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和苗步行混到一起了。”凌易先開口道。

    “你知道的，有太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還是得做。”不知為何，段衛(wèi)的話也多了起來。

    “你和他可不是一路人。”

    段衛(wèi)點了點頭，卻沒有接著這個話頭。

    “你說這湖底冷嗎？”

    “入了秋，水自然要比夏天更涼。”

    “嗯。海青行省分別之后不久，我就到了你們南華夏省漢江城。其間我早想去拜訪你，可一直也不知道你的位置。其實說不知道你在哪，那也是假話，我是有些不想見你的。我知道，我欠你的東西，這輩子也還不完了。”

    “別這樣，段兄，我并沒有……”凌易剛想說話，卻被段衛(wèi)打斷了。

    “沒事的，”段衛(wèi)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灑脫的笑容，“沒事。”

    凌易無奈地看著段衛(wèi)。

    段衛(wèi)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死板了些。其實凌易當(dāng)初隨凌炎進海青行省，救下受重傷瀕死的段衛(wèi)，也只是個巧合。

    當(dāng)初是在凌炎出去辦事后，凌易覺得待著屬實無聊，正巧海青行省空氣稀薄，適合鍛煉肺部的工作強度，所以凌易出去沿著小路慢跑，才在中間意外發(fā)現(xiàn)了他。凌易見到段衛(wèi)之時，他因失血過多，嘴唇都變成了淡白色，就只剩下淡薄的意識。

    凌易抬起他就向自己居住的村落跑回去，其實他并沒有做什么多余的事，跑了也就只有幾里地那么遠(yuǎn)。若是在平常，這對凌易來說也只是輕輕松松的一件事，可那是他第一天進海青行省，對稀薄的大氣還并不適應(yīng)，所以跑到了地方，自己不知是因為高原反應(yīng)還是缺氧，竟然在村口就直接暈了過去，還把胳膊給摔破了皮。

    當(dāng)凌易再次醒來時，段衛(wèi)已經(jīng)被村民救助，脫離了危險，他還自己出門給凌易尋來了些許奇怪的菌類。

    “很好，對，高原，反應(yīng)。”那陣段衛(wèi)的普通話并不好。說完，他還比了個大拇指。

    那之后的兩三天，兩個人在同一個房間里治療。等二人都恢復(fù)完全了，段衛(wèi)便領(lǐng)著凌易在海青行省的群山中游樂。酒肉林果，枯樹和綴滿星光的夜晚，那些光景都太過美好。在海青行省的那幾個月的時間，是最讓凌易懷念的時光。

    直到段衛(wèi)突然接到了消息，才不得不離開。不過過了不久，凌炎便回到了村莊之中，然后與凌易一起回到了漢江城。

    不過凌易一直能感覺到，段衛(wèi)總像是想著要多補償凌易什么。從偶爾發(fā)現(xiàn)的珍貴靈芝，到打獵時的射箭機會，段衛(wèi)永遠(yuǎn)會推給凌易，讓他先去做。

    “你不欠我什么，那段日子就是最好的禮物。”凌易低下頭，指肚摸過粗糙的水泥護欄。

    “可那段日子，無論它多美好，已經(jīng)過去了，而我還活著。我的明天，我的未來，每一分鐘，這些都是因為你救了我，才能繼續(xù)存在。”段衛(wèi)說完，沿著圍欄一步步地向前踱步。

    “說這些沒用的。”凌易瞥了他一眼。

    “若不是我欠你，今天會好過很多。”段衛(wèi)突然嘆了口氣，“若是我今天就能把欠你的還清，今天也會好過很多。”

    “什么意思？”凌易問。

    “我欠你的，你若是死了，我便還不上了。所以，你不能死。”段衛(wèi)悠悠地說，“可若是我不死，我欠你的東西，也是永遠(yuǎn)還不完的。”

    “什么意思啊？”凌易根本聽不懂段衛(wèi)的話。

    “所以，我這里有一個最合適的辦法，足以抵清你我間的恩情。”段衛(wèi)說完忽然站定，轉(zhuǎn)過身來面對凌易。

    “一命抵一命，你這條命，我保了。”段衛(wèi)說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凌易。

    凌易聽見這句話，就明白段衛(wèi)想要做什么。段衛(wèi)走了這幾十米的距離，橋下就是濤濤的江水，他若是跳了下去，第二天就不知道會被沖到哪里去。凌易當(dāng)即向前一步想要抓住他的胳膊，卻根本跟不上段衛(wèi)的身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腳尖向前一點，便與凌易拉開了一些就距離。

    凌易失去重心的時候，卻看見段衛(wèi)的身體也顫抖起來。他那樣硬朗的漢子，語氣里竟然都帶著哭腔。他氣息越喘越急，又低吼一聲：

    “凌易，來生見！”

    段衛(wèi)縱身一躍，跳起了一米多高，甚至有一剎那都擋住了月光，留下的剪影就仿佛魚塘里的魚兒一樣輕靈。隨后他輕飄飄地落到了水中，凌易甚至聽不見他入水的聲音。

    “段衛(wèi)？！！”凌易大喊一聲，他看向墨色的江水，只感覺到了冰冷和幽深。

    可凌易是根本不會游泳的。

    這一瞬間，他才明白段衛(wèi)為什么要問他，那漢江的江底是冷還是不冷，他才知道段衛(wèi)為什么要問出“你想死嗎”這種沒頭沒尾的問題。

    正如凌易的答案一樣，誰想死呢？從段衛(wèi)跳下護欄之前的顫抖就能看得出來，其實段衛(wèi)同樣是一個怕死的人。無知者無懼，可越是看過他人死亡的人，對死亡就更加的恐懼。他們看過人們死前的掙扎和痛苦，看過那些人生盡頭的面孔是多么的猙獰可怕。夜晚里，他們也會不由自主地體驗?zāi)切┦Э氐母杏X，讓他們徹夜難眠。

    凌易傻傻地站在護欄之前，臉色呆滯。他的腦海里都是段衛(wèi)現(xiàn)在的樣子，在水下翻滾、掙扎，胸腔與喉嚨里的氣息越來越少，缺氧的喉頭終于控制不住氣門，而后無孔不入地灌入江水，灌滿他的肺部。

    讓凌易自己感到恐懼的是，他竟然希望段衛(wèi)快些死去。

    這樣他才能少受些苦。

    路旁飛馳過一輛轎車，才喚醒了陷入自己臆想之中的凌易，他連忙拿起手機，報了警。

    而苗步行此刻正看著手機的屏幕，肥胖的臉龐因憤怒而泛紅。

    他的手機上顯示的是段衛(wèi)發(fā)來的短信。

    “于你有恩，要以命抵命？”苗步行的眼神直勾勾地望著面前的黑暗，喃喃自語道。

    “于你有恩能怎樣，你的命又值多少錢呢……”苗步行步伐微動，背著手慢慢走上樓梯，“我要殺的人，你可留不住的啊。”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就在腳下離他不到三米高的的江水，又撥通了手機中的一個號碼。

    他忽然想，漢江的江水滔滔、去勢洶洶，也不知會將其中的雜物沖往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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