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萬籟俱寂。
靜謐的空氣中除了風(fēng)聲,似乎還有什么。
禪房里的燭光還在忽明忽暗的閃爍著。蒲團(tuán)上,面色寧靜的僧人在昏黃的光芒下更添了幾分柔和。他的睫毛微垂,兩只手默默地?fù)芘鹬椤G胺降纳衽_上,那張銀制的面具靜靜的躺著,黯淡的光線下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澤。
陡然間,窗外的風(fēng)變得凌厲起來,刮得樹木簌簌作響。頃刻,木窗“哐”的一聲被吹開了。絕塵幽幽嘆息,正欲起身關(guān)窗。不料眼前銀光倏地一閃,一股清冷的寒氣猛地逼進(jìn)脖頸。絕塵心一緊,不動聲色地看向身側(cè)的不速之客。
眼前是個身材嬌小的黑衣蒙面人,他目光凜然,正手持長劍直指著他的脖子。絕塵釋然,剛才那陣突如其來的很不自然的風(fēng),大概與此人有關(guān)。而能夠駕馭風(fēng)的人,除了風(fēng)間家族,還能有誰?絕塵想起白天跟在戲子身邊的那個嬌小俊俏的姑娘,從那姑娘輕盈的步伐中不難看出她內(nèi)功深厚。江湖新煞星風(fēng)之子風(fēng)間。她終于還是來了。
絕塵閉上雙眼,靜靜等待那遲來的一劍。
那黑衣人顯然被他毫不在乎的態(tài)度搞的有些氣惱:“老賊!想死?沒那么容易!”黑衣人又改變方向走到絕塵面前,鋒刃的長劍直抵著他的喉嚨,不留半寸余地。
黑衣人厲聲質(zhì)問:“我問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要殺你?”
絕塵依然微瞌雙眼,面無懼色,嘆道:“老衲罪孽深重,死有余辜。”
這樣的回答,黑衣人顯然很不滿意,于是又將劍刃逼向他的下顎,怒斥:“不對!我要你說具體點!”
此人真是蠻橫又不講理,殺人不過頭點地,哪里來的那么多廢話。絕塵有些不耐煩,抬頭看他時,愕然發(fā)現(xiàn)那雙原本凌厲的眼睛此刻卻淚光閃閃,不由地生出憐憫之心。
看著那雙深邃的眸子,黑衣人突然覺得無所適從,百般糾結(jié)下竟猛地扯下了面紗。那是一張小巧白皙略顯稚氣的臉龐,那雙倔強又不失柔和的眼神令絕塵不禁想起記憶中那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臭和尚!別以為擺出一副后悔莫及的樣子我就不會殺你!”少女冷哼,手中的長劍沒有絲毫放下的意思。
絕塵自知今日在劫難逃,原本以為來殺他的會是風(fēng)間飛翼,竟沒想到當(dāng)年那個小女孩還活著。絕塵突然笑了,活著就好,她本來就不該死。
還記得那天下著很大的雨,那孩子衣衫襤褸滿臉泥淖的出現(xiàn)在寺院門口的狼狽樣子。絕塵在兩個徒兒撐傘攙扶下走過去,撫摸著那張蒼白得毫無血色的稚氣臉孔,誰知這一舉動惹得那孩子“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翌日雨后天晴,絕塵親自端著藥碗坐到床前給她喂藥,滿臉的慈善藹然。她憔悴地笑了,乖乖地喝完了整碗苦藥。
大病初愈,她就興奮地滿院子狂奔,一不小心栽了個大跟頭,弄得滿身灰塵。一邊給身后的徒兒講經(jīng)一邊經(jīng)過走廊的絕塵看見,不由地停止了講說,大步向前扶她起來,她干凈的笑容令他不由地彎起了嘴角。
全體寺僧集合佛堂做早課的時候,她躡手躡腳地溜了進(jìn)來,找了一個沒人注意的角落盤腿坐下,歪著小腦袋偷看著遠(yuǎn)處滿臉虔誠安寧的絕塵。他意味深長地笑了,裝作沒有看見。
她淘氣撕毀了他的書畫,成功地將他惹怒。于是再小心翼翼地用面糊粘起來,他哭笑不得,遂而教她書法。他的字柔和舒緩,畫工精湛,功底極厚。她漸漸把目光從他握著的手轉(zhuǎn)移到他的臉,再轉(zhuǎn)移到那些墻上掛著的各種各樣的字畫。稚嫩的眉間染上一絲困惑與激賞。
突然有一天,一群不速之客打破了寺院的安寧。那些人打著各個名門正派的旗號叫囂著,怒吼著,勢如破竹。直到絕塵出現(xiàn)在門口,他禮賢下士,他們卻要他交出風(fēng)間家族的余孽,否則就要血洗他的迦葉寺。他想起了那個天真可愛的女孩,同時也想起在竹林看到的那詭異的一幕。迦葉寺從不涉足武林糾紛,所以他沒有過多的思考,甚至沒有絲毫猶豫。
他以為他是對的,可是當(dāng)他看到那張原本純真善良的眼中顯露出刻骨的憎恨時,他后悔了。那是他這一生做的最錯誤的決定,他悔恨,他自責(zé),卻再也挽回不了一條鮮活的生命。他以為她會死的,落在那么多武林人士的手里,哪里還有活命的機(jī)會?可是,此時此刻,她就站在他的面前,滿臉的憎惡,滿目的仇恨。她要殺他。
不知何時,有冰涼的液體從眼眶淌出。絕塵愣怔著,緩緩閉上雙眼,任淚水無聲滑落。看著他殘留的淚痕,少女突然哽咽,握著劍柄的手微微顫動。
就在這時,儒衫男子適適宜地出現(xiàn),一把將少女拉到身邊,那把劍耷拉著,“呲咧”一聲掃過地面。如夢初醒,少女差點癱軟在男子的懷里。
“大師,方才得罪了。”男子說罷,放在少女腰間的手施加壓力,頃刻,兩人恍如一陣風(fēng)似的竄出了窗外。
風(fēng)平浪靜,絕塵睜開眼,轉(zhuǎn)頭望著身側(cè)大敞的窗子,百感交集。
少女狂奔在夜色中,烏黑的發(fā)絲隨風(fēng)亂舞。身后,一道白色的身影漸漸逼近。很快,他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要去哪兒?”
“與你無關(guān)!”
他沉默片刻,漠然道:“回去吧。”
她怒視他,“為什么阻止我?”
“是你并不想殺他。”
“不!”她厲斥,冥頑不靈,“我會殺了他!”她斜視他,“是你破壞了我的計劃!”話落,舉劍狠狠往胳膊上一劃,鮮紅的血液立刻噴涌而出,她吃疼地握緊了拳頭。
男子心猛然一緊,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瘋了嗎?”
少女面容冷漠,輕描淡寫地說:“淡云步你聽著,從此以后你阻止我一次,我便自殘一次。”
“你”淡云步?jīng)]有想到她會如此執(zhí)拗,剛才明明是她自己下不去手,倒把罪過都?xì)w結(jié)到他一人身上。
見他埋頭沉默不語,風(fēng)間斬柔冷冷一笑,“我今天看到風(fēng)間飛翼了,走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不知道要比你好上多少倍。他應(yīng)該就是武林上盛傳的江湖百事通無情先生吧,他似乎比我想象的還要年輕呢。飛翼真有眼光。”她頗有深意地看著淡云步,想從他淡漠的臉上看到嫉妒,可是結(jié)果卻讓她很失望。
“我答應(yīng)過師父。”他輕聲細(xì)語,“會照顧你,直到你答應(yīng)去見師父為止。”
“我為什么要去見他?他和那個女人從來都沒有在乎過我!一出生就把我拋棄在了一個又冷又黑的地方,我卻要為他們背負(fù)著風(fēng)間家族余孽的身份四處躲避追殺?什么風(fēng)間族人什么御風(fēng)能力!我一點也不稀罕!如果可以選擇,我寧愿不要做他們的女兒,不要姓風(fēng)間!”斬柔滿眼的怨憤和委屈。
淡云步啞然,半晌才意識到她血流不止的胳膊,連忙從身上撕下一塊布條緊緊地纏繞住破損的地方,抬頭時,對上一張不知何時已經(jīng)淚流滿面的臉孔,他不由地心中一疼。
斬柔握著他的手,嚶嚶哭訴:“云大哥,你不會像我爹,像我娘,像絕塵那樣,拋棄我的,是不是。”
淡云步一怔,復(fù)而微微一笑,溫柔地替她拭去淚水,默默地將她拉進(jìn)自己的胸膛。
夜色寂寥,淡云步不禁悵惋,飛翼,真的另有歸宿了么?
月如絲,纏繞了淡淡夜色。斬柔獨坐窗前,手撫著受傷的地方,那里還在隱隱的疼,可是更疼的是她那顆看似堅韌卻無比脆弱的心。她抬起頭,硬是把淚水生生地逼了回去。
回首這十四年她走過的那些布滿荊棘的路,想起她那個為了追求自由不惜將她送人的母親風(fēng)間靈,為了不讓她成為自己的包袱,可以寧愿去做一個漂流江湖的賞金獵人,從此以天為蓋地為廬,不再過問她的種種想起她從未謀面的父親幽南子,甚至從來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卻還能佯裝一副悔恨莫及的樣子乞求她的原諒想起第一次讓她倍受親情溫暖的絕塵,為了自保仍然可以眼睜睜地看她羊入虎口,見死不救。
這個世界上究竟有誰能夠真心地惜她,憐她,愛她?
她微垂眸,斜睨一旁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邊的儒衫男子。他總是靜靜的,不愛說話。就連他的師兄們都說,他是個無欲無求淡泊名利的江湖浪子。斬柔不信,她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這樣的人,可以把感情也能看得如此淡漠。她很好奇,如果有人殺了風(fēng)間飛翼,他知道了會是怎樣的表情?會痛哭流涕嗎?會滿腹仇恨地找那人報仇嗎?如果,那個人就是他發(fā)誓要照顧的自己呢?
想到此,斬柔不禁掩唇偷笑。殺人一點也不好玩,殺一個一心求死的人更不好玩,不如把目標(biāo)轉(zhuǎn)移到風(fēng)間飛翼身上?挑戰(zhàn)淡云步的極限,那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或者,打敗風(fēng)間飛翼,奪了她“江湖新煞星”的頭銜主意也不錯。
金碧輝煌的宮殿櫛比鱗次,雙龍戲珠、百鳥朝鳳,處處不容褻瀆的皇族威儀奇花異草,珍奇寶獸,旖旎又不失繁華的御花園之景令天地傾斜萬物失色的華美少女,傾城的美貌,驚世的舞姿,又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尊貴公主……
這些司空見慣的人和物再一一掠過才子眼前時,突然失去了原來的感覺。他大概開始厭倦了這里的生活,自從小舞莫名的轉(zhuǎn)變開始。
小舞真的變了,她不再對跳舞愛不釋手,倒開始喜歡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某個自以為沒人發(fā)現(xiàn)的角落里偷偷想心事,有時會恬靜地暗自發(fā)笑,有時會黯然神傷。一聽侍女說有人來看她立刻會變得緊張失措,當(dāng)聽到來人謂誰時又顯得失落難過。
看著小舞一天天的轉(zhuǎn)變,才子心里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他隱隱覺得小舞被夜元鷙軟禁的那三天里一定發(fā)生了什么,因為在那三天之后,夜元鷙再也沒出現(xiàn)過。一切說不出來的詭異。
深深望一眼身旁少女寧靜安詳?shù)乃荩抛娱L長地吸了一口氣。那么單純懵懂的小舞一個人生活在勾心斗角的后宮里叫他如何放心?更何況他還在她面前承諾過要保護(hù)到她遇到真心愛她的人為止。思前想后,才子決定去會會那個傲慢的太子殿下,這些疑問一天沒有找到答案他就一天睡不著覺。
太子的東宮坐落在皇宮的東南角,距離夜舞的寢宮長達(dá)數(shù)百公里。清冷的月光鋪灑在晶瑩剔透的漢白玉階上,潺潺如同水波流轉(zhuǎn)。富麗堂皇自不必說,倒是宮門外的空空如也令才子訝異。
堂堂一國儲君的寢宮門口竟然沒有一個守衛(wèi)?才子雖然滿心疑惑,但護(hù)舞心切的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推開了大門。他是來跟夜元鷙正面談話的,所以不需要鬼鬼祟祟。
誰知,大門的“吱呀”長音剛落,身后便傳來一個女子婉轉(zhuǎn)的聲音:“走進(jìn)了這扇大門,你會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才子愕然轉(zhuǎn)身,立刻對上一雙眸底含笑且隱隱滲著威嚴(yán)的眸子。
“你是誰?”眼前的女子身著高貴錦袍,頭發(fā)盤成云鬢插上碧玉簪,淺綠色紡紗長裙,外披緋色外袍,長長外紗拖在地上,衣袂繡著象征尊貴的金黃色圖騰,衣領(lǐng)盤旋著高貴典雅雙鳳飛天。如此裝束,才子意識到此人不簡單。
“夜袖,小舞的皇姐。”她笑意盈然,話語中有著掩飾不住的尊貴。
才子恍然,“你就是綠衣姑娘口中的主人,夜袖長公主?”
夜袖笑而不語,不動聲色地上去關(guān)上了大門,回頭看著滿臉困惑的才子,淺淡一笑,“這里沒有你要找的人,本宮勸你還是速速離開此地,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到時恐怕連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舞也保不了你。”
才子聞言更是不解,“在下不明白,這里不是太子的東宮嗎?難道太子不住在這里?”
“這里確是太子的東宮,但是夜元鷙也確實不住在這里。”夜袖語氣不急不緩,態(tài)度相當(dāng)耐心。
“我還是不懂!”才子被她弄暈了,有點搞不清東南西北。夜元鷙是太子,太子就是夜元鷙,那他為什么不住在太子應(yīng)該居住的東宮里?
夜袖款款一笑,“很多事情在皇宮里是很難用語言解釋的清的。在這里,除了萬人之上的陛下,其余都是奴仆。身為奴仆,當(dāng)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獨孤少俠,你本不應(yīng)卷入這皇庭內(nèi)院,本宮勸你要么自行離去。要么,就把小舞帶走,走的越遠(yuǎn)越好。”話說到最后,夜袖的目光變得炯亮富有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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