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進了主帳,醫(yī)師趕緊為齊太子和董慶查看傷勢,包扎上藥。
董慶死里逃生,臉色仍舊泛白,“呼呼”喘著粗氣,愣了好一會兒神,這才稍微鎮(zhèn)定下來。
董慶鎮(zhèn)定下來,心里的火氣便頂了上來,道:“齊國的莫府大營,半夜里頭竟然闖進了刺客,這成何體統(tǒng)?!你們齊國,是否擺明了想置我于死地?!”
董慶反應過來自己臉上的是肉醬,又是羞又是怒,還剛經(jīng)歷過九死一生,便把一肚子的晦氣全都發(fā)泄了出來。
國相田嬰連聲道:“魏國使者,萬勿動怒,萬勿動怒啊!”
董慶冷笑一聲,道:“如何不動怒?刺客的刀子,已經(jīng)架在外臣的脖子上了!”
董慶說罷,就聽一個爽朗輕快的聲音道:“誒,此言差矣,不是脖子,是臉。”
眾人一聽,“唰!”的一下,目光齊刷刷的聚攏在那聲音之上。
那聲音帶著笑,但凡長了耳朵的,都能聽的出來,絕對是在消遣董慶。
如今董慶正在氣頭上,聽了這話,登時像是油鍋里潑了水,火上澆了油,簡直“噼里啪啦”,帶著響兒的燒了起來,兩只瞪得像牛卵子一樣的眼睛,恨不能噴出火來!
“鐘離!”
那聲音不是旁人,正是鐘離無疑!
董慶怒喝一聲,道:“你竟消遣于我!?”
鐘離擺手道:“魏國使者勿怪,鐘離不過說句實話,使者脖子上沒有傷,反而傷在臉上,刺客的刀子,可不是架在使者臉上?”
“你……你……”
董慶連喊兩聲,顫巍巍的一晃,險些氣的倒退兩步,直接跌在地上。
鐘離遂又笑道:“魏國使者千萬別動怒,鐘離有事說事兒罷了,再者說了……魏國使者眼神不好使兒,方才刺客襲擊使者,我齊國太子可是舍命相救,如今為使者傷重,使者不感激便罷了,反而責怪起我們齊國來,這天底下,有這樣的道理么?”
鐘離這么一說,董慶方想起來,剛才刺客沖過來的時候,的確是齊太子“舍命相救”,還傷了手臂,這會子正被醫(yī)師簇擁著包扎。
傷的不輕,流了些許的血,比董慶那一臉肉醬湯要嚴重得多。
董慶聽到鐘離這話,登時有些語塞,鐘離又道:“如今齊楚交戰(zhàn),戰(zhàn)火已經(jīng)燒在眉毛上,周邊小國又因為齊國迫于劣勢,紛紛想要趁火打劫,齊國就算治軍再嚴,明槍易躲,到底暗箭難防,亦是防不勝防,不是么?”
董慶仍舊沒有說話,鐘離眼眸微微轉(zhuǎn)了一下,道:“就不知……是不是魏國使者開罪了什么人去,這齊**中,太子、國相、侯爵、將軍齊全,怎么刺客就沖著使者您一個人了?這也奇怪。”
董慶一聽,腦海中“噌——”的一下,立時有什么閃了過去,大喝一聲道:“楚國!”
在場的眾人之中,只有齊太子、黔夫和鐘離三個人知道今天的秘密行動,其他人都不知董慶是怎么了,突然大喊一聲“楚國”。
董慶白日里已經(jīng)被鐘離“洗腦”,如今這節(jié)骨眼,聽鐘離這么一說,腦海中第一個蹦出來的就是楚國。
董慶大喊道:“絕對是楚國派來的刺客!除了楚國,絕沒人會做這樣的事兒!”
眾人都有些面面相覷,鐘離則是遲疑道:“這……其中是不是你有什么誤會?”
鐘離這一招以退為進,越說不是,董慶反而越是深信不疑,揮手道:“決計是楚國無疑,還有誰想要置我于死地?還不是楚國?楚國想要我魏國助他出兵,寡君一直不曾理會,如今楚國奸詐,竟真的想出這樣下作的手段!”
“不行!”
董慶憤怒的道:“楚國欺人太甚,這事兒必須有個了斷,我這就修書一封,令人遣回過去,面呈王上,讓王上早日識清楚國這陰奉陽違的假面孔!”
董慶說著,便要招自己的從者和門人來。
齊太子、黔夫和鐘離三個人與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下眼神,董慶果然中計了,此時義憤填膺,說什么都覺得是楚國干的好事兒。
鐘離挑了挑眉,干脆最后扔一把柴火,讓董慶這捧火,燒的更加旺盛一些。
鐘離道:“太子,鐘離私以為,不如讓魏國使者,親自回國,面呈魏王,畢竟齊楚魏之事,三言兩語亦說不清楚,若是遣了從者,難免中途出了什么間隙,倒也麻煩。”
鐘離話音一落,大帳之中登時喧嘩起來。
國相田嬰用一臉受驚的目光瞪著鐘離,在座門人們小聲交頭接耳,大將田忌微微蹙眉,成侯鄒忌則干脆閉了閉眼目,倒是最清閑的一個。
而在場最驚訝的,必須屬魏國質(zhì)子董慶本人了。
董慶如何能不驚訝?畢竟他從魏國來此,說句恭維的話,那是魏國派遣來的使者,說句不好聽的,那就是魏國送過來盟約的人質(zhì)。
其實董慶在齊國的地位并不高,而且隨時性命堪憂。
如今鐘離一句話,竟讓齊太子把魏國的質(zhì)子,遣送回去,這樣一來,齊國手里就再無籌碼,如果魏國真的和楚國結盟,他們連個人質(zhì)都沒得威脅,魏國也就再無后顧之憂!
如此這般,不止齊國臣子們一臉驚駭之色,就連魏國的董慶,也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抬起手來,竟真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國相田嬰搶著說道:“太子……”
他的話還沒說完,鐘離已經(jīng)笑瞇瞇的搶白,道:“太子,您想想看,魏國使者在我軍莫府之中,已然不再安全,指不定何時性命堪憂,倘或魏國使者在我軍中真的有好歹,我齊國該如何向友邦交代?豈不是萬死也難逃其咎?既是如此,還不如送魏國使者全須全影的回了國去,也能令魏國使者,謹呈魏王,說明緣由。”
鐘離說到這里,便住了聲兒,帳中瞬間陷入一片寂靜之中,再無半點聲息,董慶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眼神定定的盯著齊國太子,似乎在等他最后的發(fā)落。
齊太子瞇著眼睛,似有些猶豫,張了張嘴,沒立刻出聲兒,又張了張嘴,這回抬起手來,半握著拳放在嘴邊咳嗽了一聲。
這可把董慶急壞了,第三次,齊太子又咳嗽了一聲,已經(jīng)把董慶憋到了極點,這才道:“鐘離先生所言甚是。”
董慶“嗬……”的倒抽了一口冷氣,大喜過望,險些一個沒喘上來,背過氣兒去,連聲道:“外臣多謝太子!多謝齊國太子!”
齊太子道:“謝就不必了,想必魏國使者定有些許東西需要整理,予便不多做款留了。”
董慶激動的情緒還寫在臉上,感激的恭敬拜謝了一次,臉上的傷勢也不顧了,連忙趨步小跑著出了大帳,生怕齊太子后悔一般。
董慶一跑出營帳,帳中就只剩下齊國人,國相田嬰第一個斷喝一聲,道:“鐘離!你將魏國質(zhì)子遣走,安得什么賊心!?怕不是魏國派來的細作罷!”
田嬰說著,冷笑一聲,又道:“是了,鐘離你以前在魏國侍奉過魏侯,眼下難不成又投靠了魏國?!”
眾人一聽,面面相覷,又開始紛紛交頭接耳,小聲喧嘩起來,都狐疑的看向鐘離。
鐘離聽著田嬰的質(zhì)問,面對著眾人懷疑的目光,也不著急,亦不慌亂,還是一臉老好人,八風不動的表情,突然沒頭沒尾的道:“你想要魏國的信任,卻不給魏國以信任,就好比你想換別人的布帛米粟,卻硬要塞給人一把沙子,不是一個道理?國相大人,若是你,會蠢鈍到用沙子交換米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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