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今日聽到了太多的不敬之言,云藏鋒最后的一番話并沒有在姬修的心里掀起太大的波瀾,更有甚者,還有一點遇到了知己的感覺。沒有做皇帝的時候,覺得那個位置應該是登高一呼便有千百人頭落地,天下大權盡在手中的快意,可是真正當上了皇帝之后才發(fā)現,那龍椅厚厚的墊子下面,都是要人命的釘子,坐不安寧,睡不安寧。
要說在以前,日日殫精竭慮,即便貴為東宮太子,也生怕哪一個早晨一起來就被家里的仆人通知說宮里面來了信,太子換人了當了。這還怎么讓姬修活下去啊?之后一步一步經營自己的勢力,籠絡人心,藏拙扮癡,總算是一路披荊斬棘,坐上了龍椅。龍椅之下多少兄弟血親的鮮血流淌著,多少冤魂在哭叫,他可聽不見。
可是當太子的時候還有幾個可以說話的人啊,京城七俠,或者是太子太傅。當上了皇帝之后,這個位置再難做那也要忍著啊,你能跟誰絮叨兩句呢?剛當皇帝那幾年貪玩,讓阮步義帶上一個侍衛(wèi)出去微服私訪,跟一個百姓念叨幾句,說家里做生意,有大錢,但是心里面不好受,這都要被別人說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說皇帝不好當那還得了?
在別人的眼里,天子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沒人攔著,也沒有人敢攔著的頂好差事,可是自家的苦自家知道啊,不管干什么事情都需要一個理由,就連上個茅廁都有人跟著,什么時候在哪一個娘娘的寢宮中做了什么事情都有人盯著,就連做那事的時間長短都有人記錄著,這樣的皇帝能不苦嗎?
這些事情說出去肯定沒有人能夠理解,更沒有一個朋友,寡人寡人,說的就是孤家寡人啊,古人云高處不勝寒,當真是如此了。皇帝是一個王朝的符號,是權力的集中,肩上扛著天下蒼生,那就意味著必須失去很多個人的東西,也是在坐上龍椅之后的很多年,姬修才明白了這個道理。
云藏鋒轉過身,往前踏出兩步,背對著姬修說道:“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恩怨情仇糾纏得太緊,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誰又能大得過誰?我現在只想知道在那之后,我母親去了哪里?”
“那也是二哥登基之后唯一的一次意氣用事。七弟進京之后,府邸宅子丫鬟一應俱全,兩口子卻也仍舊過著拮據的日子,飯菜自己做,衣服自己洗,我在暗地里聽二人談過,說是這樣過日子踏實。真傻。”年輕道人看了姬修一眼,長嘆了一口氣。
“在那之后不久,七弟便上了戰(zhàn)場,夫妻兩聚少離多,卻情真意切,京城周邊大大小小的廟宇道觀,弟妹都走了一個遍,在家中也設了一塊長生牌位,日日為七弟祈福,希望他早日平安歸來。”
姬修冷哼一聲說道:“三弟,看不出來啊,這幾年你還背著我做過這么多事情呢?仙家子弟自然是不同了,高來高去,行蹤隱秘,寡人需要動用數十秘儀衛(wèi)才能查到的事情,你卻一清二楚。說起來,三弟的功夫也是真好,竟然也沒有被寡人的秘儀衛(wèi)給撞上!”
年輕道人并沒有接姬修的話茬,而是接著說道:“七弟不死,弟妹還有一個盼頭,七弟一死,弟妹萬念俱灰,整日不死不活地過著日子。說來也是我慚愧,念及師父教誨,從七弟回來到他戰(zhàn)死沙場都沒有現身和他見過一面。”
云藏鋒早已經淚流滿面,他不知道與父母分別之后,云如龍和江燕竟然是過得這么的苦。記憶中的江燕溫柔似水,性子更是柔弱,見云如龍殺一只雞也要回避,心軟得很,聽見動物臨死之前的叫聲都要流下眼淚來,怎么能夠忍受那般的苦楚?
他想著,從鼻腔之中噴出一股熱氣,說道:“后來呢?”
“后來,二哥對弟妹關懷備至,不住派人去給弟妹逗樂,綾羅綢緞,黃金白銀更是不知道送去了多少。我還記得那是一個雨夜,二哥深夜出宮,張凡臣張大人陪同,直接就進了七弟的府邸。”年輕道人臉色有些不好看,陰沉如水。
云藏鋒腦海之中冒出一個令他自己都覺得惡心的念頭,手中火光一閃,長刀鋒芒乍現,直指姬修,喝道:“說吧,那一夜你究竟做了什么事?”
姬修何曾受過任何人的威脅,只不過想起那一夜的事情,還是壓下了心中的脾氣,說道:“你想多了。寡人對燕妃發(fā)乎情止乎禮,什么事情也沒有做,寡人只是答應她會想辦法將七弟的遺體從西疆國運回來,只求她不要這么消沉。”
“燕妃?你沒有做什么,家母好好的怎么就成了燕妃?我殺了你這個衣冠禽獸!”云藏鋒刀鋒向前推進,火屬性靈氣隨著怒氣一寸寸壯大,眨眼之間便形成了一道熾熱的焰浪,超乎尋常的溫度將姬修的頭發(fā)都炙烤得卷曲了起來。
這一次年輕道人還沒有來得及出手阻止,便有一道身影不顧自身的安危沖了出來,擋在了熾熱刀鋒之前,云藏鋒見狀想要收刀,已然來不及,盡管收了七分力,那參與的鋒芒依舊沖擊到了那身影的身上,身影倒飛而出,血流不止。
年輕道人和云藏鋒幾乎是同時沖到了那人身邊,年輕道人從懷中取出一個丹盒,打開丹盒清香撲鼻,喂他服下,道:“大侄子,你這又是何苦呢?這一刀即便你不擋,我也擋得下來,事情還沒有說清,加上我職責所在,不會讓你爹死的。”
云藏鋒罵道:“姬不舍,你個呆子,我要殺他,跟你有什么關系?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幾斤幾兩,擋得住我一刀嗎?不要命了?”
丹藥有奇效,云藏鋒的刀勢更是收住了不少,姬不舍暫時還有一口氣在,說道:“三叔,父債子償,本就是天經地義。云兄弟他心里面有恨,要討債,本來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怪不著他。但是無論是身為臣子還是兒子,我都不能夠眼睜睜看著一切發(fā)生。云兄是我的朋友,但凡走錯了一步,他今日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只求我這條命,能夠讓父親和云兄弟化干戈為玉帛,了解爭端。”
云藏鋒本就流著淚,與姬不舍曾經的小船之情也一股腦涌上心頭,罵道:“這種人,你竟然愿意為了他去死?我又什么時候求過你來管我?自作聰明,自作多情,自以為是,難怪叫阿呆!”
姬不舍露出一個傻笑,像極了當初界河邊小漁村的阿呆。胡璃也不是一個看不清形勢的人,急忙說道:“我去找太醫(yī)來。”
胡璃速度飛快離去,年輕道人也緩緩將重傷的姬不舍放平讓他躺在地上,站起身來說道:“云賢侄,你錯了,并不是二哥逼迫你母親做了什么事情,而是你母親自愿的。有一天夜里,我在房頂上聽見弟妹對著七弟的牌位說話,心中好奇就多聽了兩句。她的意思是她知道二哥的意思,也知道無功不受祿,所以才做了這樣的傻事。她說,等你父親的遺體回來就陪他一起死。”
話音剛落,云藏鋒還沒有任何反應,姬修就沖了上來,揪住了年輕道人的領口說道:“你都知道?你知道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啊!一條人命啊,那是一條人命啊,你告訴我,我一定不會娶她,我一定不會想盡辦法去騙她。都是你的錯。”
姬不舍受傷的時候都沒有一點反應的姬修怒火沖天,連寡人這樣的自稱都不用了。年輕道人真氣一震,姬修直接被彈開,重新爬起來的時候已經回頭土臉。年輕道人說道:“我只負責你的生死,不負責幫你刺探情報,我去看弟妹,那是兄弟情分,幫七弟照顧遺孀,你的事情,我管不著。”
年輕道人也不去管姬修,繼續(xù)說道:“后來的事情你應該差不多也能夠猜到。弟妹假意嫁給二哥,在我看來,或許也有安撫二哥讓他盡心盡力將七弟的尸首弄回來的意思。朝中重臣紛紛死諫,責令二哥不能娶一個寡婦為妃,可是二哥唯一的一次意氣用事就用在了這里,那一年,朝中接連有數位老臣撞死在無極殿的殿門前,十分凄慘。”
“那我母親又是怎么死的?我兩次進九五城,如果她還活著,肯定會知道我回來了。紙里包不住火,就算姬修有心隱瞞,也不可能瞞住滿朝的耳目。”云藏鋒何嘗不是悲痛欲絕,越是接近真相,就越感到無力和難過。
年輕道人說道:“二哥確實派人去西疆國那邊交涉了,可是,事與愿違。七弟所率領的軍隊悉數埋葬在身死之地,盡是殘軀,根本就找不到一個囫圇的尸體,為了防止瘟疫,早就被西疆國人一把火給燒了個干凈,哪里還能夠找到。所以”
“所以我就找了一具假的尸體,燒成了灰,告訴燕妃,這是七弟的骨灰。西疆國到京城的路長,路上就要耽擱幾個月,尸體不腐爛是不可能的,火化也是無奈之舉,她沒有任何理由懷疑我作假。”姬修接著說道。
“將那作假的骨灰下葬之后,你母親就坐在寢宮之中,足不出戶,也不允許任何人再去看他。加上那一段時間,幾位大臣接連撞死,國務繁忙,我也抽不開身,更是自負地認為她已經心無雜念,一心一意與我在一起了。便只是吩咐宮女太監(jiān)一定照顧好燕妃的起居飲食,不得有半分紕漏。”
說到這里,姬修終于是苦了出來,撕心裂肺,當年推門而入便見到江燕的尸體懸于房梁之上的一幕重新浮現在了腦海之中,揮之不去,那股味道好像還在身邊縈繞。他就像是那個抱著江燕的尸體痛哭的無助之人,根本不像一個皇帝。
年輕道人將目光投向了遠處的天空,那里,好像有兩道身影在揮手遠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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