容,“見過清風表兄。”
他往殷清風身邊靠了靠,看著殷清風手里的禮盒,“表兄見過祖母了?祖母賞賜你什么了?”
殷清風隨手打開,“我也沒看過。”
“哇”長孫沖激動了,“求祖母多次她都沒給我,祖母真是太偏心了!她祖母怎么就給表兄了呢!”
盒子里是一塊刻有文字的玉石。
第一眼,這如少女肌膚般細膩,沒有半點瑕疵的玉石絕對是上好的羊脂玉第二眼,這塊玉石的尺寸和外形,讓他想起了一種很少見的玉器種類:剛卯。
判斷的第一個依據(jù),是來自于這個玉石的外在特征:高不足三公分,長和寬不足一公分。
剛卯是由商周的方柱形玉管演化而來的,商周的方柱形玉管又是由新石器時代良渚文化的琮形管直接演化,因而剛卯繼承了琮形管“外方內圓”的特征,具有長方柱體的外形。
第二個依據(jù)是:四面陰文所刻的字。
剛卯所用字體為秦代書之一的殳書,是一種古代刻于兵器或觚形物體上的文字。
佩戴剛卯約在西漢晚期,初始稱呼應為亥殳攺和射鬾或雙印,其后俗稱剛卯。
剛卯是用玉、金或核桃為料,制成的長方柱狀物玉護符,中有貫孔。因制于正月卯日,故稱剛卯。
剛卯以材質區(qū)別等級,也以上面文字的多寡來區(qū)別等級。
殷清風捏起玉石,仔細查看上面的陰文。
殳書雖然是秦代書之一,但與后來出現(xiàn)的漢隸比較相似,連蒙帶猜之下,閱讀起來并不難。
殷清風反復觀看,確定了四面陰文的順序:正月剛卯既決,靈殳四方,赤青白黃,四色是當。帝令祝融,以教夔龍,庶疫剛癉,莫我敢當。疾日嚴卯,帝令夔化,慎爾周伏,化茲靈殳。既正既直,既觚既方,庶疫剛癉,莫我敢當。
一共六十六個字。
不用說,這一定是王侯,甚至是帝王級別人物佩戴過的。
看到“靈殳四方”四個字,殷清風終于明白為什么要把字刻在殳上,并專門衍生出一種字體“殳書”了。
殳,是先秦時期的主要兵器,被刻上文字后,就變成了一種神靈兵器,然后大殺四方兇邪。
成書于西漢時期的蒙學讀物,急就篇里有:“玉玦環(huán)佩靡從容,射鬾辟邪除群兇。”這樣一句話。
射鬾辟邪是神獸名。鬾,小兒鬼也。
玉器本身就被依托以辟邪的愿望,若是再刻上殳書,不用說,絕對是最頂級的護符了。
而對于殷清風來說,最難得可貴的不是剛卯能用來辟邪,而是那上面的包漿。沒有兩三百年以上的把玩,是不會形成這么厚一層的包漿的。
高氏能把這個相當于傳家寶的玉石送給他,足見對他的重視了。
想明白了這塊剛卯代表的含義,殷清風的心有些沉重。
非災非難、無親無故的,高氏為什么要送這么重的禮物?單純是因為養(yǎng)生術?他不信。
重禮等于請求。
或求財,或求人情但眼下肯定不是用來求救命的。
也就是說,高氏用這塊玉石不是用來求財就是想讓他欠一個人情了。
上次長孫無忌想?yún)⑴c到酒業(yè)里,被他敷衍過去。這一次,難道他把老娘請出來了?
長孫沖見殷清風愣神,“表兄,能讓小弟觀看一下嗎?”
“怎么,它在你祖母手里你還沒見過?”
長孫沖有些沮喪道:“見是見過,可小弟央求了多次,祖母就是不肯將它賜給小弟。”
他眼放精光,“難不成祖母想把大妹嫁你做妾不成?”
殷清風沒好氣的在他腦門上點了一下,“首先,既然是妾,就不能用“嫁”字其二,就算你祖母有這打算,直接找我嫡母和阿娘就好了,沒必要事情還沒有著落就先送這么貴重的禮物的。”
長孫沖嘟囔著,“你也知道貴重啊”
“少廢話,你和你阿耶說一聲,我和我兄長在玉樹堂進餐。若是你阿耶有什么事情吩咐,等宴席過后,我再去聆聽教誨。”
“哦”
長孫沖看了一眼玉石,戀戀不舍的走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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