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情況你們工人不知道”

    余廠長說了半截被方晟打斷：“2350萬準備用在哪些地方？”

    “職工安置是大頭，估計將近1500萬補交稅金等硬性欠費400萬”

    “等等，”方晟問三角眼，“你有多少年工齡，一賬算清的話到手多少？”

    三角眼道：“我在南澤廠26年了，這次算了三萬六，補交社保八千多，實際拿到手只剩兩萬七。”

    “象你這樣年紀的工人，南澤廠約有多少？”

    三角眼默算片刻，道：“我們這批是南澤廠擴大規(guī)模時增招的，大概160個左右，加上前后兩年招的工，總有230個吧，還有100多人是后來陸續(xù)招進來的，名額不多。”

    方晟臉一沉：“余廠長，這筆賬不對啊！”

    “怎怎么不對？”余廠長懵了，吃吃地問。

    “230人一賬算清按36萬計算是830萬，加上100多個按32萬算吧，才1100萬出頭，還有300多萬用在哪里？”方晟厲聲問，隨即說，“于科長找一下南澤廠財總，看看預算明細！”

    余廠長連忙說：“方市長，方市長聽我解釋！1500萬是硬切的安置費，還沒有具體明細，將來剩余部分肯定還是分給職工，我們領(lǐng)導不會多拿一分錢！”

    聽到這里，會議室里的人都明白其欲蓋彌彰后面的玄機，彼此交換會意的眼神，暗想余正啊余正，你算撞槍口上了！

    余廠長瞅瞅眾人表情，硬著頭皮繼續(xù)說：“刨去1500萬和400萬，剩下450萬”

    方晟又打斷道：“不要說了！國資委來了沒有？”

    一個國字臉中年人站起身：“來了，方市長，我叫徐俠，現(xiàn)任國資委主任兼黨組書記。”

    “南澤廠破產(chǎn)清算和拍賣方案，你有沒有全程參與？”方晟問。

    徐俠道：“向方市長回報，我們國資委前后參加了三次會辦，但沒有參與具體操作。”

    此言一出全場大嘩！

    國資委是南澤廠主管部門，居然沒參與具體操作，整件事就值得玩味了。

    余廠長漲紅臉道：“徐主任，所有手續(xù)都有您簽字的！”

    徐俠道：“是啊，祝市長把我叫到辦公室簽字，我有什么辦法？”

    此言再度令全場大嘩！

    連三角眼都聽得出來，這次南澤廠破產(chǎn)拍賣，身為主管部門的國資委實際上被撇在旁邊，是祝市長一手操辦的！

    方晟點到為止，并不深究，又問：“財政局來了嗎？”

    “我叫牛愛樹，財政局局長。”一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起身道。

    “財政資金補貼南澤廠發(fā)工資，哪位市領(lǐng)導指示的？”方晟問。

    牛愛樹道：“向方市長回報，是市長辦公會的決定。去年底京都三申五令不準欠薪，而南澤廠賬面只剩幾十塊錢，如果發(fā)不出工資幾百號工人就要上訪堵大門，這種情況下市長辦公會同意補貼”

    “除了南澤廠，財政資金還補貼過哪些企業(yè)發(fā)工資？”

    “其它沒有，南澤廠的問題屬于特事特辦，當時書記和市長都說了相同的話，下不為例。”牛愛樹道。

    方晟微微頜首，轉(zhuǎn)向三角眼道：“你是工人代表，談談工友們的訴求吧，今天能做主的部門和領(lǐng)導都在這兒，咱們現(xiàn)場會辦，現(xiàn)場給答復！”

    三角眼習慣于大吵大鬧，在人群中振臂一呼，坐在氣氛嚴肅沉悶的會議室，正兒八經(jīng)獨自發(fā)言明顯不適應，略為不安地舔舔嘴唇，道：

    “咱工人不懂那么多名堂，只曉得到手的錢多了還是少了。一賬算清對咱工人肯定不公平，就拿我來說，22歲進南澤廠辛辛苦苦干了26年，最后3萬多塊就把我打發(fā)掉了，還要自己補交社保，我們打聽過政策，就算單位破產(chǎn)也應該先把欠繳的社保補上，叫咱自己交明顯不合理”

    方晟插道：“剛才余廠長說補交稅金等硬性欠費400萬，原來不包括社保？”

    余廠長解釋道：“社保這一塊缺口太大，廠里統(tǒng)一補交的話分不過來，當中還有個特殊情況是這幾年有部分工人出于種種考慮自己交了，如果廠里補交，那部分人就吃虧，反復權(quán)衡后索性全部由工人自己交。”

    “嗯，工友們還有什么意見？”方晟問。

    三角眼想了想道：“當著各位市領(lǐng)導我也不怕得罪人，實話實說吧。咱工人都覺得南澤廠沒那么差，只要好好干肯定弄到訂單。鄞峽是農(nóng)業(yè)大市，農(nóng)機、家具使用普遍，對農(nóng)用機械的需求量很大，每年別說生產(chǎn)新設(shè)備，就是提供維保、維修都能賺一大筆錢，干嘛把好端端的機器當破銅廢鐵賣給人家？”

    “廠里很多情況你們不知道”

    余廠長又要解釋，方晟冷冷道：“讓人家說完！”

    余廠長鬧了個大紅臉，不敢吱聲。

    三角眼說：“咱是工人，沒文化沒水平，除了埋頭生產(chǎn)啥也不會。不過農(nóng)機銷售怎么說呢，以前在外面跑有提成，銷售員積極性高，不知為啥說是銷售扎口，歸銷售科統(tǒng)一結(jié)算，銷售員不管做多少只按筆數(shù)計價，人家都不愿意干了，貓在家里打打電話，根本不出去跑客戶，別說綿蘭、舟頓，連鄞坪和鄞洲都懶得去”

    方晟轉(zhuǎn)向余廠長，沒等開口余廠長主動說：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目的在于堵住管理漏洞。因為有提成，銷售員經(jīng)常串通客戶把原本屬于廠里統(tǒng)籌公關(guān)的銷售額歸集給個人，造成銷售員提成滿滿，整個南澤廠的銷售額卻不見增長。當然扎口管理也挫傷了主動銷售的積極性，加上個別銷售員惡意散布謠言、消極抵抗，給南澤廠銷售帶來非常嚴重的影響。”

    “其它還有什么意見？”方晟又問。

    三角眼搖搖頭：“沒了，就這么多。”

    方晟環(huán)顧眾人，道：“從在廠門口到正在進行的座談會，我聽了很多內(nèi)容，雖說可能不太全面，應該說基本掌握了南澤廠的相關(guān)情況。目前焦點在三個問題，一是南澤廠該不該破產(chǎn)二是該不該賣給國騰油化三是怎樣解決工人下崗矛盾。我歸納得沒錯吧？”

    余廠長欲言又止，三角眼卻連連點頭。

    “第三個問題建立在前兩個問題基礎(chǔ)上第二個問題的前提是第一個問題那么我們首先著手處理第一個問題，”方晟道，“南澤廠該不該破產(chǎn)？余廠長說早就資不抵債，工人代表卻表示對工廠有信心市領(lǐng)導拍了板，國資委卻說沒具體參與。既然意見分歧如此之大，看來我暫時不能簽字！”

    聽到這里余廠長等人心里“格噔”一聲。

    “企業(yè)破產(chǎn)和拍賣，決策應該公開透明民主，今天我在這里不搞一票否決，南澤廠何去何從，誰說了都不算，必須經(jīng)過慎密而科學的評估，也就是數(shù)據(jù)說了算！我提議，中止國騰油化收購，成立調(diào)查組進駐南澤廠深入調(diào)查，認證到底要不要破產(chǎn)的問題。如果破產(chǎn)，怎么進行陽光拍賣如果不破產(chǎn)，南澤廠下一步怎么辦。我提議由正府辦成剛秘書長任組長，財貿(mào)科于正科長任副組長，國資委、財政局、稅務局、工商局等部門各派一個人，還有這位工人代表作為監(jiān)督員全程參與，花個十天半個月踏踏實實搞調(diào)研，然后在市長辦公會上做專題報告！”

    于科長激動加興奮，表情反而更加凝重，專心致志做記錄。

    調(diào)查組組長是成剛牽頭，說明級別為正處級，那么按常理副組長就是副處級，方晟明知于正只是正科級卻委以副組長，暗示對他的賞識。

    散會時余廠長拉住于科長，悄聲問道：“方市長中止收購，國騰油化那邊怎么辦？合同都簽了，萬一追究起來有法律責任吶。”

    于科長笑了笑，道：“余廠長還沒聽明白方市長的意思？你們這叫暗箱操作，本身就不符合拍賣程序！”

    方晟等人步行到廠門口時，南澤廠中止破產(chǎn)和拍賣的消息已傳開來，所有工人臉上都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個個笑逐顏開，仿佛看到了希望。

    “你們看看，咱們工人非常樸素非常簡單，只要有活干，有錢養(yǎng)家糊口就行，偏偏這點最起碼的愿望都得不到滿足，你們說說，工人憑什么不上訪，不堵門？換了我也要鬧啊！換位思考，就能體會到咱們工人的艱辛了。”

    大小領(lǐng)導們聽著方晟的話唯唯諾諾。

    徐俠湊近方晟輕聲道：“方市長，關(guān)于南澤廠破產(chǎn)問題，我和牛局還有不少部門都向市領(lǐng)導提過建議，可惜都”

    牛愛樹附和道：“是啊是啊，有次座談會大多數(shù)部門領(lǐng)導都表示反對，被市領(lǐng)導批評一通，說我們是小腳奶奶邁不開步伐，再后來沒人敢說三道四了。”

    方晟笑笑：“你們說的市領(lǐng)導就是祝市長吧？”

    徐俠和牛愛樹對視一眼，尷尬地笑笑，沒有說話。

    上了車開出一段路，方晟問：“這次派你到南澤廠調(diào)查，有沒有信心？”

    于科長道：“感謝方市長給我深入企業(yè)調(diào)研的機會，對我來說這是宏觀經(jīng)濟理論與微觀經(jīng)濟結(jié)合的實踐，也是”

    “唔，打電話給市治安大隊隊長，叫他十分鐘內(nèi)到我辦公室！”方晟突然想起來什么，打斷道。

    治安大隊？

    于科長來不及思考方晟的用意，撥通了市治安大隊長吳瓊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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