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龍科技。
這是江華就職的公司，一家手游研發商，規模不算大，滿打滿算也就五十來個人，這樣的團隊，做大型游戲想都別想，主要目標也就是休閑類小游戲。
之前做過一款消除類的小游戲，市場反響還不錯，也算是挖到第一桶金。
不過游戲本身就是個高風險行業，看天吃飯。
現在大環境不好，一款游戲上市能不能火，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剩下九十分，全得靠錢買流量。
總之，日子過的也是緊巴巴的。
老板姓王，人稱老王，四十多歲的游戲老兵。
也算是真熱愛了，做了二十年游戲，從一個客服做到老板，基本上就是一本活生生的華夏游戲發展史，客服，策劃，技術，美工，渠道，市場，全部都做過，世面上流行過的游戲類型，從單機到網游，再到頁游，現在的手游，該走的路一步也沒少。
代價就是剛到不惑之年，頭發差不多掉光了。
咚咚咚！
江華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工作是肯定沒法工作了，還好現在主要的開發任務，基本上都已經完成，剩下的沒多少工作量，盡快找個差不多的技術總監，項目還是能按期上線的。
“進來！”
進門。
辦公室煙霧繚繞，像是西游記里妖怪出沒的險地。
老王是個大煙槍，每天煙不離手，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去樓下便利店買煙，每天一條萬寶路，估計是整個科技園區最大的煙草消費者。
江華沒有抽煙的習慣，輕輕咳嗽兩聲，平時倒是無所謂，現在就感覺不平衡了。
憑什么？
老王天天抽煙，除了禿頭身體屁事兒沒有。
自己從不抽煙，卻落得個如此下場。
“王總，有個事兒和你說你一下。”
“嗯？你說。”
猛地一口啜掉剩余的小半支煙，煙頭泯滅，老王視線從手機上移開，抬頭。
對于江華，他還是很器重的，極其滿意，干活兒沒得說，又快又好，完全值得上這個價錢。
“我想辭職。”
江華直截了當的說道。
嗯？
老王愣了一下，眼神聚焦，打量著江華，似笑非笑。
“為什么啊？”
“想漲薪啊？直接說嘛，想漲多少？”
“得了，我干脆一點，漲百分之三十！就這么定了！”
很強勢的拍板。
新開發的游戲下個月就要上線，這個時候江華提離職，簡直是挾君子以令諸侯，媽的喂不熟的白眼狼！
但沒辦法。
核心員工嘛，值這個價錢。
老王向來信奉商業法則，能用錢解決的，絕對不講情懷。
我給錢，給夠，你工作，做好。
大家皆大歡喜。
“不是錢的問題……”
江華苦笑，搖搖頭，正想開口解釋。
老王猛地站起身來，忽如猛虎下山，氣勢一下就起來了，沉默幾秒鐘，又軟下去。
“游戲沒上線之前，絕對不準走！”
“老弟啊，我平時對你也不薄吧，你可不能坑我啊……”
“我要走了，我不得跳樓去啊……”
江華從包里掏出病危通知書，輕輕遞上去。
掃了幾行，老王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呆住，無力坐回椅子里。
“確診了？”
“嗯。”
江華點頭。
咔噠一聲，點上支煙，狠狠抽了半支，老王拿起電話，撥通一個號碼。
很快，主管財務的負責人匆匆進門。
“王總，找我？”
“江總監也在啊。”
“怎么了？”
沉默片刻，老王沉聲道：“江華病了要辦離職，你幫他辦一下，三件事。”
“第一，走工傷保險。”
“第二，承諾的期權現在就兌現，工資補償六個月，再多給他二十萬，算我私人出的，給現金，你等下馬上去銀行提款。”
“第三，公司那部車，先給他用。”
擲地有聲的話，有種金屬般的質感，像個身經百戰的軍人。
聽到這話，財務頓時呆住了。
江華也隨之呆住。
老王是個鋼鐵直男，江湖習氣很重，脾氣暴躁，愛說臟話，還總喜歡在辦公室講葷段子，經常調戲的前臺和行政小姑娘面紅耳赤。
江華一直覺得，他有點像土匪，放在古代保不齊就是個占山為王的山大王。
現在卻是真真切切被他感動到了。
按照自己的合同約定，期權一共8000股，要在公司呆滿四年，每年配發2000，如果四年中離職的話，一股都拿不到。
還有，六個月工資，二十萬獎金，還有……車。
講道理，癌癥這種事，的確和自己工作壓力大有關。
但大家都是如此，就連老王，也是保持著007的節奏，很多時候甚至都直接睡在公司，作為老板，他要承受的壓力更大。
畢竟，如果項目沒做成，公司黃了，員工們隨時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換一份工作就完了，他保不齊就得破產。
只能說自己命不好，被雷劈了。
老王作為老板，做到這個份上，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好好治病，有需要我幫忙的，打電話！”
“我不是和你客氣。”
“去吧！”
老王擺手，下了逐客令。
江華沉默著，站起身來，想了想，朝他鞠了個躬。
“工作我會交接好的，我找人交接吧，放心，還死不了，再到公司呆一周，差不多活兒就干完。”
“車，就不用了，我沒駕照。”
老王瞪了他一眼。
“少跟我啰嗦，還干他么幾把活兒，好好治病去！你怎么連個駕照都沒有啊？還不如小姑娘，你去找那個小韓，讓她給你當司機，工資照發。”
“趕緊治病，鵬城不行去魔都或者帝都，我可以幫你聯系醫生，實在不行去美國，不過那兒我他么的就沒辦法了。”
“去吧，去吧！”
老王一通吼，嗓門很大，跟吵架似的，光亮的大腦門在燈光下格外耀眼。
江華嘴唇動動，也不知該說什么好了，再推辭就矯情了，轉身出門。
……
……
錢當天下午就拿到了，總共將近七十萬，沉甸甸的兩個黑色塑料袋取出來，江華直接給家里打了過去。
順便給老媽打了個電話，說公司新項目上線，給自己發的獎金，把她樂得跟什么似的，直說兒子有出息，聲音中隱隱帶哭腔，讓江華也是心頭酸楚。
自己要真死了，能給家里留下什么？
也只有這些了吧？
聊以安慰。
治病？
那不是一個窮人該考慮的問題。
有錢人可以請最好的專家會診，服用最新研究的靶向藥物，甚至可以請一個私人醫療團隊全程看護。
但自己呢？
沒有那樣的條件。
花上一堆錢，結果也不一定能治好。
還是算了吧。
窮病才最無藥可醫。
……
公司的車到底沒要，司機自然也不需要，江華就想靜一靜，好好想想，怎么度過生命最后一段時光。
他甚至想自殺，找個車撞死自己？
還能多賠點錢。
最好是豪車，能賠得起的那種。
想了想，還是算了。
積點德，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投胎是門技術活兒。
有些東西，比如說豪宅跑車，生下來沒有，這輩子或許也就沒有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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