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洛白沒有騙人,他在二樓給溪草準備了單獨的房間,隔壁是浴室,里頭非常干凈,香皂、洗發露都是新的,衣架上還掛著件雪白的絲綢浴袍。
一夜折騰,溪草確實有點疲憊了,洗了澡,擦著頭發回到臥室,進去一看,里頭的雕花床、絲綿被都新簇簇的,想必是謝洛白才剛吩咐人搬進來的。
床邊的矮幾上,插著一捧帶露的百合花,幽香四散,百合花下,是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
她撥弄著雪白的花瓣,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心情有點復雜。
平心而論,除了經常不顧她意愿強占便宜外,謝洛白對她還算是不錯的,家沒了以后,溪草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備受呵護的感覺了。
香醇的牛奶滑入喉嚨,暖意傳遍四肢百骸,她的心也有點融化。
房間里還有個巨大的楠木衣柜,也是嶄新的,溪草起身拉開門,發現里頭除了幾件新做的旗袍以外,還掛著軍裝和男人的長衫。
不知為何,她心里又變得警惕起來。
慶園春的恩客里,也不乏溫柔體貼的男人,他們也曾一擲千金為博美人笑,更有甚者替心儀的女孩子贖身,娶回家做姨太太,可那些姑娘最后的結局呢?不是玩膩之后轉手送人,就是男人有了新歡被拋在腦后,只得淪落在正房太太跟前為奴作婢,任打任罵。
謝洛白與她的關系,從利用起始,隨后的變化,不過是因為他控制不了男人的**,溪草很清楚,他根本沒有將她放在平等的位置對待,他對她不可能產生愛情。
溪草更不會愛上侵門踏戶毀了她家族的軍閥。
清醒之后,溪草很快便不再糾結,蒙上被子睡著了。
另外一個房間里,謝洛白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皇后臥在他腳邊。
小四正在向他匯報。
“二爺,陸榮坤的底細派人查過了,他是七年前從燕京逃難過來的,作為難民,陸榮坤卻分明家道殷實,很是揮霍了幾年以后,才加入的華興社,又攀上陸四爺,仗著華興社幫忙,做了巡捕房的探長。”
謝洛白斂眉。
七年嗎?此前他也派人查過溪草,她正好也是七年前被賣進窯子的,時間上吻合,雖然中間被轉手了幾道,無法證實和陸榮坤有直接關聯,但其實很容易推斷。
小丫頭見過世面,舉手投足隱有閨秀之風,顯然是曾經經歷過富貴的,而陸榮坤一家渾身市儈,卻身懷巨款,不得不讓人懷疑錢的來歷。
“燕京那邊,沒有查出陸榮坤的底”
小四搖頭。
“那兩年恰逢小皇帝退位,時局動蕩,許多人都攜家帶口往南方逃,人口流動太大了,若是有點身份的人倒好辦,可陸榮坤一個來歷不明的小人物,反而無從查起。”
謝洛白也不深究,又問。
“姓梅的呢?他也在燕京呆過。”
溪草和梅鳳官街頭偶遇,隨后一起消失在巷子里的事,早有人報告了謝洛白。她的一舉一動,從沒逃過他的眼睛,只是她不喜歡被監視,他就假裝不知道罷了。
梅鳳官確實長了副顛倒眾生的皮囊,如果說第一次在正隆祠,溪草乍驚其艷,起了仰慕之心倒也罷了,可是之后的兩次,就難以解釋了,溪草那丫頭,并不是個沉淪美色的無知少女。
三個人都來自燕京,謝洛白想將他們串聯起來,得到答案。
“他是燕京梅影班班主撿來的棄嬰,一直充作養子,十二歲那年,在忠順王府的宴會上初次登臺,因為扮相驚艷,唱腔又美,不知被王府哪位貴人看中,梅影班成了王府的常駐,
后來王府垮臺,梅鳳官勾搭上趙寅成這個靠山,帶著戲班到了雍州。”
謝洛白食指在扶手上輕叩。
“忠順王府……忠順王赫舍里宣琦,我倒聽說過,當年清廷倒臺,他被革命軍閥指控幫英國人私運軍火入關,被逼在王府吞槍自盡,如今十年過去了,還背著賣國賊的名聲,可我看這事沒那么簡單。”
十年前,十一歲的謝洛白在蓉城,跟著舅舅在軍營里歷練,每天的生活就是挖戰壕、躲子彈,并不清楚千里之外的燕京發生著什么。
“二爺,那時喀爾喀親王也在燕京,或許知道內幕,不如去找沈督軍……”
謝洛白看了他一眼,小四馬上把話咽了下去,后悔不該一時嘴快,犯了二爺的忌諱。
“我再派人去燕京查查看。”
在謝洛白的地盤上,溪草依然睡了個好覺,穿衣洗漱完畢,她挪開抵在門上的書桌。這是為了防止謝洛白夜襲準備的,看來并沒有派上用場,謝洛白難得紳士了一回。
下得樓來,謝洛白早已坐在那里,長桌上擺著蟹黃小籠包、水晶煎餃和豆漿,溪草詫異。
“這些都是二爺做的?”
謝洛白翻著報紙的手一頓,抬頭斜了她一眼。
“買的,下次再過來,這些全都要你來做!”
既然可以買,為什么非要逼她下廚,謝洛白果真的有毛病。
蟹黃很鮮,餃子餡兒也香,溪草就著豆漿吃得飛快。
“今早竇世仁給我打了電話,問陸良嬰母女怎么處理,既然她們想害你,那就由你決定。”
昨晚竇世仁得知謝洛白曾帶兵來過月宮飯店,接走了溪草,不由一陣心驚肉跳,他的前任顧維生之死還歷歷在目,不止竇世仁,警備廳上下都對謝洛白心有余悸。
所以一大早,他就連忙打電話給謝洛白,委婉地暗示陸良嬰母女的行徑,算是謀殺未遂,不至于判死刑,但在牢里住久了,也可能熬不過去。
無關緊要的人,謝洛白決定尊重溪草的意見,她高興怎么辦就怎么辦。
溪草想了想。
“陸良嬰依法處理,至于曹玉淳,還是放了吧!”
陸良嬰對她來說已經沒用了,與其整天讓她找不痛快,不如徹底清凈,至于曹玉淳,溪草還要靠她挖出陸榮坤隱瞞的事,她已經有了計劃,不能讓她在此時入獄。
曹玉淳才是主謀,陸良嬰只是個從犯,溪草的決定雖然離譜,但警備廳要顛倒黑白,也很容易。
謝洛白沒有問她想做什么,只是點頭示意何副官給警備廳打電話。
吃完早餐,謝洛白又把溪草帶到花園,空曠的場子上,竟然已經多了幾張靶子。
“過來,我教你用槍。”
溪草本以為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誰知道居然真的把此事提上了議程。
“總愛惹是生非,下次若遇上危險,在我趕來前,你起碼可以自保一時。”
溪草愣了一下,又咬唇搖頭,有什么值得感動的,教一個屬下用槍,只不過是想讓她變得更有用點罷了!
謝洛白拿起桌上那支手槍。
“瓦爾特手槍輕便小巧,最適合防身,我先教你裝子彈,仔細看好了。”
他卸下彈夾,悠然將子彈裝填進去,復又裝好彈夾,把搶放到溪草手中。
“試試看。”
溪草照做了一遍,她動作略顯笨拙,用了好半天,才成功將彈夾裝好。
謝洛白垂目靜靜看著,突然笑了。
“雖然故做生澀,但真正的新手,是很難在第一次就找準卡彈夾的位置,你果然會用槍。”
溪草一驚,持槍的手就有些不穩,謝洛白便將她的手和槍一起握住,抬起來對準靶子,扣下扳機。
手槍的后坐力震得溪草虎口發麻,站在對面的親兵抬手報結果。
“十環!”
謝洛白垂首,呼吸吹在她耳廓上,泛起一層紅。
“很好,就這么打。”
溪草很不舒服,掙開他的手。
“我自己試試看!”
小時候,大哥從洋人那里得了一支手槍,很是得瑟,帶著弟弟妹妹們到圍場去打野兔子玩,但是他的槍法實在太爛了,所以溪草這個徒弟也不怎么樣,她僅僅是會用槍而已。
第一槍就脫靶了,溪草失望,但她這個人做事很有執念,既然練了,就非要做到不可。
她又連放了幾槍,最好的成績也只打中靶子的邊緣。
謝洛白抄手旁觀,啼笑皆非。
“還以為你很厲害,沒想到還是個三腳貓,行了,子彈很貴的,我來教你。”
溪草報赧,雙頰微紅,謝洛白眸光一動,轉眼又變得清明,他雙手扶正她的肩,高大的身體貼著她的后背,修長有力的手臂環著她,雙手握住她的雙手。
這樣嚴絲合縫地緊貼,讓溪草懷疑謝洛白是在趁機吃她豆腐,可偷偷瞟了眼他一本正經的表情,溪草又覺得自己過度反應有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太急功近利了,冷靜下來穩住呼吸,拼棄雜念,心里只能有你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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