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同時，方晟也站在窗前，雖然辦公室位置和角度不同，但目光也投向市委大院東南角。
鄞峽老一輩都說那是塊風水寶地，建國初期大力發(fā)展輕工業(yè)，準備挖地基建工廠，結果兩天內挖出三層墓，嚇得工人們一哄而散，廠子沒建成，從此以后市民們都繞道走。風水師卻說是塊好地方，棺材疊棺材，正是“官上加官”，而且還“連升三級”！
后來省里批文同意建立鄞峽市，就準備把市委大院放那兒官場誰不想“官上加官”，然而發(fā)生怪事了，第一根樁就打不下去！
換個地兒再打，還是不行，地底下似乎有什么東西擋著似的，把水泥樁打斷了也不行。
基建組犯了難，趁著天黑悄悄把風水師帶到工地，四下轉了一圈，風水師說地是好地，就是不適合建官府，犯沖！
那怎么辦呢？基建組組長問。
風水師信手往旁邊一指，挪點兒地方唄，既不犯沖又能沾著官氣，皆大歡喜。
因此市委大院建到了旁邊，風水寶地依然閑置。有人說基建組長是被唬住了，風水師既那么說，肯定有“解”招，私底下塞點錢就行。弄得不倫不類，相當于市委大院走了旁門左道，難怪成立地級市后鄞峽一直旺不起來，主政官員也升遷乏力。
吳郁明、方晟上任后第二天就聯(lián)袂考察了這塊地方，倒不是信風水，而是覺得市委大院旁邊有個閑置空地太突兀，有損形象。商量一番，讓機關事務管理局進行改造，建了四五個亭子，中間修成曲曲折折的鵝卵石小徑，栽了些觀賞花，四周用籬笆圍起來，算是簡易街心花園，也別有情致。
之后一直有房產(chǎn)商打這塊地的主意：一邊市委大院，一邊市第一人民醫(yī)院，對面是綜合商廈，后面連著美食街三學區(qū)房，可以從市級機關幼兒園一路上到中學，市一中、市二中隨便挑步行到市中心七八分鐘，附近還有赫赫有名的金融一條街。
如果說柯察巷、神仙池兩塊地是黃金地段，這塊地堪稱鉆石級地段！
方晟卻出于長遠考慮，死死按住不放。
究其原因與房產(chǎn)銷售的套路差不多，先賣區(qū)域、樓層位置相對較差的，好樓層好戶型壓到最后。
再者方晟也不愿意市委大院旁邊成天轟隆隆作響，影響日常辦公。
如今，苗彰榮打上了這塊地的主意。
準確地說也不是苗彰榮，是來自省城的大房產(chǎn)商尤應清，瀟南房產(chǎn)界鼎鼎大名的人物，人稱“尤百億”。
說他的個人財富有百億之多那是夸張了，但幾十個億肯定不在話下。
尤應清與省委高層、瀟南市領導都有很深的私交。他恪守的原則是決不塞紅包、送禮品，那多小家子氣！
歷來領導干部與房產(chǎn)商的關系是中紀委調查重點，挖出來不得了。
他相處的方式既樸素又平實，讓外界挑不出一點點毛病：偶爾兩手空空跑到領導辦公室做禮節(jié)性拜訪，一杯清茶，聊兩三個小時后告辭。
奇怪的是平時日理萬機的領導們卻很歡迎他的到來，有時寧可推掉公務活動，專門打電話邀請。
除此之外尤應清從不宴請領導，也不陪他們打高爾夫、游山玩水，然而卻能拿到省城最好的地皮，賣最高的價錢！
奧秘在哪里？
尤應清聊天可不是聊八卦，里面有實實在在的“干貨”：最近房價如何，哪個小區(qū)可以投資，什么價格入手，什么價格脫手，簡直是一篇內容詳盡的房產(chǎn)投資指南。
根據(jù)他的暗示，領導干部們在房產(chǎn)投資方面有如神助，每每能牟取暴利！
要不然，以苗彰榮黨校中文系出身，能比經(jīng)濟系畢業(yè)的方晟還厲害？
妙就妙在這種投資絕無串通之嫌，尤應清只負責提供信息，買與不買，買多買少，賠還是賺，一概與他無關。
即便中紀委掌握其中貓膩全程監(jiān)聽也沒轍，房產(chǎn)商談房價天經(jīng)地義，總不能在領導干部面前談三農(nóng)、談藝術吧？
所以當尤應清專程來到鄞峽“聊天”時，苗彰榮精神大振。
一振之前自己對鄞峽房價的判斷沒錯，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二振尤應清前來肯定又有發(fā)財機會，大大的機會！
果然，尤應清三言兩語便扯到市委大院東南角那塊地，說上周特地從香港請了位風水師悄悄看過，評價是“龍虎之相”，屬于房地產(chǎn)里面的上品。
“當年李嘉誠建私家豪宅時，這位大師有幸入選風水團隊，之后成龍、甄子丹、林青霞等明星買別墅都請過他，”尤應清道，“大師可不是隨便說說，有正式黃丹符書，有簽章畫押，以后凡因風水原因出了事可以作為憑證索賠。”
“這么神奇啊？”苗彰榮似信非信。
尤應清笑道：“苗書記是優(yōu)秀**員，堅定的唯物論和無神主義者，當然不信那些鬼鬼神神的東西，不過風水嘛，老百姓則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開發(fā)房產(chǎn)時會是一個好賣點，每平方加個幾百塊錢沒問題。”
“那倒是，”苗彰榮道，“可惜最近全國范圍嚴加調控房價，正處于上升態(tài)勢的鄞峽遭到迎頭痛擊，很多投資者因此打消購房計劃。”
“京都最高層的治理邏輯是，房價過高、炒房者過多會抽空經(jīng)濟實體資金，導致制造業(yè)外逃、基礎行業(yè)發(fā)展受到重創(chuàng)，”尤應清道，“最高層敢于推出若干調控措施的前提是經(jīng)濟發(fā)展穩(wěn)定，各地特別是沿海省份有足夠自愈能力，能在經(jīng)濟波動不大的情況下完全產(chǎn)業(yè)結構調整，不料獅城協(xié)議出臺打亂了所有部署，現(xiàn)在面臨最大的問題是剎住下滑趨勢，重振民眾信心，這種情況下，苗書記覺得除了房地產(chǎn)還有什么行業(yè)見效更快？”
苗彰榮撫掌道：“尤總能把生意做這么大真是理所應當！事實上近期從省領導到市里都在考慮適當放開部分限售政策，以溫火逐漸點燃市場。”
尤應清報以大笑：“英雄所見略同嘛苗書記，我還從側面了解過這塊地為何遲遲沒開發(fā)反而做了街心公園，是您前任吳郁明和方晟商量后的決定，以城市遠景規(guī)劃布局來說，最好的地皮永遠捏在手里是對的不過我來了，不敢說整個雙江，至少在省城我是實力最雄厚的開發(fā)商，把優(yōu)質地皮交給我開發(fā)，苗書記肯定放一百二十個心，對不對？”
“方市長不太好講話呀，跟你又不熟”苗彰榮沉吟良久道，“這樣吧，你先通過省領導接洽一下耿市長，他是常務，放開地皮的事兒由他主動提出來比較好。”
尤應清心領神會點點頭，指教道：“其他還需要做什么？”
“唔林楓部長那邊也拜訪一下吧，你們之間也應該熟悉吧？”
尤應清浮起微笑：“打過交道，打過交道，呵呵”
回到省城，尤應清迅速行動，沒費多大工夫便通過省領導打電話給耿大同，指示“密切配合”，耿大同自然掂得出話里的份量，唯唯諾諾應了下來。
至于林楓那邊根本無須通過省領導，以前林楓的確與尤應清“打過交道”，其中玄機不必贅言，總之也是“眼睛一亮”，不假思索答應推進。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做好一系列鋪墊，尤應清堂而皇之以省城房產(chǎn)開發(fā)商身份來到鄞峽，以招商引資名義要求開發(fā)市委大院東南角、正式名稱為東方綠地。
作為方晟的心腹，于正深知東方綠地的份量，第一反應是駁回。局黨組有人好心提醒，介紹了尤應清在省城的地位以及與苗彰榮隱隱約約的關系，于正“哦”了一聲隨即批復“呈耿市長審閱”。
作為常務副市長，耿大同有權同意拍賣鄞峽任何一塊地皮然而有前面若干次教訓，耿大同已認識到不經(jīng)方晟同意不可能拍賣任何地皮。
這就是市長的特權。
市長可以插手所有副市長的分工領域，不需要理由，哪怕貴為常務副市長。
耿大同批示道：東方綠地項目值得研究，建議提交常委會討論。
文件流轉到方晟手里時，于正已作了詳細匯報，包括尤應清與省領導以及苗彰榮的關系。
方晟清楚新的考驗即將來臨。
尤應清的實力足夠強，強大到開發(fā)東方綠地不過小菜一碟，絕對有誠意創(chuàng)建一個精品小區(qū)、亮點工程。
卻不是方晟愿意看到的。
相對一個商品房精品小區(qū)，方晟更想看到的是一幢幢廠房拔地而起，一套套設備安裝到生產(chǎn)流水線，一個個企業(yè)熱火朝天。
因為投資房地產(chǎn)太容易出成果、太容易讓地方正府滿足于榮耀的業(yè)績，往往因此忽視在實體企業(yè)方面的努力。
更重要的是，一個名聲大振的商品房小區(qū)會形成領頭羊效應，迅速推動和拉升鄞峽房價。
早從去年布局起，方晟一直注意避免那種糟糕局面的出現(xiàn)，不能讓多數(shù)老百姓的血汗積累起極少數(shù)投資者狂歡盛宴。
方晟的想法是，等到鄞峽真正百花齊放、實體企業(yè)深深遍地扎根時，房產(chǎn)市場在剛性需求烘托下有節(jié)奏地抬升，那才是一輪真正的牛市。
然而有市委書記撐腰，看來胳臂扭不過大腿了。
方晟嘆息著搖頭，搖頭著嘆息，良久在報告上批了兩個字：
已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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