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指揮部有兩臺攝像機拍攝了方晟等人指揮的全過程，直接還原火勢迫人的危急形勢、縣委領導們的焦急萬分、方晟破釜沉舟的決心，包括那句“要死，我們在人民群眾之前死”，凜然之氣無須更多華麗的語言來渲染。

    專題報道結(jié)尾強調(diào)“兩位黨的好干部、人民的英雄都以份內(nèi)事不足為道為由謝絕了采訪”，卻給童光輝和方晟留了個大大的背影特寫！

    隔了兩天京都電視臺新聞花了六分鐘時間報導此事，之后時事訪談欄目又以領導干部奮戰(zhàn)在搶救第一線為主題進行討論，引起海內(nèi)外廣泛關注，國內(nèi)各大網(wǎng)站、論壇更是熱議不休，為方晟生死關頭鏗鏘有力的誓言喝彩。

    當晚“方晟”、“童光輝”都轉(zhuǎn)入熱搜前十，通常這些位置都得花大價錢買，被花樣美男、小娘炮以及明星緋聞八卦長期占據(jù)的。

    消息傳到潤莊，仍在進行善后工作的葉副省長、鄭南通等氣得吐血！

    因為塞車沒趕上親臨現(xiàn)場指揮，被童光輝和方晟完美出了風頭也罷了，人算不如天算，一切是命可你堂堂京都電視臺報導災情總得突出災后重修工作有條不紊進行之中，讓葉副省長等人露個小臉吧？

    別說小臉，屁股都沒露，大大的背影還是給了童光輝和方晟！

    人比人氣死人啊。

    葉副省長隨即以心臟難受為由連夜離開潤莊回了軒城，鄭南通雖然反復強調(diào)各級正府和部門要穩(wěn)扎穩(wěn)打做好災后重建工作，次日也借口主持全市會議撤退，只留下主管安全生產(chǎn)副市長坐鎮(zhèn)指揮。

    在隨后召開的省委常委會擴大會議上，葉副省長回報了潤莊工業(yè)園區(qū)火災處理相關情況，對童光輝、方晟現(xiàn)場指揮一筆帶過，卻大加贊揚鄭南通等市領導如何實地勘查受災程度，深入生產(chǎn)車間、倉庫、危險品貯存區(qū)查看消防預防等，參會者均心知肚明他的憋屈，笑而不語。

    徐璃卻不這么認為。

    本質(zhì)上她與白翎一樣，都不能讓方晟受委屈。當年銀山常委會上市長羅世寬擺了方晟一道要將安如玉調(diào)離紅河，而徐璃與方晟又沒事先通氣，在會上很被動，那種情況下徐璃寧可硬生生撤回自己的提案，也要堅決維護方晟。

    葉副省長回報完畢，按流程自動轉(zhuǎn)入下一項議題，這時徐璃突然按下發(fā)言鍵，道：

    “葉開明同志關于潤莊工業(yè)園區(qū)火災處理情況的回報，我有點想法供大家斟酌！”

    葉副省長一怔，臉色便有些不好看起來。

    徐璃空降臨海后兩次大鬧常委會，葉副省長都有詳細掌握，知道這個女人一心護著方晟，少惹為妙，所以報告內(nèi)容里雖意圖淡化方晟的功勞，也沒說壞話，今天這種情況她猝起發(fā)難是要給自己難堪么？

    與此同時任大偉和古華臉色同樣難看，與小范圍常委會不同，擴大會議召集了涉及回報議題的六位副省長、十多個省直部門負責人等共三四十人，一旦傳出去影響太壞了！

    然而徐璃既已經(jīng)開了口就不便阻攔，根據(jù)議事規(guī)則每位常委都有具體詢問、中途插話、總結(jié)的權(quán)利。

    百忙之中秘書長開封婉轉(zhuǎn)地提示了一句：“時間緊張，請回報下個議題的同志做好準備！”

    一方面暗示葉副省長受點委屈得了，不要戀戰(zhàn)另一方面暗示徐璃不能過多占用時間，影響會議進程。

    秘書長，就是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堵槍眼、掌控全局的靈魂人物，從這句話來看，開封還是合格的。

    徐璃仿佛沒聽到，踩著開封說的最后一個字開口道：

    “剛才的回報如果我沒看過京都電視臺新聞報導，簡直以為葉開明同志是現(xiàn)場指揮，烈火面前屹立不動挽救潤莊十幾萬群眾也是葉開明同志所為，中國的文字真是博大精深！”

    會場有人竊笑，葉副省長雖當眾被諷卻裝作鎮(zhèn)定的模樣。

    “一直以來社會就有批評，每次重大災害都會演變成表彰大會，葉開明同志的回報也是如此，”徐璃發(fā)言更加尖銳，“長篇大論省市兩級做了什么、付出多少、如何奔波，可人民群眾卻想知道誰是事故的罪魁禍首，地方正府、監(jiān)管部門有無失職，責任認定和追究問題，受害者賠償問題，一萬句自我吹捧的話都抵不上一件實事……”

    簡直指著鼻子罵呀，這種情況在省級領導之間絕無僅有，何況葉副省長是老資格、有后臺背景的強勢人物，而徐璃到臨海工作還不足一年！

    古華干咳一聲準備替葉副省長辯解幾句，畢竟都是正府領導，罵葉副省長等于罵班子無能，誰知鐵逵猛地殺出來，提高聲音道：

    “徐璃同志的話我深有同感，作為省委省正府，要在正面宣傳童光輝同志、方晟同志臨危不懼指揮得當?shù)耐瑫r，切實抓好災區(qū)重建工作，不能園區(qū)生產(chǎn)經(jīng)營還沒恢復就忙著總結(jié)成績！”

    此言一出滿堂俱驚，葉副省長臉色由紅轉(zhuǎn)紫再轉(zhuǎn)青，眼里透出驚駭與狂怒！

    單徐璃拍磚，參會人員都可以理解為替方晟出頭，無非女同志鬧小脾氣而已，無足輕重鐵逵橫插一杠子就不同了，身為副書計他可以代表省委！

    兩位省委常委同時在常委擴大會上公開批評，這是對葉副省長救援工作的否決啊！

    不管葉副省長背景有多深，資歷有多老，在常委擴大會只有回報和回答常委問題的份兒，不能象常委那樣隨便發(fā)言，對回報作點評。

    這就是普通副省長與常委的差異：有參會權(quán)，無表決權(quán)！

    連同任大偉在內(nèi)都不明白向來溫和低調(diào)的鐵逵哪根神經(jīng)搭錯了，居然在這種場合下公開站到徐璃那邊！

    會議室氣氛瞬時降至冰點，所有人都被憑空掀起的風暴刮得不知所措。葉副省長看著古華，古華看著開封。

    開封卻看著任大偉，事關重大，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哪個敢輕易表態(tài)啊。

    萬一得罪了徐璃，她可是說翻臉就翻臉的主兒，在這種場合下要是說不過她，被她詰住，那么丟人丟大了。

    另一個側(cè)面也體現(xiàn)臨海向來被垢病的“一盤散沙”特點，面對徐璃氣勢洶洶的進攻竟沒哪個常委敢站出來反駁，魏仁相兩次折戟是徹底怕了她，可其他常委呢？

    坐在風暴中心的任大偉感到深深的悲哀，又產(chǎn)生深深的警惕。

    回想那天在鐘組部朱夢奇突兀提到愛妮婭，任大偉終于悟出來了：愛妮婭也是一言不合就在常委會懟人，甚至直接懟省委書計！

    有問題嗎？最高層反而持欣賞態(tài)度！

    說明什么？大換界以來最高層多次強調(diào)要打破黨內(nèi)一團和氣卻死氣沉沉的局面，為工作吵架不叫影響團結(jié)，“真理愈辯愈明”！

    怔忡了兩秒鐘，又有個意想不到的人站出來放了一炮！

    省委常委、臨海警備區(qū)首長萬豐！

    “關于火災救援，我也想提個意見！”萬豐直言不諱道，“在消息傳遞和協(xié)同救援方面，無論流程還是環(huán)節(jié)都得優(yōu)化精簡！工業(yè)園區(qū)發(fā)生特大火災需要直升飛機增援，這個消息居然由潤澤警備區(qū)回報，之后我們打電話給省正府核實才得到確認，當詢問是否要出動直升機、需要幾架，卻被告知仍在等領導指示！同志們，危及十幾萬群眾生命的火情是以分鐘來計算的，警備區(qū)等葉開明同志的指示就等了十七分鐘，要真因為延誤救援時機而導致災難性后果，在座各位都是千古罪人！我說完了！”

    “我當時……”

    葉副省長只說了三個字就剎住，頹然低下了頭。

    警備區(qū)等待的十七分鐘，葉副省長也在等待。接到潤澤方面的警訊，他立即指示相關人員準備趕赴潤莊的同時，按流程向古華和史東宏回報。

    等一下。古華說。

    古華要向任大偉通報，然后斟酌是否乘坐直升飛機前往。正因為拿不準主要領導的意思，葉副省長沒法回復警備區(qū)。

    經(jīng)過十幾分鐘慎重考慮，任大偉和古華都沒去，而按原計劃由葉副省長先趕到現(xiàn)場指揮。

    這會兒能把鍋甩給古華等常委嗎？不想在臨�；炝耍浚�

    三位常委同時對葉副省長救災工作提出批評，毫無疑問，葉副省長在園區(qū)現(xiàn)場說的“層層追責”，第一個開刀的就是自己！

    古華終于說話了。

    眼看火越燒越大，有蓋過潤莊工業(yè)園區(qū)那場大火之勢，再燒就燒到自己屁股了，不能不說。

    “萬豐、鐵逵、徐璃等三位常委同志從不同角度對此次救援工作提了看法，意見是中肯的，事實也是確鑿的，身為正府班子成員我深感痛心，也深感簡化流程、壓縮逐級指示匯報的重要性！”古華斟字酌句地說，卻巧妙地以“痛心”代替“擔責”，“接下來以我為首的正府班子要對救援工作回頭看，認真梳理程序，規(guī)范完善應急方案，追究處理責任部門、責任人，給常委會、給社會各界一個滿意的報告！”

    為防止徐璃再生事端，古華話音剛落，開封便宣布：

    “下面轉(zhuǎn)入下一個議題！”

    兩分鐘后葉副省長臉色鐵青地走出會議室，“砰”，狠狠將茶杯摔到地上，聲音之大令會議室里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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