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那是靜谷,還是戲哥哥帶我去的呢。靜谷雖然沒有宮里的御花園美不勝收,卻靜得仿若世外桃源。小舞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才子,飛翼姐姐,破婆婆還有曲江芽月和焚琴。”
才子看著面前的一幅山水畫,眼前卻浮現著在靜谷里居住的那段慵懶愜意的日子。突然很想念飛翼,不知她跟那個天煞的無情戲了斷了沒有,最好是斷絕了來往,否則那個不省心的家伙不知道還會給飛翼添多少麻煩。
“是嗎?”絕塵大師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口中喃喃著,“你戲哥哥,他還好吧。”
小舞狡黠地笑道:“好是好,就是不惦記著娶妻。”
絕塵大師面不改色,只是那雙聚焦的眼神越來越渙散,思緒愈飄愈遠,愈飄愈遠……
后來,才子才知道,原來那個和藹可親的住持大師就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無情又濫情的苦無山莊莊主無情先生綽號為商場鬼才戲爺的名以上的爹!
才子想,要是把戲爺這個自以為十分機密的身世傳到整個武林中去,一定會讓很多武林中人大失所望的。才子不禁邪惡地想,既然戲爺的爹是和尚,那他堂堂鬼才戲爺又是出自何處呢?抓到了這個把柄,看他無情戲還拽!
只是想不到不久之后,夜元鷙還是有所行動了。他竟公然擄走了小舞,還將她扣留了三天三夜,才子去找秦妃卻被侍女擋在了門外,試圖去找皇上又被那個叫沈浪的御前侍衛以刺客之罪押入了大牢。不久之后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他放了出來,再見小舞時,就是剛才她那副怡然自得起舞的模樣了。
這事情的前前后后,簡直兩個字詭異。
這個皇宮內院里究竟藏著多少秘密他并不想知道,他只想找到他想要的東西。即便他對那個東西毫無興趣也會想方設法地得到它,因為那是娘親的遺愿。
飛翼說過會來紫荊州與他會合,可是幾個月過去了,沒盼來飛翼,倒是快把那個無情戲給盼來了。小舞說她的戲哥哥會有辦法幫她解決危機,才子不明白,那家伙的本事難道真大過了皇帝?
紫荊州,一如她初來時般繁花似錦。
她還是一襲白衣,還是那雙仿佛能夠洞悉一切的眸子,沉靜內斂無一絲波瀾。還是一樣的高度,一樣的距離,他站在閣樓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那道白色身影漸行漸近。他的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慵懶邪肆,帶著漫不經心的戲謔。
“獨孤,你輸了。”戲子臉上掩飾不住的狂妄,端起桌上的酒杯遞到獨孤面前。
獨孤看著他,一句“愿賭服輸!”,便爽快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正當戲子為自己賭勝而大笑不止的時候,小二已經領著白衣女子上了樓。
“風間姑娘,就是那位爺,他和他的仆從已經在這里等了您三個時辰了。”小二略做了一番解釋便自顧自地下樓了,留下了一臉茫然的飛翼。
閣樓一片空曠,她四下里張望著,這才發現了角落里的兩道頎長的背影。那人不期然地轉過身來,不怒而威的氣勢,可比擬天地的尊貴,慵懶狂妄而不可一世的笑容,除了苦無山莊的無情莊主,還能有誰?此刻看到他邪逆的笑臉,飛翼竟然感受到一種親切。
“我說過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飛翼。”戲子兀自坐了下來,拿起酒壺漫不經心地往杯中斟酒,神情愜意。
飛翼走上前,長袖一甩拂去桌上灰塵,看到戲子剛剛斟滿的那杯酒,不禁覺得口渴,便毫不客氣地端起來一飲而盡,笑意瑩然:“知道,不過沒想到會這么快。”
“哦?”戲子輕挑眉,拂袖再次給她斟滿,似乎為眼前這位女子斟酒已經成為他的習慣。要知道,這世上除了風間飛翼,還沒有人可以得到他鬼才戲爺如此高的待遇。想起幾個月前她在苦無山莊與他告別時的決絕,想起她說過的那些令他憤怒的話,如今再見她時,心中某個地方還在隱隱的疼。
即便如此,他還是那個倨傲不羈的戲子,那個無情無義的戲子。
“怎么樣?找到你的五師兄了嗎?”他勾起唇角,笑得有些牽強。
飛翼端著酒杯,目光卻落在窗外翱翔的大雁身上,“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說罷,又是一飲而盡。
戲子摩挲著下巴,頗有興致地看著她。他就喜歡這樣的飛翼,沒有絕世的容顏,卻清麗脫俗,明明是個小女子,卻偏偏有著男人一樣的豪氣云天。
“你是在說我們嗎?”
感受到戲子灼熱的目光,飛翼訕訕一笑,放下酒杯,正色道:“不說這個,對了,你怎么知道我會經過這里?”
戲子回頭看著獨孤,挑釁一笑,“我跟獨孤打賭今日太陽落山之前你必經過此處,結果他輸了。”
飛翼可不在乎他們誰輸誰贏,“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怎么知道我會經過這里?”
戲子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著酒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很意外嗎?別忘了我的身份。戲爺不但知道你會經過這里,還知道你要去的那個地方。”
飛翼并不懷疑戲子收集情報的本事,只是他還瞞著獨孤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難道他對自己還沒有死心么?想到這里,飛翼突然有些慌。戲子太可怕了,他的眼線幾乎遍布世界各地,好像從來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他了解她的一切,她卻連他的真實姓名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事實上,他自己也不屑于知道吧。
“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戲爺。”飛翼心服。
戲子卻突然斂住了笑意,“我以為你會生氣呢,飛翼。真不該派人跟蹤你。”
“是不該,但是既然是朋友,就不要計較那么多了。戲子,我需要你的幫助。”飛翼誠懇地說,她知道有了戲子的幫助,一切會更加順利。
恢復以往的邪魅慵懶,戲子笑道:“能為朋友兩肋插刀,無情戲在所不辭。不過,你得先陪戲爺去個地方。”
無奈一笑,飛翼知趣地放下酒杯,微微頷首。
正值陽春三月,成群的大雁翱翔在蔚藍的空中,時而盤旋時而逗留樹梢。山道旁的樹木郁郁蔥蔥,芳草匝地。密林深處幽幽傳來鐘聲,婉轉悠揚,撥動心弦。彌留在鼻息間那似有若無的香氣不禁讓飛翼想起寺院里的獨特味道。
滿腹疑問,飛翼好奇地看著一旁閉目養神的戲子。
不動聲色,戲子鬼魅般地冒出了一句:“別問,去了你就知道了。”
馬車不急不緩地前行,隨著鐘聲從幽遠深沉到清晰入耳,那股淡淡的香氣也漸漸變得濃郁,直到馬兒一聲長嘶。
“吁爺,到了。”
眼前果真是座寺院,以它的精致宏偉可見香火鼎盛。
戲子臉上少有的淡漠,飛翼卻分明感受到他淡漠背后的心潮澎湃。
“三位施主,請。”小和尚領著他們走進內院,踏過檀木門檻,走進佛堂,金碧輝煌頓時讓人眼前一亮。抬首望去,只見那迦葉尊者在眾多金童的簇擁下拈花微笑,仿佛看透了塵世間的一切。
跪在蒲團上的老者一襲僧袍,旁若無人地敲打著木魚,滿臉的虔誠淡定。在他身后那些大小和尚也隨著他的動作,樂此不疲的敲著。
“住持大師,這三位施主遠到而來,想在本寺借住幾日。”
敲打木魚的手頓了頓,接著,那手的主人幽幽一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施主,您還是請回吧。阿彌陀佛。”說罷,抬頭望著高高在上的迦葉尊者,清冷的眸子里閃著點點瑩光。
戲子冷冷一笑,他才沒興趣跟他“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院后竹林,請大師挪步。”冰冷強硬的話語不容拒絕,戲子退去以往的慵懶邪肆,負手居高臨下的模樣只一瞬間,王者般的氣魄一覽無遺。
這樣的戲子,讓飛翼不禁震撼。
院后的紫竹林清幽雅靜,草長鶯飛。青翠欲滴的竹枝在風中悉悉索索地搖擺著,一片清新涼爽之感。
寬大的僧袍曳地,絕塵信步走來。在離戲子幾步之外站定,平靜的面龐沒有一絲波瀾。戲子笑了,這里的景色一如當年,可見他的心境還是一如往昔。十七年了,他竟然還能這樣心如止水,沒有愛,也沒有恨。為什么?
“阿彌陀佛!過往恩怨已湮消云散,施主,又何必過于執著?”目光穿越戲子背影,看向更遠的地方。那里站著滿眼探尋目光的飛翼和獨孤。
“是嗎?戲爺可不這么認為。”戲謔一笑,戲子轉過身來,四目相對的那一霎那,絕塵在那雙如鷹隼般凌厲的眸子里看見了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暗。
微微閉上雙眼,絕塵輕搖頭,“何苦。”
戲子不以為然,臉上露出戲謔的笑容:“他曾經說過,只要我肯回來,他會給我想要的一切,這真的是一項很誘人的買賣呢。戲爺過去覺得坐他那個位子太無聊,不過最近好像發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于是想想這個買賣還是挺劃算的。只是不知道那老頭還會不會兌現當年的承諾。”
絕塵驀地睜開雙眼,語氣從原先的漠然陡變的急迫:“你瘋了?”
難得看到他緊張的樣子,戲子覺得有趣的打緊,“戲爺要是不發瘋,誰來救你的寶貝女兒?”
“住口!”斷然地呵斥一聲,絕塵拂袖欲轉身離去。
戲子卻偏不給他機會脫逃,玩味的嗓音不依不饒,“或者,你希望多年前的禍國亂在你的寶貝女兒身上重演?那么單純善良的小女孩啊,真不該生在帝王家的,不是么?”
絕塵深深嘆息,幽幽地說道:“她們不一樣。他答應過嵐姬,會竭盡所能地保護她。無需你多管閑事。”
戲子淡哼,他將右手探入懷中,緩緩地抽出一張銀色面具,陽光照在上面閃爍著流螢般的光芒。轉瞬間,那些晶瑩璀璨的光芒幻化成若隱若現的光影,旋轉著,跳躍著……漫天的飛花落下來,落在如瀑般的青絲上,纏繞著,滑落。那是一張模糊地難以辨清的臉龐,但是絕塵記得,刻骨銘心地記著。
“你還留著它。”
戲子摩挲著面具光滑的表層,臉上浮現玩味的笑,“你說過,這是那個女人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在你把它交給我的時候,那個女人應該已經死了吧?她是怎么死的呢?我很好奇呢。”
“你住嘴!”絕塵凄婉地制止他,“你的娘親,從來都沒有錯。”
“老頭,看來我們要不歡而散了。”戲子輕描淡寫地說,“戲爺千里迢迢來看你,你這個老頭卻二話不說就下逐客令。現在,又很不識趣地教訓我。你就不怕戲爺改天抄了你的廟?”
絕塵并不理會他的狂妄之言,兀自閉目頌佛:“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戲子看著他布滿滄桑的眉梢,漸漸斂住了狂逆的笑容,目光竟然變得哀愁。他走上前,抱拳作揖,語氣中似乎還有著淺淺的敬意:“無情告辭,望,大師珍重。”
絕塵不語,戲子黯然轉身離去,緊蹙的劍眉下,深邃的眸子里有濕潤的光芒在隱隱閃爍。
睜開眼,絕塵情不自禁地望著那道毅然決然的背影和那片漸漸從他手中脫落的銀色光芒。眼前依稀浮現十七年前類似的畫面,一樣的情景,一樣背離而去。不一樣的,只是互換了角色。
寺中資歷比較深的了凡大師親自將他們送到門口,滿懷歉意地說:“三位施主請,師兄向來性情怪癖,若有得罪幾位施主的,還望多多見諒。”
“大師請留步。早知道貴寺只接待皇親貴胄,我們主仆也不必繞這趟彎路了,告辭。”戲子難得的恭敬態度,不僅飛翼,就連獨孤也感到詫異。
轉眼,太陽就要落山了。獨孤眼看天色漸暗,不由地朝馬背揚鞭,馬車的速度登時加快了幾分。
馬車內,戲子半瞇雙眸,懶惰斜臥在柔軟的坐墊上,雙臂環抱胸膛,嘴角一抹淡淡笑痕高深莫測。飛翼有些按奈不住,側臉看著他,欲言又止。
陰柔邪魅的嗓音打破了沉默:“姑娘打算這樣盯著在下到什么時候?”俊美的面容帶著慵懶的笑意,充滿魔性的雙眸凝視她。
飛翼心一怔,意識到此刻曖昧的氣氛,忙不迭地轉移目光。
“戲爺誤會了,飛翼不敢擾您清夢,您接著睡吧。”明如鹿撞,飛翼有些欲蓋彌彰。
盯著眼前雙頰緋紅的小姑娘,戲子忽然來了興致。他摩挲著下巴,笑得陰沉蠱惑,“你想知道我跟絕塵大師的關系?”
飛翼眸光流轉,不去看他,語氣有些傲慢:“沒興趣。”
“是嗎?哎呀!”戲子佯裝失落,“我還想跟你講講我跟絕塵大師的故事呢。既然飛翼沒有興趣,那只能作罷。”
飛翼本來還不怎么好奇,可是聽戲子這么一說,好像他們之間真的有什么故事似的,不免興趣加深。能讓戲子不遠千里前來拜會的人應該不簡單吧。于是她連忙婉言:“愿聞其詳。”
戲子看著她明亮的眸子,陰柔俊美的臉上不禁露出得逞的笑意,“今晚陪戲爺過夜,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戲爺真的很無聊呢。”飛翼輕哼,晶瑩的雙眸依然直視他邪魅的魔眸,半晌才轉移目光。他每次不動聲色的調侃都讓她感到憤怒。
戲子微微一愣,繼而大笑不止。直到飛翼怨懟地瞪向他時,方才止住了大笑。這狂妄的笑聲是止住了,可耳邊卻隱隱約約地傳來另一種聲音。飛翼側耳傾聽,不禁詫然。那聲音好似熟悉。是簫聲?不錯,是簫聲。四年前,五師兄就是吹奏著這首曲子送她出山的。這深山野林的,誰會有如此雅興?難道……
那簫聲凄涼婉轉,絲絲入耳。飛翼不禁掀開車簾,眼前除了一片幽深茂密的森林,什么也沒有。與此同時,簫聲也戛然而止。
失落地放下簾子,飛翼坐回軟墊陷入了沉思,竟忽視了一旁臉色陰沉的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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