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就是臘月二十三，小年了。

    這是春節(jié)前的一個大節(jié)。

    照習俗，這一天，百姓們都會祭灶，為灶王爺準備豐盛的祭品，尤其麥芽糖和酒是必不可少，祭拜之后，百姓們食用祭灶食品為晚餐，還會放鞭炮，送灶王爺上天，歡慶今年，祝福來年。

    雖然這些年年景不好，但百姓們對“小年”依然很重視，進入臘月二十，京師大街小巷都開始喜氣洋洋，不論富商還是乞丐，都準備要過年了照傳統(tǒng)，一入臘月二十三，就等于正式邁入年節(jié)，蒸花饃、剪窗花、辦年貨，各家忙忙碌碌，歡喜過年，衙門里的官員，準備封印。除非是特別緊急的事務(wù)，否則一律都等到明年再說吧。

    民間如此，皇家亦不例外。

    臘月二十三，崇禎帝會在坤寧宮親自祀神，設(shè)供案，奉神牌，備香燭、燎爐拜褥，坤寧宮內(nèi)灶間東壁上設(shè)有灶君牌位：“東廚司命神牌”，御茶房、御膳房設(shè)供獻三十二品加黃羊一只。祭祀時，宮殿監(jiān)奏請皇帝詣佛前、神前和灶君前拈香行禮。整個儀典，異常肅穆莊重，比民間可嚴厲多了，因為皇帝祈禱的，可不是自己一家，而是全天下的百姓。

    崇禎帝繼位十六年，每一年都如此鄭重，不管平常多么節(jié)儉，這一天對灶王爺都是不能小氣的。

    祭祀完畢之后，崇禎帝會召集所有嬪妃和兒女，包括張皇太后，一起品嘗祭品，一家人和和睦睦，團團圓圓，為七天之后的大年做預(yù)備。

    因為是每年照例的祭祀，所以一個星期前，宮殿監(jiān)御膳房就忙開了，各級太監(jiān)宮女，各司其職，都忙忙碌碌的為祭灶而準備崇禎帝對祭祀一向重視，若是出了漏子，保準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此時此刻，對整個皇宮來說，臘月二十三的祭灶，乃是目前的頭等大事。

    不過就在準備祭灶的繁忙之中，卻有一股暗流，正慢慢卷起……

    臘月二十，永王騎馬，不慎從馬上摔了下來，折了小腿。

    一般來說，大明皇子都不尚武，雖然學習騎馬是必備，但卻也僅限于此，永王今年十三歲，正到了學習騎馬的年紀，教習騎馬的師傅和太監(jiān)小心謹慎，想不到還是出了這樣的事。

    消息傳出，崇禎帝急急到承乾宮看望，見兒子只是骨折，醫(yī)官說沒有做瘸子的危險，他這才放了心，連帶著，崇禎帝也再一次的看望了田貴妃，隔著簾子，聽著田貴妃不復(fù)柔美，已經(jīng)干澀沙啞的嗓音，想到過去的恩愛和田貴妃的絕美，崇禎帝忍不住紅了眼眶……

    皇子摔馬是大事，古代醫(yī)學不發(fā)達，很有可能會造成殘疾，繼而影響皇家的形象，歷史上，唐太宗的長子李承乾就是因此失去了李世民的鐘愛，繼而謀反而被貶為平民，永王的傷雖然不重，醫(yī)官也說了不會有傷殘的危險，但崇禎帝依然怒氣難消，要處罰隨性的騎馬師傅和太監(jiān)。

    隔著簾子，田貴妃帶著哭腔為下人求情，崇禎帝這才作罷，又安慰了田貴妃一番，崇禎帝才嘆息的離去。

    等殿中靜寂，崇禎帝和跟隨的太監(jiān)都遠去，沈霑走進殿中，向簾子行禮。

    “怎么樣？永王沒事吧？”田貴妃急切的問。

    “沒事。只是一點小傷，不過傷筋動骨了，得三個月才能康復(fù)。”沈霑回答。

    田貴妃嘆一聲：“這樣也好……這團亂局，就不用他參與了。不知道這個主意，是誰給他出的？”

    “是李晃。”

    “就知道是他。”田貴妃劇烈咳嗽，隨即嘆道：“罷了罷了，隨他去吧，事情都妥了嗎？”

    “妥了。”

    “張?zhí)鞄熓裁磿r候到？”

    “明日就可以進京。”沈霑回。

    田貴妃欣慰點頭：“其他不會有意外吧？”

    “不會，云南和蕓娘那邊，也已經(jīng)在我們的控制之下。”

    “不能大意，尤其不能走漏消息，否則，我們就前功盡棄了……咳咳……”

    “娘娘放心，保密之事，有李晃負責，各個地方，他都已經(jīng)安排了人手。”

    “還是要小心……”田貴妃一口氣好像喘不上來。

    “娘娘！”

    “不用擔心，我還死不了……不為我兒神張冤屈，出了這口怨氣，我死也不能瞑目！”田貴妃擺手：“去忙吧。”

    “是。”

    ……

    沈霑說的肯定，但不想還是出了意外。

    “沈公公，徐公公叫你去一趟。”臘月二十二，祭灶的前一天，一個小太監(jiān)忽然來報。

    沈霑臉色微微一變。

    徐公公，就是坤寧宮的主管太監(jiān)、同時也是整個皇宮的太監(jiān)總管徐高，雖然不比司禮監(jiān)、東廠提督等幾個能干預(yù)朝政的內(nèi)廷太監(jiān)職務(wù)，徐高總管太監(jiān)的職務(wù)，只局限在后宮，但他的權(quán)力，亦是相當廣泛的，

    照制度來說，沈霑的直接上司并不是承乾宮的娘娘，也不是司禮監(jiān)掌印王之心，而是這一位徐高。

    “知道了。”

    沈霑點頭，假裝輕松，吩咐了一下工作，然后就在那一位小太監(jiān)，同時也是徐高親信的監(jiān)視下，去見徐高。

    ……

    坤寧宮。

    側(cè)殿后的一間小院子里。

    徐高正負手站在一株梅花前，靜靜地想著心事。

    天冷了，院子里的花草都凋敝了，只有這一株的寒梅，在寒風中，綻放花朵，吐出芬芳。

    看到梅花，徐高就想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

    和宮里太監(jiān)大部分都是北方人不同，徐高是南方人，和周后的老家，相隔沒有多遠，每當聽到周后的吳語，他就仿佛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在他年少時，為了家族生意，徐父帶著家人從南方遷到了北方，但不想遇上了山賊，貨物被搶，父親被殺，母親染病亡故，徐高孤零零一人，差點餓死在街頭，為了維生，他不得不進宮。

    幸運的是，徐高被分到了當時的信王府，當時信王剛剛受封，和周后成婚也沒有多久，信王和周后都還是年少，周后天性善良，對他們這些少年太監(jiān)毫無鄙視，只是可憐，閑暇之時，周后教他們讀文寫字，徐高本身是讀過幾天書的，也認識字，但為了和周后親近，他假裝目不識丁，和秦方，連同另外幾個小太監(jiān)，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廊下，聽周后講課。

    幾人之中，秦方是最笨的，常常被周后打手心，但現(xiàn)在，秦方已經(jīng)是司禮監(jiān)的行走太監(jiān)了，雖然不如秉太監(jiān)地位高，但卻很得崇禎帝的信任，重要的圣旨，一般都是秦方去傳。

    因為勤謹，忠誠，聰明，徐高很快就得了信王和周后的賞識，變成了周后貼身太監(jiān)，俄而隨著信王的登基，他更是水漲船高，直接變成了坤寧宮的主管太監(jiān)，這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信王登基，他第一天進宮，成為坤寧宮主管太監(jiān)的緊張和無所適從，仿佛還是昨天，但一晃，卻已經(jīng)是十幾年過去了。

    如今，徐高已經(jīng)從少年變成了中年，鬢間也有了白發(fā)，但他的心思，卻從未改變。

    任何人膽敢觸犯周后，他都絕不放過。

    “公公，沈霑來了……”小太監(jiān)的腳步和稟報聲，打斷了徐高的沉思。

    徐高抬頭：“讓他進來吧。”

    “是。”

    腳步急響，同樣穿著緋色宦服的沈霑急步出現(xiàn)，來到徐高面前，納頭就拜：“叩見公公。”

    不論資歷，年紀還是地位，沈霑都遠在徐高之下，在徐高面前，他也一直都假裝恭敬。

    徐高沒有令他起，大冷的天氣，地磚如冰的情況下，繼續(xù)令他跪在地上，目光掃他一眼，口中冷冷問：“知道咱家為什么叫你來嗎？”

    “奴婢不知。”

    “哼，”徐高冷哼一聲：“不知？咱家看你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你真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情，咱家什么都不知道嗎？”

    聽到此，沈霑眉角猛的一跳，臉色也有點變，只因為他跪地垂首，所以徐高并不能發(fā)現(xiàn)，但他的聲音卻依然冷靜：“公公指的是什么？奴婢實在不明白啊？”

    “還嘴硬？帶上來！”徐高喝道。

    一個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小太監(jiān)被拖了上來。

    沈霑抬頭看見，臉色頓時大變。

    “沈霑，你還有何話說？”徐高厲聲。

    沈霑再看了那小太監(jiān)一眼，咬牙叩首：“這人是誰，奴婢不認識，也不明白公公在說什么？”

    “事到臨頭，還不承認！”

    “前些日子，儲秀宮鬧鬼了，咱家一查，發(fā)現(xiàn)是這小子搞得鬼，他唆使對食，到處造謠，說儲秀宮夜間有孩童哭泣，鬧的人心惶惶，甚至驚動了陛下，現(xiàn)在，他和他的對食，都已經(jīng)供認不諱了，怎么你沈霑還想要頑抗嗎？”徐高厲聲，

    對食，宮中太監(jiān)和宮女，相互結(jié)伴，假夫妻的一種形式。

    “徐公公，這事和奴婢沒有任何關(guān)系啊您明察啊。”沈霑連連磕頭，恐懼的渾身發(fā)抖。

    徐高臉色寒霜：“沈霑，我勸你還是老實一點，不然誰護不了你！”

    “公公，奴婢真的和他沒有關(guān)系啊。”

    “還嘴硬！這人是你的同鄉(xiāng)，半個月之前，你在浣衣局后面的巷子和他見面……”徐高厲聲。

    “奴婢誰也沒有見，這一個月，奴婢根本沒有去過浣衣局！”

    “可是有人看見你了！”

    “絕沒有，奴婢愿意和他對質(zhì)，但有一句謊言，奴婢聽任徐公公的處置！”沈霑說的斬釘截鐵。

    徐高冷笑一聲，看向那個被打的半死的小太監(jiān)：“聽見沒？你為他賣命，他卻把自己摘的干干凈凈，你難道不寒心嗎？”

    那小太監(jiān)痛苦的呻吟著，因為受了酷刑，他的半邊臉都腫了起來，眼神渙散，不過卻始終不說話。

    “回話！”

    押著他的兩個太監(jiān)立刻抓住他的頭發(fā)，將他的腦袋提了起來。

    小太監(jiān)仰面向天，然后張開嘴唇，牙齒伴著血水，艱難的吐出幾個字：“奴婢沒有撒謊，殿中確有小孩哭……”

    聽到此言，跪在地上的沈霑心情一松，幾乎要癱軟在地上，他剛才其實是在賭，如果小太監(jiān)真的已經(jīng)把他供了出來，就足以要他的腦袋，幸運的是，他賭對了。小太監(jiān)并沒有招供，依然咬定殿中有人哭。

    徐高咬著牙，雙眼冒著怒火。

    殿中小孩哭，肯定是假的，他才不會相信呢，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儲秀宮的事，就是沈霑搞的鬼，只可惜，浣衣局的看門人看到小太監(jiān)和另一個太監(jiān)秘密相見，但具體是誰，卻不能確定，今日訛詐沈霑，但沈霑狡猾如斯，矢口否認，卻也讓他無可奈何。

    他擔心的不是沈霑，而是沈霑的行為后面，蘊藏著其他的陰謀。

    “死到臨頭，還不知道悔改！”徐高瞪了那小太監(jiān)一眼，轉(zhuǎn)向沈霑：“假借鬼神，造謠生事，按宮中的規(guī)矩，該怎么處置？”

    沈霑激靈了一下，意識到問的是自己，抬起頭，回答：“死罪！”

    “好。”

    徐高點頭，緩緩道：“拿上來。”

    “是。”

    一個太監(jiān)呈上了一根粗繩宮中不能見血，但是處死，一般都是勒死。

    徐高使一個眼色，那太監(jiān)將粗繩遞到了沈霑面前。

    沈霑明白，這是要逼自己行刑啊。

    徐高沒有說話，沒有命令，只是冷冷盯著沈霑。

    沈霑知道，他不能猶豫，不然自己身死是小，壞了娘娘為五皇子伸張冤屈的大計，那他就萬死莫恕了。

    于是他一咬牙，猛地站起來，接過粗繩，面無表情的對那小太監(jiān)說道：“對不住了！”

    然后快步轉(zhuǎn)到小太監(jiān)的身后，將粗繩套上他的脖子，就要用力勒。

    “慢著！”

    徐高忽然說話了，他抬手制止沈霑的動作，目光望著那小太監(jiān)，語意深長：“繩子都已經(jīng)套脖子上了，你現(xiàn)在還不想實話嗎？”

    小太監(jiān)卻還是一口咬定，他痛苦的呢喃：“不敢騙公公，奴婢說的就是實話……”

    徐高臉色發(fā)青，咬牙切齒：“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咱家也救不了你！”說罷，轉(zhuǎn)過身去。

    沈霑立刻雙手用力，繩子勒緊，小太監(jiān)的脖子咯咯作響，瞳孔放大，眼珠凸出……

    沈霑是一點都沒有留情啊。

    “住手！”徐高忽然又轉(zhuǎn)過身來。

    而幫助沈霑行刑的兩個太監(jiān)，也猛地按住了繩子，沈霑想要繼續(xù)勒，也是不可能了。

    沈霑松開繩子，他知道，這是徐高對他的試探，也是對他和小太監(jiān)關(guān)系的一次挑撥，在經(jīng)歷了鬼門關(guān)前的生死，尤其還是他沈霑親自動手之后，這個小太監(jiān)是否還能像剛才那般堅定，卻是誰也不能肯定的……

    感謝“veee”的打賞，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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