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晟奇道：“你的學妹？”

    “跟我一樣都是山里人，中學時成績優(yōu)異，每次考試都是全縣第一，可高考前她父親得了重病，為看病家里把院子都賣了，自然沒錢供她上學，眼睜睜與高考失之交臂，”齊垚道，“后來她憑努力三年內(nèi)通過本科自學考試，應聘到山里的中學教書”

    “噢，”方晟聽明白了，“去年清理整頓教師隊伍，凡是非全日制大學本科的老師一刀切不再聘用，她下崗了�！�

    “其實這條規(guī)定對她很不公平，我承認教育局要求全日制是正確的，可自學考試文憑能跟黨校、函授、電大那些相提并論？歐美國家都承認中國自學考試文憑，為什么鄞峽不認可？”

    方晟沒正面回應，而是問：“下崗后她干什么？”

    “上半年參加公務(wù)員考試，筆試第一，面試被刷掉市招商局競聘，她因為屬于不在崗的事業(yè)單位人員，資料審查沒通過，今天上午也有老師叫她一塊兒鬧事，她沒答應，正在家里收拾東西準備出去打工，我?guī)椭��?lián)系了省城的一家飯店，先過去幫幫廚，打打下手，畢竟以前她在山里中學既教書又負責學校食堂”

    “叫她別走！”方晟沉聲道，“先在我這邊干陣子再說，鄞峽的教育環(huán)境必須要有改變！”

    齊垚驚喜道：“好，好，明天就讓她報到，謝謝方市長關(guān)心！”

    方晟微微一笑：“試用三天，我很挑剔的。”

    第一天中午，方晟因為主持教育系統(tǒng)部分老教師座談會晚了半小時下班，回到宿舍覺得眼前煥然一新：沙發(fā)、桌椅上的雜物不翼而飛地板、家電、家具擦得锃亮床上更整理得如同部隊宿舍，被子都疊出棱角。

    廚房里香氣撲鼻，四菜一湯擺成圓形，兩素兩葷，份量并不多，一個人吃正好，可見鐘點工作了精心算計。

    嘗了兩口，咸淡適中，清爽可口，很有幾分徐璃的風格。方晟不由胃口大開，將飯、四碟菜和湯一掃而光，然后舒舒服服睡了個午覺。

    下午方晟在成剛等人陪同下到山區(qū)學校視察，晚上回到家餐桌上已放著一碗小米粥，一小碟熗黃瓜，一碟炒素，旁邊還有小紙條：

    中午吃得多，晚上宜清淡。

    筆跡娟秀細膩，頗有幾分魏碑的筆法，方晟會意一笑。

    接下來幾天方晟密集到兩個縣城調(diào)研，沒機會品嘗家常式可口飯菜，但每天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宿舍，看到整潔干凈的屋子，確有精神一振之感。

    卓偉宏實地考察鄞坪山之后，認同蔡雨佳提出的旅游規(guī)劃，即首先炸掉亂石崗，拓寬山路，確保汽車直接開到裕果嶺接下來以裕果嶺為中心實施綜合開發(fā)，一方面修建度假山莊和影視基地，另一方面分兩個方向繼續(xù)深度開發(fā)。

    “炸崗修路工程總預算三千萬，市里已向省發(fā)改委申請配套資金，據(jù)方市長說大概能批一千萬的樣子，”說到這里蔡雨佳看了看卓偉宏的臉色，“市財政沒錢，但可以提供一千萬免息貸款裕果嶺這邊分成兩部分，影視基地由吳書記親自負責，度假山莊主要依靠卓老板投資，這樣算起來需要”

    “錢不是問題，關(guān)鍵在于控制權(quán)和經(jīng)營權(quán)，”卓偉宏直入正題，“之前有人提出與鄞坪地方合作，或者采取入股分成等做法，我不能接受。既然偉宏實業(yè)承擔所有投資風險，就應該享有全部權(quán)益，這一點含糊不得�！�

    蔡雨佳笑道：“請卓總放心，市招商局得到市委市正府充分授權(quán)，絕對不可能讓投資者吃虧，程序方面的事慢慢來，咱倆同步搞規(guī)劃方案，兩頭不耽誤�！�

    卓偉宏目光閃動：“我相信蔡局的承諾，但生意人喜歡把話說到明處，只要相關(guān)承諾不落到書面，資金就不會到位，也就不會啟動工程實施�！�

    “那當然，那當然。”蔡雨佳微微皺了下眉，一迭聲應道。

    卓偉宏的要求看似很合理也很簡單，其實在鄞峽卻是大問題！

    多年以來鄞峽就有非常執(zhí)著的地方保護機制，外來企業(yè)哪怕純粹來幫地方發(fā)展，總要千方百計撈點油水，于是就有卓偉宏所說的“地方合作”和“入股分紅”的潛規(guī)則。

    此外關(guān)于鄞坪山開發(fā)，整個鄞峽都知道旅游前景廣闊，只要宣傳到位、規(guī)劃合理、有完善的商業(yè)和服務(wù)體系，肯定能賺大錢。但山區(qū)旅游開發(fā)的門檻太高了，前期簡直拿大捆鈔票往水里扔，連浪花都不泛半個。

    剛才說炸崗修路三千萬，才通到海拔300米的裕果嶺，接下來修建度假山莊和配套工程，起碼又得幾千萬。度假山莊屬于慢熱房產(chǎn)項目，起步階段入住率低，預計三年內(nèi)都處于凈投入狀態(tài)。

    真正的大頭在深度開發(f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鄞坪山美景都集中于山腰也就是海拔700米以上，那就意味著必須繼續(xù)修筑山道，沒完沒了往里面砸錢。

    要砸多少？

    深山之內(nèi)施工最大的問題是運輸，一噸水泥運到山腰其費用已遠遠超過水泥本身的價值還有施工人員吃喝拉撒，什么都得人力往山里運。

    還有就是山區(qū)地理、地質(zhì)情況復雜，施工緩慢，且必須有技術(shù)人員常駐，隨時可能發(fā)生意外事故，開發(fā)成本高昂。

    所以鄞峽人明知懷里抱著金娃娃，卻橫豎不敢下手。上策就是有人投資，讓別人承擔風險，自己坐享旅游開發(fā)帶來的紅利。

    然則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愛？這一點不需方晟叮囑，卓偉宏出于商人本能也不可能被白白占便宜。

    以招商局的職能，把投資商拉過來簽署合作意向就算完成任務(wù)，接下來怎么運作，那是旅游局、市發(fā)改委等部門的事兒，蔡雨佳鞭長莫及。

    卓偉宏正是看出這個癥結(jié)，把丑話說在前面：合作意向只是一紙協(xié)議，若不能保障自己的合法權(quán)益，幾千萬乃至上億投資將全部作廢！

    蔡雨佳笑在臉上，急在心里，在山區(qū)陪卓偉宏吃了頓飯后匆匆趕回市區(qū)，想向方晟回報。

    方晟猜到何事，以要主持市長辦公會討論鄞峽教育改革方案為由拒絕，讓蔡雨佳直接找吳郁明。

    鄞坪山一期工程炸崗修路若不能及時啟動，將直接影響裕果嶺影視基地施工，相信吳郁明更著急，況且吳郁明是招商工作領(lǐng)導小組組長，招商大事他不管誰管？

    此外，方晟也做好市長辦公會正面交鋒的準備！

    經(jīng)過幾天密集調(diào)研，方晟基本推翻前任市長做出的決定，打算不單中斷學校撤并和清理整頓教師隊伍，相反還要加強校舍修葺維護，加大教育基礎(chǔ)設(shè)施投入，分三年逐步提高教師待遇，全面優(yōu)化鄞峽教育環(huán)境！

    聽完成剛宣讀的方案，幾位副市長均面無表情，冷了會兒場，分管教育的鄭拓道：

    “我說兩句。我個人十分認同方市長憂國憂民，大力提升鄞峽教育水平的做法，事實上，去年市長辦公會決定撤并學校也經(jīng)過激烈爭執(zhí)，記得幾位領(lǐng)導都拍了桌子，但最終還是屈服于現(xiàn)實。為什么？”

    祝雨農(nóng)冷然道：“鄭市長說得含蓄，我挑明了吧。以鄞坪山先鋒小學為例，六個年級的學生加起來不到50人，各科老師按b角配備12人，校領(lǐng)導班子5人，行政后勤保障10人，算下來等于1個老師編制伺候2個學生，財政負擔不起啊。”

    鄭拓道：“還以先鋒小學為例，近五年僅有2人考入縣中，小學畢業(yè)后輟學率高達百分之六十！這樣的學校繼續(xù)存在下去，不但家長、學生沒信心，校長老師們也沒信心，為此我們采取的措施是撤掉先鋒小學合并到鎮(zhèn)中心小學，山里的孩子周一至周五住宿，生活費由縣教育局減免一半，皆大歡喜�！�

    “是皆大歡喜嗎？”方晟反問道，“兩位市長拿先鋒小學舉例，正好昨天我到鎮(zhèn)中心小學去過，經(jīng)了解自打?qū)W校合并，原先鋒小學學生只有21人繼續(xù)地鎮(zhèn)中心小學，其他27個學生哪去了？輟學！”

    “山里的孩子經(jīng)常輟學，并不奇怪，山民看重眼前利益，往往不想在孩子教育方面花錢�！弊Ｓ贽r(nóng)說。

    方晟搖搖頭：“大家知道我在順壩擔任了兩年縣委書記，那里全是山，交道不便，可一年到頭難得有孩子輟學。我隨機走訪了兩個輟學家長，人家說得很直白，就是家里窮付不起錢！”

    鄭拓忍不住說：“我們出臺的政策是先鋒小學學生免兩年學雜費，食宿費減免一半”

    “你們知道鎮(zhèn)中心小學一學期食宿費是多少？960元，減半還得掏480元，可一學期學雜費才84元，賬算下來負擔反而加重了，山里農(nóng)民一年實實在在能賺多少？咱不能不幫農(nóng)民兄弟算賬吶，同志們！”

    “但是”祝雨農(nóng)說，“從全市宏觀角度講確實壓縮了不必要開支，達到把錢用在刀刃上的效果，今年財政打算撥款給幾所重點學校搞基建，擴規(guī)劃，提高校園環(huán)境。”

    鄭拓道：“市教育局計劃市一中明年申報四星中學，爭取兩年內(nèi)把硬件設(shè)施達到驗收要求�！�

    方晟還是搖頭：“個人認為，祝市長和鄭市長混淆了主次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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