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了一頓午飯后,殷清風便找了間寬敞的廳堂,讓一幫子義侄挨個兒上前拜見新嬸嬸。
不能讓這幫子不知禮數的傻小子們輕視了嬌淑。
攆走了那些得了賞錢和禮物的侄子們,他又馬不停蹄的隨同嬌淑前往她兄長的府邸。
名義上嬌淑算是他的妾室,他可以不用按照這時的規矩,以正式的禮儀拜訪她的家人,但他要讓嬌淑安心的跟著他過日子,某些禮節他必然要改一改。
燕敬嗣、燕順嗣,以及他們的五個兒女早已在門前等待著車隊的到來。
嬌淑的這兩個哥哥,看面相就知道是飽讀詩書之人,五個子侄也是如此。
雙方快速的打量過彼此讓后相互見禮。
“妹婿,陳郡殷氏殷清風拜見燕大兄、燕二兄。”
燕敬嗣與燕順嗣對殷清風自稱妹婿很是詫異,但他們可不敢真的把殷清風當做妹婿來對待。
“范陽燕氏燕敬嗣拜見殷侯。”、“范陽燕氏燕順嗣拜見殷侯。”
殷清風此時不想辨明彼此的稱呼,他說道:“清風今日得以拜見燕伋公后人,實乃三生有幸。”
聽到殷清風說到他先祖的名諱,燕敬嗣連忙又抱拳行禮,“敬嗣愧對先人,讓殷侯恥笑了。”
燕伋,孔門七十二賢之一。
燕伋二十二歲時從秦地雍,也就是現今的寶雞,前往萬里之外的魯國師從孔子,壯年返鄉辦起私塾,執教十年。
其間,他想念恩師時總要登高望魯,并用衣襟掬一些黃土堆在腳下,日久便堆成了十余米高的土臺,人稱“燕伋望魯臺”。因此,他被后世人稱為“中華尊師第一人”。
燕嬌淑這支燕氏,便是燕伋的后人。
燕姓是一個小姓氏,歷史上的名人并不多。
能被載入史冊的,燕伋這一支除燕嬌淑、她的祖父燕榮外,還有另一個后人,燕肅。
燕肅是北宋著名科學家、畫家、詩人。
他精通天文物理。再現了古書里的指南車與記里鼓,又革新了計時器,發明出蓮花漏還著有海潮論,以說明潮汐原理。
再之后,燕氏又消失隱匿在歷史長河中。
在接到宮中的傳旨后,燕敬嗣與二弟便在沉默多時后討論著太子此舉的含義,以及幼妹跟了殷清風之后對家族會有什么影響。
百聞不如一見。
在見到殷清風本人,再見他攙扶幼妹從車里出來的舉止,以及殷清風謙恭的自稱,他心中立即就認可了殷清風。
嬌淑也不知多久不曾歸寧,見到親人后瞬間就眼淚婆娑了。
燕敬嗣與燕順嗣心中憐惜這個幼妹,也很想和幼妹互訴衷腸,但此時卻只能視而不見的引著殷清風向里走。
府門內,燕氏的女眷整齊的向殷清風行禮。
彼此還禮后,殷清風問向燕敬嗣,“清風可否拜見燕夫人。”
依照此時的禮節,家有訪客時,女眷是可以出面相互見禮、陪客的。但女兒身為他人妾室,稍微有些底蘊的家族只需男主人接待,女眷多是回避的。
殷清風也知,唐朝的妾室可比民國時的姨太太的地位低了許多。
此時的習俗,妾生子甚至不能稱呼自己的母親為阿娘、母親,而是以“姨”來代稱,只有他這個外來戶才敢稱呼聞氏為阿娘。
南史齊宗室傳:“衡陽王鈞五歲時,所生母區貴人病,便悲戚,左右以絆飴之,不肯食,曰:須待姨差。
又,晉安王子懋母阮淑媛病危,有獻蓮花供佛者,子懋流涕禮佛曰:若使阿姨因此和勝,愿諸佛令此花竟夕不萎。”
燕敬嗣又感詫異,但很快說道:“敬嗣這就遣人請家母出來。”
殷清風知道燕夫人之前沒有做好接見他的準備,他便放慢腳步與燕敬嗣閑聊著。
燕楊氏,四十幾許的婦人。
在古代,很容易通過臉部傳遞出來的信息來判斷一個人的出身如何。
營養是否充分和均衡,全在臉部得到體現。
一個富家子弟,哪怕穿得破衣爛衫,自幼錦衣玉食的氣質是變不了的。
同樣,一個農民即使戴上王冠,別人也知道他的出身很低。
燕楊氏是楊雄的嫡女,給人第一印象就是端莊富貴雍容。
殷清風的眼睛很毒,一眼便看出了燕楊氏身上的衣裙和首飾并不是新置辦的。
這就很說明問題了。
楊雄的原配長孫淑信,是上黨王長孫稚的孫女,也就是長孫晟的堂姑、長孫氏的堂姑奶。
所以,排輩分下來,她生的嫡長子楊恭仁和女兒燕楊氏,分別就是長孫氏的堂叔父和堂姑母。
在隋唐兩朝身份和輩分尊崇的燕楊氏,雖然嫁給了一個不出仕的燕寶壽,還有不出仕的兒子,這個家也不過是勉強支撐下來的。
燕楊氏身上那套舊衣裙就驗證了這一點。
殷清風是初次登門,主人應該有的基本禮節就是換上新衣。
女主人的首飾可以古可以舊,但衣裙若是舊的,說明女主人要么不重視他,要么是置辦不起。
心中為燕楊氏這支落魄鳳凰感嘆,殷清風恭敬的跪倒在地,“小婿陳郡殷氏殷清風拜見夫人。”
他心中可以將嬌淑作為妻子看待,卻不能真的管燕楊氏叫丈母。事情傳了出去,連累的是陳郡殷氏的名聲。
丈母娘在這時稱之為丈母或外姑。
但丈母卻不是岳母的專用稱謂。
唐朝時,視為父輩的男子的妻子都可叫做丈母。
如:“韓滉與劉元佐結為兄弟,則視其父為丈人行,故呼其母謂之丈母也。”
等到了宋朝,“古之妻之父為外舅,母為外姑。今無此稱,皆曰丈人、丈母。”
燕楊氏和她的兒子的反應是一樣的,驚詫殷清風的動作和自稱。
女兒為正妻,其夫君才可稱小婿、女婿。
心知肚明的嬌淑也拜倒在殷清風的身邊,“潤兒拜見阿娘”
燕楊氏恍惚的望著眼前的兩人。
當初秦王納娶女兒時,宮中只是派人駕著一輛馬車就把女兒接走了。
女兒自幼被她帶在身邊教導,這一去,五年內她只見過女兒匆匆兩面,讓她如何不日夜思念。
她也知道女兒在王府里在東宮里,并沒有得到她那位堂侄女多少照顧,但她也只能將思念放在心中。
昨日,當她聽說女兒就像姬女奴婢一樣被堂侄女的男人隨手轉送他人,她心中的怒、她心中對女兒的哀憐,折磨了她一整日一整夜。
即使兩子勸慰她說女兒的新男人并無劣名,又被太子命為皇太孫的夫子,她依然暗中垂淚不已。
等聽了長子說,女兒將攜同那男子同來歸寧,她在欣喜之余,又為女兒哀嘆。
以她的出身,身為嫡女的女兒卻只能為人妾室。而她,也不能以丈母的身份出面接待。
做皇室親王的妾室也便罷了,陳郡殷氏如何比得弘農楊氏的門第,殷清風那個庶子又如何比得弘農楊氏的外女?
但眼前的一拜,燕楊氏的心軟了。
“好孩兒,起身吧。”
又磕了兩個頭,殷清風伸手去攙扶嬌淑,嬌淑不顧禮節,直接撲到燕楊氏的身上,“阿娘”
萬般委屈,盡在這一聲“阿娘”里。
燕敬嗣也連忙去扶起殷清風。
殷清風憐惜的看了眼與母親相擁而泣的嬌淑,對燕敬嗣說道:“大兄,潤兒與夫人許久未見,我們另尋一處言語吧。”
書房里,閑聊幾句后,燕敬嗣有些支支吾吾的說道:“殷侯,敬嗣的恭仁舅父昨夜傳言敬嗣,他想請殷侯到其府上做客”
楊恭仁邀請他?
想了想,殷清風說道:“請大兄向貴舅父表達清風的歉意。清風近日的時程已滿,就不去叨擾他了。”
楊恭仁是嬌淑的親舅舅,但與他沒關系沒交情。
而且,李世民最初的那一刀砍向就是楊恭仁兄弟,他何必往前湊呢。
再說了,既然楊恭仁想求他幫忙卻又端著架子,那就愛誰誰吧。
燕敬嗣也沒有露出異色。
他這個舅父雖然時常以錢財接濟,那是看待他阿娘與他是兄妹的情義,對他們兄弟這兩個甥男卻冷漠得緊。
他只負責中間傳話,話帶到了,愿不愿意去他又決定不了。
他又試探著和殷清風聊起經史典籍。
他也打探過殷清風教導皇太子的那些書籍。
弟子規等雖然算是啟蒙圣典,卻未必意味著殷清風精通經史。
可細細聊起,他才確認,年不過二十的殷清風,竟然比他這個苦讀多年之人還要精通還要博學。
他恭敬的問道:“敢問殷侯,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中的“盡”如何做到。”
這一句語出孟子卷十三“盡心章句上”的第一句。
這句話解釋起來很簡單。
孟子說:“人如果能竭盡心力,就會知道本性。知道了本性,就會知道天了。保存自己的本心,修養自己的本性,就可以侍奉天了。短命或長壽沒有兩條路,修養自身以等待,也就是立住自己的命運了。”
意思是,一個人的本心、本性、壽命、天命四者的因果關系。
但燕敬嗣不問如何解讀,而問如何做到“盡”,這就刁鉆了。
沒有“盡”或者做不到“盡”,后面的心、性、壽、命就無從談起。
“盡”在這里做“窮盡”、“探究”解。
第一句的解釋就是,“探究并窮盡人類的心靈,才能弄明白人的本性”
人類的心靈如何“窮盡”?如何“探究”?
想了想,殷清風道:“百人有百心。每人心中所想所思,不為外人道也。
所以,如何“盡”就因人而異了。
作為個人,探究自己的本心,要先問一問其志向是什么。
窮苦之人的志向是吃飽活下去、富人的志向是吃好、有更多的錢財美色、有更高的權勢。
窮苦之人不會去想何為本心、何為本性。
庶族不再為溫飽擔憂,他們想的是如何振興門楣。但庶族需要的不是通過獲得權勢來振興門楣,而是安身立命的一技之長。
權貴之人想的不是如何獲取權勢,而是保住權勢、保住門楣。
所以,志向不同“盡”也不同。”
燕敬嗣沉吟許久道:“多謝殷侯指點,讓敬嗣茅塞頓開。”
他又道:“先父因先祖惡名所累,及唐時,便不再出仕。敬嗣與二弟也秉承先父遺志沒有出仕。
敬嗣請問殷侯,燕氏的后人如何安身立命。”
他和二弟雖然不是寄人籬下,但只依靠百頃良田如何傳承家業?
見燕敬嗣目光清澈,殷清風便知道他不是要在他身上謀取什么,而是真心要為后人謀一條出路。
“世間有百業,皆可安身立命。”
他心中一動,“清風于五日后回城南,若大兄與二兄有暇可隨同清風前往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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