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省吾恍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師相言之有理，是學(xué)生糊涂了。”頓了一頓，又道：“那此事便沒法分析了，只能認(rèn)為是陛下心疼太子，才有了這一出。”

    張居正略微沉吟一下，道：“欲知何人為之，不如看此事最后由誰得利。眼下來看，武臣勛貴們自是占了優(yōu)勢，但我此前之所以料定此事并非他們推動，也是有原因的。”

    “其一，眼下內(nèi)閣里頭有高中玄在，此公除閣務(wù)在身，還兼掌銓，他是個量才施用之人，對武臣一貫看不上眼，尤其是那幫勛貴，在他眼里多是混吃等死之流，此事若是勛貴推動，極易遭其反感，而陛下不可能不重視高中玄的意見成國公朱希忠乃是個持重之人，今又年邁，更不會做這等遭文官忌恨之事。”

    “其二，將勛貴子弟送到太子身邊，乃是個長遠(yuǎn)之計(jì)，如今陛下春秋正盛，以他們的眼光，哪會想得那么遠(yuǎn)？再說，勛貴武臣攏共也就那么些人，即便將來太子繼位，那時能用的勛貴武臣也自然已經(jīng)換成了他們的子弟輩，又何必多此一舉？”

    曾省吾想了想，道：“會不會是趙大洲此番上疏改革京營一事刺激到他們了，因此想要在將來逐漸扳回局面？”

    張居正聽到這話，倒也不由得不重視起來，沉吟片刻，才道：“國朝自有典制，這些勛貴早已不復(fù)祖宗之勇，心性多是隨波逐流況且京營改制非此一回，何以此前皆無異動，此番便忍耐不住了？”

    “這也正是門生想不明白的地方。”曾省吾皺眉道：“可按照誰得利、誰主謀的思路來看，文臣無人有此動機(jī)”

    張居正心中一動，道：“那么宦官呢？”

    “宦官？”曾省吾一怔：“宦官為何要這么做？”

    張居正伸手阻止了曾省吾的話，細(xì)細(xì)想了一會兒，才道：“方才說過，馮保眼下地位并不太穩(wěn)，若此事本就是他交結(jié)勛貴、從中推動，是不是也有可能？”

    曾省吾思索著道：“可是他這么做，對他又能起到什么幫助？”

    師生二人忽然異口同聲說了一句：“太子！”

    張居正說完，就沒多說，曾省吾卻是忙道：“馮保可能是覺得，只要太子高興，陛下便會高興，陛下若是高興了，對他自然另眼相看！”

    張居正點(diǎn)了點(diǎn)頭：“除此之外，那些勛貴武臣受此事之惠，自然也會心生感激，雖然對馮保而言，這份感激未必有多大助益，但終究也是好處。”

    “不錯，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強(qiáng)。”曾省吾點(diǎn)了點(diǎn)頭：“師相，若是如此，咱們今天花的錢，可就算是打了水漂了。”

    “那卻不然。”張居正哼了一聲，半瞇上眼睛，道：“自從華亭公去位，宮中老rn多去職賦閑，本閣部在宮里，猶如睜眼瞎一般，而高中玄則連續(xù)舉薦兩任司禮監(jiān)掌印，內(nèi)廷無人敢與高中玄相爭者。如今，但凡高中玄有所票擬，只要圣上未曾出言阻止，司禮監(jiān)無不照準(zhǔn)批紅，連一個字都不敢改。長此以往，恐非天下之幸。”

    曾省吾心道：是不是天下之不幸現(xiàn)在不好說，但肯定是師相之不幸，亦是我之不幸。

    于是點(diǎn)頭道：“師相所憂甚是在理，然則眼下高閣老圣眷無雙，司禮監(jiān)掌印孟沖雖是無能之輩，卻也沒有太多惡名，想要拿掉他卻不容易。”

    張居正冷哼一聲：“宮里那些個印著大明隆慶年造的nn瓷器，不就是這位孟公公大肆進(jìn)獻(xiàn)的么？前次太子突然想起一事欲請教陛下，不意正撞見陛下用膳，陛下偏又忘了這茬，結(jié)果被太子問了一句這瓷器為何畫著男女赤身互博，鬧得陛下大為尷尬，吩咐日后太子不得在其用膳之時找他你瞧瞧這都成什么事了！”

    旁邊的曹大埜聽得實(shí)在忍不住，噗嗤一笑，接著自己又嚇了一大跳，忙道：“閣老，下官下官一時鼻癢”

    曾省吾剛要訓(xùn)斥，張居正擺手道：“無妨，但本閣部方才所言之事，你切記不得聲張，只能爛在心里，明白嗎？”

    “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曾省吾瞪了他一眼，又對張居正道：“師相所言，確是有理。孟沖此人毫無才具，乃一庖廚輩出身，為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之前，不過執(zhí)掌尚膳監(jiān)而已。其驟而出掌司禮監(jiān)印，全賴高閣老舉薦。但難也難在這一點(diǎn)上，若說那進(jìn)獻(xiàn)nn瓷器，自可計(jì)成一罪，但卻不足以由此將之?dāng)f下掌印之位。”

    張居正點(diǎn)了點(diǎn)頭：“但有高中玄為其說話，此罪確實(shí)不足以將之懲處，且此事涉及陛下，若是過于計(jì)較，反而壞事。不過，那馮保自認(rèn)儒宦，必然因此看不起孟沖，同時對自己未能順利掌印司禮監(jiān)更覺不滿”

    曾省吾聞弦歌而知雅意，眨了眨眼道：“師相的意思是，我等既然暫時拿孟沖無甚辦法，不如先從馮保著手？”

    張居正道：“善燒冷灶，也是一門學(xué)問。”

    曾省吾當(dāng)然聽得懂這句話，但卻還是湊趣道：“請師相指點(diǎn)。”

    張居正笑了笑，道：“方才你說今晚這銀子打了水漂，我便以為不然。無論這太子玩伴一事是不是馮保推動，這銀子都不算打了水漂。三省，你想想看，如果你大把大把銀子送給孟沖，這就是燒的熱灶，他那里有高中玄相助，本來就火焰熊熊，還差你這把火么？你趕著去投柴禾，人家也并不領(lǐng)情。倒是那些冷灶，如果靠你這一把火，撲騰撲騰燒出熱氣兒來了，人家才會記得你。”

    “理自然是這個理兒。”曾省吾苦笑一下，緩緩說道：“只是人家熱灶辦得成事，若是個冷灶，可未必討得來便宜。”

    “三省此言差矣。”張居正冷冷一笑，道：“既作了官，就是一生的事業(yè)，哪能在乎一時的成敗得失。你燒了三年冷灶，看似吃虧，到了第四個年頭兒，說不定時來運(yùn)轉(zhuǎn)，又或者時機(jī)成熟，冷灶被燒成了熱灶，此時你豈不也跟著鯉魚躍龍門，落進(jìn)了金窟窿？當(dāng)年嚴(yán)嵩門下何等門庭若市，我卻始終追隨華亭公這冷灶，結(jié)果如何？”

    曾省吾忽然醒悟過來，自己這位師相，豈不正是燒冷灶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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