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山中古寺寂靜清幽，偶爾響起和尚敲擊木魚的聲音。

    司徒宇跨過高高的門檻，進了元隱寺前殿。前殿古樸大氣，燈燭亮著，在夜風之中微微顫動。里面沒有和尚，一進門正中央，就是一尊高大肅穆的如來佛像。

    司徒宇在佛祖面前的蒲團上面跪了下來，虔誠叩拜，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晉連城就躲在暗處，屏息凝神，豎起耳朵聽著司徒宇的動靜。即便佛祖就在不遠處，晉連城也不怕自己的鬼祟行徑冒犯了佛祖，一心只想知道司徒宇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可是司徒宇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之后，就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低著頭，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像是在懺悔，又像是睡著了。

    晉連城左等右等，不敢亂動，腿都麻了，一直過了半個時辰，司徒宇都沒開口說話，晉連城心中已經罵了好幾輪了，這會兒又暗罵了一句：“老不死的，趕緊說話啊！”

    這次晉連城剛罵完，那邊司徒宇就動了一下，跪得腿已經僵硬了，改成了坐在那里，仰頭看了一眼佛祖，又低了頭去。

    晉連城看到司徒宇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了，他還得一動不動躲在那里，心里更是把司徒宇罵了個狗血淋頭。

    不過都等了那么久了，晉連城決定再耐心等一等，或許這老貨就是在醞釀情緒，總不能在這里跪坐一夜，什么話都不說。

    又過了一刻鐘的時間，司徒宇終于開口了。

    “佛祖，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司徒宇說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晉連城眼眸微瞇，感覺司徒宇接下來應該會說很重要的事情，下一刻，就聽到司徒宇接著說：“我本名，是該叫諶宇的。”

    晉連城眼底閃過一絲驚訝，諶宇？姓諶？這老貨果然跟朔雪城諶家有關系！

    晉連城接著聽，就聽司徒宇說：“因為這天啟大陸莫名其妙的規矩，作為諶寂的孿生弟弟，我剛出生沒多久，就被送走了。”

    晉連城猛然瞪大了眼睛，司徒宇竟然是諶寂的孿生弟弟？這可是個大秘密，他從來沒有聽人提起過這件事，怕是一直在調查朔雪城的祁寧遠都不知道！

    司徒宇在佛祖面前，像是心中打開了一個閘口，接著說起了他的人生經歷。他講歸他講，聽在晉連城耳中，自然會結合司徒宇“白蓮花永遠無辜”的本性，自動轉化成另外一個更真實的版本

    司徒宇當年被送到了天元大陸曾經的一個世家大族司徒家中，他的養父是那時赫赫有名的神醫，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也就是他的師妹司徒玉。

    在司徒宇的講述中，他因為出生就用過龍焱花，所以習武天分十分之高，從小就有一個諶家的長老在他身邊教他武功，年紀輕輕他便成為了一個很厲害的高手。

    司徒宇說，他學醫方面也是天賦異稟，他的養父養母都極其喜愛他，把他當做親生兒子養大，將一身的本事傾囊相授。

    司徒宇一直不知道他的身世，他身邊的諶家長老也隱瞞了身份，到司徒宇十九歲的時候，那個長老有一天突然就不見了。

    等司徒宇過了二十歲生日之后沒多久，那個諶家長老又回來了，告訴了司徒宇天啟大陸的存在，跟司徒宇說他是朔雪城諶家的公子，要帶司徒宇回歸家族。

    當時司徒宇只覺得生氣。什么朔雪城？什么諶家？他沒聽說過，也不想了解，那個家族的人把他扔在外面不管不問二十年，現在他長大了就要讓他回去為家族效力，太過分了！他的養父養母怎么辦？

    于是，司徒宇嚴詞拒絕了離開司徒家，回歸朔雪城，還發了毒誓，說他一輩子都姓司徒，讓諶家人不要再來找他。

    那個長老再次離開，又過了幾個月，司徒宇見到了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年輕人，那個年輕人說他叫諶寂，是司徒宇的孿生兄長。

    諶寂向司徒宇表達了歉意和關切，并且再次提出，希望司徒宇能夠跟著他一起回諶家去，家中母親病重，盼著見他最后一面。如果回去之后他還是執意要離開的話，不會再有人攔著他，以后也不會有人打擾他。

    司徒宇終究還是沒有回去，他對諶寂說“養恩大于生恩”，他說不想跟諶家產生任何羈絆，就讓諶家人以為他死了，不要再來打擾他。

    諶寂走了，之后沒多久，朔雪城諶家當時的城主夫人去世了，幾乎在相同的時間，司徒宇娶了司徒玉，他那個美麗溫柔的師妹。

    司徒玉對司徒宇癡心一片，成親第二年，為司徒宇生下了一個兒子。

    但也就是在司徒玉懷孕期間，司徒宇聲稱他遇到了這輩子唯一的真愛，他另外一個師妹花馨。

    晉連城覺得，就是那個姓花的女人趁虛而入，勾引司徒宇，司徒宇沒有把持住，一對狗男女滾到了一起，還說什么真愛？可笑

    司徒宇搞大了花馨的肚子，遮掩不住了，就對她剛生下兒子的妻子提出，要納花馨為小妾。

    司徒玉當然不同意，司徒宇的養父養母也不同意，但也沒有做得太絕，說等花馨把孩子生了，司徒家養著，讓花馨自己離開，就不追究。

    結果司徒宇在一個深夜，拋下嬌妻幼兒，帶著身懷六甲的花馨，私奔了。

    司徒宇說他們在外面吃了很多苦，花馨生孩子難產，差點一尸兩命，最后孩子生下來了，花馨死了。

    司徒宇帶著剛出生的兒子，進退兩難，最終他做了一個決定，把這個孩子送到朔雪城去，交給諶家，而他，回去認錯，照顧他的妻兒和養父母，報答他們的恩情。在他看來，這樣既能夠讓諶家找回一個子孫，也不會辜負司徒家對他的養育之恩。

    當初諶寂來找司徒宇的時候，給他留了一封信，說如果有朝一日他想回朔雪城，諶家的大門會一直為他開著，信中還留了一張回去的地圖和諶家的信物，諶寂已經跟守界的長老打過招呼了。

    司徒宇帶著被他取名為司徒平之的私生子，順利回到了天啟大陸，找到了朔雪城，在一個清晨，把他的兒子放下之后，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他給諶寂留了一封信，拜托諶寂照顧好他的兒子。于是他的兒子司徒平之，變成了諶寂的養子。

    司徒宇在回司徒家的路上，發誓要用余生好好報答他的養父母，照顧他的妻兒，但當他回去之后，卻發現司徒家已經沒了。

    司徒宇的妻子司徒玉，在他帶著花馨私奔之后沒多久，抱著兒子投了湖，母子倆都死了。而司徒宇的養父養母，失去了唯一的女兒和外孫，傷心之下沒過多久就去了，整個家族都散了。

    這是司徒宇的說辭，晉連城聽在耳中，明擺著就是司徒宇移情別戀，逼死了妻兒，氣死了養父母。

    司徒宇跪在佛祖面前，哭得泣不成聲，說他對不起司徒家，說他是個罪人，說他再也沒有機會彌補了。

    “佛祖，司徒家已經沒了，平之現在又要毀了諶家，我想阻止他，可是他不肯聽我的啊！”司徒宇神色痛苦地說，“我又怕做了什么，傷害到我的兒孫”

    平之要毀了諶家晉連城神色莫名，他很想聽司徒宇詳細說說司徒平之在諶家的事情，因為他先前根本沒有聽說過司徒平之這個名字，但是司徒宇卻又不說話了，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之后，擦干眼淚，起身，深深一拜，轉身出去了。

    晉連城立刻離開了藏身的地方，用最快的速度暗中回了他在元隱寺在的住處。

    等司徒宇回到房間的時候，隔壁的晉連城已經和衣躺在床上了，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房間里面黑漆漆的，晉連城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在想司徒宇最后說的話，“平之要毀了諶家”

    諶寂和司徒宇是孿生兄弟，司徒宇之前一直待在七殺城，毫無疑問是為了百里晴，也就是現在諶家的大小姐諶紫晴。那么，司徒宇口中的兒孫，就是司徒平之和諶紫晴。司徒宇疑似諶紫晴的祖父，但諶紫晴現在是諶雲的女兒，司徒平之這個身份卻消失了，幾乎無人知曉，那么晉連城有理由懷疑，現在朔雪城的城主諶雲，就是司徒宇的兒子司徒平之假扮的！

    想到這里，晉連城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他想他確實是發現了關于司徒宇，關于朔雪城諶家的大秘密！這些事情，早晚會有用的

    第二天一早，晉連城和司徒宇像往日一樣坐在一起吃飯。

    司徒宇的精神看起來比昨天傍晚從山下回來的時候好了很多，見到晉連城還露出了一個笑容，開口對晉連城說：“元規，老夫昨夜聽從了你的建議，去佛祖面前傾訴，有些煩悶之事說出來之后，心中果然舒暢了很多。”

    晉連城面上笑呵呵，心里卻忍不住罵了一句：這老賤人還真是不要臉！害死了養父養母妻子兒子，自己的私生子又鳩占鵲巢，禍害諶家，他明明都知道，卻什么都不做，就對著個佛像講出來，睡了一夜，就心安理得，心情舒暢了？

    “老夫也想開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隨他們去吧。如果日后老夫得知他們有危險，還是會出手相助。但是現在，老夫覺得這元隱寺是個好地方，遠離俗世喧囂，清凈安寧，正是老夫最應該待的地方。老夫打算在此常住，沒有問題吧？”司徒宇看著晉連城問。

    晉連城笑意溫和：“當然沒有問題，前輩想住多久都可以，貧僧已經跟住持師公打過招呼了。”

    晉連城給司徒宇身上下的噬功蠱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成，當然不希望司徒宇提前跑了。至于司徒宇的秘密，晉連城已經知道了七七八八，并且猜到了最后的兩三成。

    而自始至終，司徒宇根本只字未提他曾經的那個愛徒蕭月笙，晉連城也從未提過，即便當初他們二人是因為蕭月笙才會相識。

    晉連城是要偽裝成一個看破紅塵的和尚，所以絕口不提前塵往事，那樣會破壞他現在精心為自己營造的“人設”。而司徒宇也不提蕭月笙，晉連城知道是什么原因，司徒宇這個人，很擅長選擇性地“遺忘”被他辜負被他傷害過的那些人

    朔雪城。

    紀家和韓家的船靠岸，守衛前去稟報諶寂，諶寂有些意外。因為朔雪城封閉多年，除了落英城的祁寧遠之外，其他家族的人，至少有十年都沒有來過朔雪城拜訪了，現在一次來了兩家。

    諶寂并沒有把人拒之門外，派人把他們請到了朔雪城城主府。

    紀家和韓家來的都是一位長老，帶了幾位弟子，還帶了厚禮。

    當夜諶雲按照諶寂的安排，出面招待紀韓兩家的客人，風青染沒有作陪，諶寂也沒有露面，正在養傷的諶紫桓更是不會出來。

    寒暄過后，紀家的和韓家的長老先后表明了來意，明顯就是約好的，紀家要為少主紀逸求娶諶家二小姐諶紫靈，韓家要為少主韓耀祖求娶諶家大小姐諶紫晴，都表現出了誠意滿滿的樣子。

    諶雲很意外，本來他還以為紀家和韓家不管真心假意，都是來求和的，可卻沒想到，這兩家竟然是來求親的！

    “這件事，對諶某來說，著實有些突然。”諶雲微微一笑說，“兒女親事，不可兒戲，諶某還需要跟父親和夫人商量一下，屆時再給兩位長老答復吧！”

    紀家和韓家的長老自然是都點頭說好。宴會結束之后，諶雲沒有立刻去找諶寂，而是先回去見了風青染。

    風青染也很意外：“他們兩家同時來求娶我們的女兒？還像是約好了，一個求娶晴兒，一個求娶靈兒？這明擺著是個陰謀！”

    “他們怎么會知道晴兒的？”諶雲皺眉。

    “祁寧歆嫁給了連瑀，那兩家的城主都去蓮霧城喝了喜酒，朔雪城的事情，祁寧歆知道的，他們怕是都知道了。”風青染眼眸微黯。

    “他們兩家同時求親，居心不良，但我怕爹有可能會答應他們。”諶雲嘆了一口氣說，他口中的爹自然指的是諶寂。

    風青染蹙眉：“爹一向很疼桓兒，把桓兒保護得那么好，之前讓桓兒出去做事，雖然失敗了，爹也沒有責罰過他。晴兒和靈兒的親事，爹應該不會這么草率吧？”

    “我該去跟爹商量這件事了，你先睡吧。”諶雲說著起身了。

    “一定要勸住爹，這兩樁親事，我們絕對不能答應！”風青染說。

    “我知道。”諶雲說著就出門去了。

    諶雲見到諶寂的時候，諶寂正一個人在下棋，棋盤上面白子黑子廝殺正兇。

    諶雲開口，說了一個字，諶寂抬手，示意他安靜，有什么事等會兒再說。

    諶雲默默地坐在了一旁，一直等到諶寂這盤棋結束，把棋子都收好，才抬頭看向他，神色淡淡地問了一句：“說說那兩家的來意吧。”

    “爹，那兩家都是來求親的，紀家為少主求娶靈兒，韓家為少主求娶晴兒。”諶雲皺眉說。

    “你意下如何？”諶寂問。

    “兒子跟青染商量過了，這兩門親事，都不能答應。他們明擺著是居心不良，我們不能讓女兒跳了火坑，到時候又落了人質在他們手中，這對朔雪城不利。”諶雲神色認真地說。

    “晴兒都二十出頭了吧？”諶寂突然問起了諶紫晴的年紀。

    諶雲點頭：“是。”

    “那你們夫妻倆，打算讓兩個女兒嫁給誰？”諶寂看著諶雲問。

    諶雲愣了一下：“這”

    “幾個家族年輕一輩中，不論身份地位還是實力，最出色的就是各家的少主。寧遠已死，便不提了，連瑀是個瞎子，也已經娶了寧歆，就剩下了紀家和韓家兩位少主尚未娶妻，你們覺得，他們什么地方配不上晴兒和靈兒？”諶寂看著諶雲問。

    諶雲皺眉：“爹，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他們兩家跟諶家是敵人。”

    “什么時候成為敵人的？”諶寂反問，“因為祁寧遠？祁寧遠是祁家人，不是諶家人，我們諶家，沒有跟他們任何一個家族為敵。”

    “爹，祁寧遠畢竟是您的外孫，在他們看來，怕是都會認為祁寧遠的所作所為是您授意的，他們怎么會真心與諶家結親呢？”諶雲不認同地說。

    “雲兒，兩個家族聯姻，什么時候要考慮真心與否了？”諶寂神色淡淡地說，“不過是利益交換罷了。”

    諶雲神色一凝：“爹的意思是？”

    “祁寧遠已死，如果紀韓連三家真的聯手對付諶家，我們會很被動。這次求親，擺明了是那三家商議之后的對策，連家不在求親之列，是因為連瑀已經娶了老夫的外孫女。”諶寂神色淡淡地說。

    “這就是他們的陰謀，我們不能中計。”諶雲說。

    “但我們可以將計就計，利用結親的機會，謀算紀家和韓家。”諶寂聲音低沉地說。

    諶雲神色微變：“爹難道要答應這兩家的求親嗎？”

    “嗯。”諶寂點頭。

    “可如果這樣的話，豈不是毀了晴兒和靈兒一生的幸福？”諶雲皺眉說。

    “只要讓紀家和韓家對我們臣服，她們自然不會過得不好。她們兩人，嫁給那兩家的少主，很合適。”諶寂不容置疑地說，“女兒大了，總要嫁人的。晴兒斷了一臂，靈兒又心高氣傲，她們年紀都不小了，還能嫁給誰？這件事就這么定了！”

    “爹”諶雲還想再說什么，就聽諶寂開口說讓他回去。

    諶雲只得回去，告訴了風青染。風青染對于諶寂的決定，以及他們現在一切都要讓諶寂來做主的現狀，十分不滿，一時卻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辦法來解決當下的問題。

    風青染只說這件事先瞞著兩個女兒，等到時機合適的時候，再告訴她們，最終親事未必能成。

    按照諶寂的吩咐，諶雲晾了紀家和韓家長老兩天之后，告訴他們，諶家應了求親，兩家長老都說，等他們回去，聘禮很快就會送來朔雪城。

    而對諶雲說祁寧遠已死的諶寂，隨著時間的推移，卻越發懷疑祁寧遠還活著，尤其是諶紫桓第二次在蓮霧城的經歷，讓諶寂感覺很不對勁。

    暗夜時分，諶寂消失在千雪居的書房之中。

    這里是個不見天日的密室，墻上鑲嵌著夜明珠，溫潤的光照了下來。一個人盤膝坐在地上，被粗重的鐵鏈束縛著四肢，他的頭發和胡子都很長，亂糟糟的，垂下來遮住了整張臉。

    腳步聲在密室之中響起，諶寂出現在密室之中，看著地上的人，聲音低沉地冷笑了一聲：“諶兄，又見面了。”

    題外話

    大家猜猜這密室里面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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