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城北城門外本就是一處曠野,來往的人多數進出東西兩門,所以東西城門比南北城門要打得多了,這與尋常的城池大有不同。無論是造房子還是建城池都講究一個坐北朝南,所以城門口一般南開,這樣南北通透,河水東西而走,風向南北而行,這樣藏風納水才被稱為風水寶地。錦繡城東西開大門,水留不住,風進不來,即便富饒也算不上是怎么一個風水寶地了。
既然城門東西而開,南北兩個側門外面的官道就荒蕪了,本身也比東西面的官道小很多,走的人就更少,好在地形開闊平坦,多數江湖約架就在這南北兩門外邊了。一般的江湖人打架總是要呼喊些人來看的,一是助威,心里有了膽氣力氣也要大上幾分,二是沒有觀眾決斗又給誰看,除非是生死大仇,殺人藏尸,也是個好地方。可是江湖上傳來傳去的高手過招就鮮有人知了,高手嘛,多少要有些架子才對得起這個名頭,若是人人可見高手出招那豈不是成了街邊耍把式的,怎么能夠和尋常武夫區分開來。
云藏鋒和恒峰約戰就在北門外的一處平地上,兩人只過了數招,內行人看來也還是覺得精彩異常,有些高手一架要打上幾天幾夜,有些高手勝負卻在一念之間,說來也奇怪得很。此時此刻云藏鋒的刀就凌空架于恒峰俊秀的頭顱之上,恒峰手里的纖毫點在云藏鋒胸口處,也不過一寸之遙。每當這種時刻,空氣總要凝滯一些才顯得氣氛緊張異常,歐陽紅袖和龍靈揪緊了一顆惴惴不安的芳心,生怕云藏鋒一個想不開將長刀劈下與那少年成名的蜀山劍客同歸于盡。好在云藏鋒沒有讓兩位嬌娘失望,嘆息著把長刀移了開來,少年成名的劍客同樣收劍。
云藏鋒還是斜提著那把沒起名字的寶刀,說道:“這一場怎么算,是平了還是怎么的?你又怎么說,是跟我們合作還是獨自一個人去找那偷東西的竊賊?”恒峰從地上拾起散落的裹劍布,緩緩將它纏在纖毫之上,嘴里說道:“纖毫太大,給它找一副劍鞘很麻煩,背著也不方便,遠不如這破布來得好使。云少俠,你沒有贏我,我也沒有贏你,只是有你在我殺不了貴夫人,但你同樣不能勸我回心轉意。”恒峰裹劍的手法很好看,一層疊一層,每一層之間錯開寸許,好看極了。裹好了劍,恒峰站起身來說道:“一會回了卻云樓,還麻煩陳兄把子母回環針的母針借我一用,我好施法找到賊人所在。之后我們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吧,我承認云少俠說得有理,沒有人可以獨自辦成什么事,總要得到些臂助的,這一次算我欠諸位的人情,若是這次活著回來,諸位有何差遣,只要不違背恒某的原則,恒某一定肝腦涂地。”轉身,已是來時的路,只留下一個蕭索的背影,就像那把纖毫,太大,所以天下所有的劍鞘都不如那又臟又破的纏劍布來得好使。
陳龍象走到云藏鋒身邊,眼神還看著背影蕭索的劍客,好像自言自語又好像詢問一般對云藏鋒說道:“他這又是何苦?”云藏鋒也看了看劍客蕭索的背影,覺得光是這份天下之大我卻獨游的那份孤獨就足夠伴下一壺老酒,他搖了搖頭說道:“人生來就是孤獨的,光溜溜得來,**裸的走,即便有幾位朋友也未必能夠常伴左右。恒兄只是把這份貫穿一生的孤獨鑄進了劍里頭,他這一輩子有纖毫足夠。他可能就是不習慣與人結伴吧,也無妨,我們讓他先行一天,我們跟著就是了,最后還是要在那賊人那里碰頭的。”
一行人回到客棧,恒峰已經請人擺好了陣勢,居中是個羅盤,邊上用朱砂畫著八卦。八卦本來就是數術,計算方位看來是沒差了。陳龍象從懷里摸出一根針來,這根針又長又粗,散著綠油油的光,本身是個陰毒之物,但是從中還有一線生機,也是奇怪。恒峰雙手接過母針,將其置于羅盤之上,盤膝而坐,一頭長無風自動,空中呢喃著什么口訣,朱砂畫出來的八卦陣圖出紅色的光芒,羅盤也隨著轉動了起來。云藏鋒一開始還對恒峰是否有千里尋物的本事存疑,此刻見到這般景象也就抹去了心中的疑慮了,心想這蜀山的種種法門也是神奇得緊。蜀山和九玄門一樣是修仙追求長生的道教門派,只是蜀山千百年來入世極深,要不說蜀山人人都懷著顆慈悲心腸呢,蜀山修的是劍仙,沾染的殺氣也要比尋常修道者要重上一些,但是仁心渡世,世間但凡哪里有妖禍有苦難,莫不是蜀山第一個站出來濟世救人。雖然是做的心懷天下,心系黎民的勾當,蜀山的氣運卻不怎么樣,自立教一來遭遇幾場大劫,卻總能破而后立、劫后重生,涌現出大批的人才,門派也愈的強悍。只是歷代掌門長老能夠飛升成仙的屈指可數,壽命悠長的也不過三四百歲,怎么也比不上九玄門這樣避世修仙的門派了。恒峰施法完成緩緩站起身形,一切都回到施法之前的模樣,母針不再顫抖嗡鳴,羅盤不再飛轉動,朱砂畫下的八卦也收斂了紅色光芒。
陳龍象終究還是沉不住氣,上前問道:“怎么樣?”恒峰似乎耗費了巨大的精力,臉色有些蒼白,強撐著一口氣將母針返還給陳龍象,陳龍象愕然接過母針,也有點不好意思追問下去了。恒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緩緩吐出一口肉眼可見的濁氣,面色才紅潤了幾分:“不好意思,這法訣對施術者精力需求極大,需要時刻不停的計算,心中積郁,這一口濁氣吐出來就好了很多了。”云藏鋒看陳龍象面色一喜,怕他繼續追問,急忙攔住然后說道:“無妨,你先歇息一陣再說不遲。”場面上的暖心話還是要說的,心里急也不能讓人家出力的寒了心啊,你只關心寶貝的下落算是怎么回事。恒峰似乎也并不領情,接著就說道:“賊人就藏在渝州城西北面的一座廟宇里面,我準備即刻動身去渝州城,諸位作何打算我不打算知道也沒興趣知道。就此別過吧,山水有相逢,后會有期。”恒峰走了,就像來的時候一樣,白衣勝雪,負者一柄門板大劍,徒步而行,面色冰冷,只是作為這一走和一來的見證者的云藏鋒心里想法卻是不一樣了,來的那個恒峰飄逸瀟灑,寒氣襲人,走的這一個只有無邊的蕭索和寂寞,一個人一把劍,一襲白衣一雙布鞋,背負的是蜀山的江湖,堅持的是孤獨的劍道,也許只有一個同樣孤獨的人才能夠成為這把出塵入世寶劍的劍鞘。
夜幕漸漸落下,春娘喚來桌子板凳掌起了燈。秋兒看云藏鋒心情似乎不好,親自下廚做了一份宮保雞丁和涼茄子,從后院涼井里取出半壺又逢春和一些桃子李子,西瓜是吃不到了,這個季節里的西瓜不甜,還需要長兩個月呢。又逢春是秋兒自己釀的,總是頭年剩下的爛李子爛桃子剝下了肉放在壇子里,然后經過秘法封存,總是要等上一年,等到來年春末的時候才會拿出來放到涼井里冰過才好吃的,所以得了個又逢春的名兒。這酒果味濃厚勝過酒味,香甜可口還不醉人,兩個姑娘是愛極了的,對于男人來說就差了些味道,爛李子爛桃子本來就是同類中最甜的,做的酒自然就帶著這股甜味了。云藏鋒喝著酒卻想著忘了是哪天是誰給做的那盤泡椒田螺了,如果這酒伴著那田螺才是最美不過了,一口**,一口冰甜,總是美的。
陳龍象是個粗人,也不管這酒經歷了些什么故事,舉起杯子來就是干了。他雖然是益州人,卻生了個北方人的豪爽性格,只不過這性格對于南方人的溫文爾雅來說就有些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像他這般喝法,多少又逢春也不夠,看得歐陽紅袖和龍靈好一陣心疼,急急忙忙把剩下的半壺的半壺拉到自己面前,喝令陳龍象不許再碰。陳龍象約莫是因為自己相貌丑陋,天生在靚麗的女子面前有些拘謹,被奪去了喝酒的權利嘴里只嘟嘟囔囔說道:“這杯子也忒小了些,喝起來一點不帶勁。”其實這也不怪陳龍象眼睛大,這杯子本身小巧玲瓏,全身用琉璃打造,黃澄澄的又逢春倒入其中透過燈火帶著幾分散出來的光怪6離,又好看又好喝,女子最是喜歡,但對于男子來說這一次只有三錢酒的酒杯卻是小了些。
云藏鋒跟陳龍象商量去渝州城的事宜,說來說去也都是紙上談兵,只大約談到了些什么陣法,什么小心行事。云藏鋒問陳龍象是否聽說過渝州城那邊有什么不得了的大妖出沒,陳龍象說:“這我就不清楚了,妖怪的事情蜀山最是門兒清,可惜恒峰是個不合群的主,放了一堆話就走了。”云藏鋒舉起酒杯示意陳龍象同飲一杯,才想起陳龍象被龍靈和歐陽紅袖奪取了喝酒的權利,無奈自飲說道:“這也怪不得他,他性子清冷,與我們又不相識,滿打滿算我們與恒兄認識也不過才一天,其中半天都還是在打架。換作你陳大哥,恐怕不掀桌子打人就算好了,那還肯幫忙找東西說上兩句話的。”陳龍象覺得嘴里沒味,跑到柜臺找春娘要了兩壇子老白干和兩個大碗,又想去找權富貴一起來喝酒,卻想到權富貴裴錦繡正是你儂我儂,蜜里調油的油膩時刻,他不想去給自己找這個不痛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聽到云藏鋒自飲一杯所說的話,也給自己倒了一碗老白干,喝了一口道:“痛快!嘿嘿,云兄弟你說的也有理。恒峰步行去渝州城,我們明天一早騎馬去,大半天的功夫總能趕上的,出不了大岔子。與其去考慮這些還不如今晚喝個不醉不歸。”云藏鋒也好酒,都是馬侯給帶的,年年馬侯自己做的猴兒酒可不少進了云藏鋒的肚子,所以云藏鋒自然對陳龍象這個提議舉雙手贊同,直喝得歐陽紅袖和龍靈兩人扶著把云藏鋒送回房里,三人才共枕而眠。
卻云樓最不少的就是凄冷的月色,那名為瘦亭的亭子欄桿上,裴錦繡和權富貴相擁沐浴月色,兩道身影讓人艷羨得緊,比那月色又哪里遜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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