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杜麗娘自小屈從于父親杜寶的嚴格管教,學習詩文書畫、針黹女紅,不敢有絲毫懈怠,即便是偷懶小睡片刻,也會遭到父親的斥責。
如訓女一出,杜太守詢問丫鬟春香,得知麗娘在繡房里睡眠,便責問夫人并對女兒嚴加說教。
外好哩,好哩,夫人,你才說長向花陰課女工,卻縱容女孩兒閑眠,是何家教!叫女孩兒。
旦上爹爹有何吩咐?
外適問春香,你白日眠睡,是何道理?假如刺繡余閑,有架上圖書,可以寓目。他日到人家,知書知禮,父母光輝。這都是你娘親失教也。
可見杜太守把女兒有失教養的“罪責”推托到夫人甄氏身上,從此老夫人便關注起麗娘的一舉一動。
慈戒一出,寫甄氏午晌時分到女兒繡窗前探望,見麗娘情思無聊,獨眠香閣,便追問春香,訓斥她不該引逗小姐到后花園:
征胡兵女孩兒只合香閨坐,拈花剪朵。問繡窗針指如何?逗功夫一線多。更晝長閑不過,琴書外自有好騰那。去花園怎么?
前腔后花園窣靜無邊闊,亭臺半倒落。便我中年人要去時節,尚兀自里打個磨陀。女兒家甚做作?星辰高猶自可。
年方二的杜麗娘,她的行為舉止被壓抑的生活環境束縛著,她年輕的心絲毫飛不出禮教的牢籠,等待她的只有日漸憔悴了的容貌,病入膏肓的羸弱身軀,最終只身埋葬于后花園梅樹下。
柳夢梅的出場給了杜麗娘一個重生的希望,他們經歷了數日的人鬼相戀,在石道姑的幫助下,麗娘還魂陽世,并與柳生締結連理。
然而,還魂重生的杜麗娘起初并未獲得杜太守的相認,硬拷一出,寫柳夢梅不遠千里到臨安去拜訪岳丈,卻遭遇了杜太守百般刁難和否決:
步步嬌外我有女無郎早把他青年送,劃口兒輕調哄。便做是我遠房門婿呵,你嶺南,吾蜀中,牛馬風遙,甚處里絲蘿共?
敢一棍兒走秋風!指說關親、騙的軍民動。
牡丹亭雖是大團圓的結局,但金鑾殿上的父女相認,依舊未逃脫杜太守的質疑。
像是圓駕一出,杜寶見到如今已是狀元妻的麗娘,心存疑惑,只道女兒喪身多年,站在眼前的是花妖狐媚。
南畫眉序臣女沒年多,道理陰陽豈重活?愿吾皇向金階一打,立見妖魔。帝王以鏡試探杜麗娘,見其果真為人,杜寶方可認親,但當他詢問起女兒婚姻是如何操辦時,又擺起了封建家長威嚴的尊容:
北出隊子真乃是無媒而嫁。
外誰保親?
旦保親的是母喪門。
外送親的?
旦送親的是女夜叉。
外這等胡為!
生這是陰陽配合正理。
外正理,正理!花你那蠻兒一點紅嘴哩!
也正是由于杜麗娘所生活的時代背景及其家庭環境的影響,使其情感在實現的過程中充滿了艱辛。
正是受到杜麗娘形象的感染,在湯翁之后的傳奇作品中,劇作家所塑造的千金小姐形象,皆因姻緣不遂心愿,難以排遣沉悶的心情,乃至魂赴幽冥,又因前世未了之情緣而死后重生,與情郎陽世幽會。
如何興娘因母親執意要她改嫁豪門,抑郁而死,其魂與崔嗣宗做了一載人妻。
趙玉英感婚姻之無奈,嘆紅粉佳人枉嫁大字不識之“王白丁”,情愿赴死,與張繼華幽會相戀。
鄭瓊枝聞呼畫之聲而離魂,庾長明因為表兄胡圖的告密和父親庾期遠的橫加阻攔,導致丟失美人圖而痛不欲生,但兩人終歸相戀相守。
王嬌娘因為父親王文瑞的兩度拒婚和帥府公子的蠻橫強娶,竟為忠貞之情而舍命,申厚卿重節義而殉情,最終兩人尸身合葬鴛鴦冢,兩魂一同升入仙界。
梅瓊玉不忍被頑劣惡少尤效蹂躪,跳河自盡,丙靈公感其貞烈,允許她還魂,盡管魂魄被錯投了酒保養女寶湘靈之身,終究是兩女同嫁狀元郎。
謝蒨桃因目睹蕭斗南的詩畫而傷春感懷,適逢戰亂,她羸弱的病體難經長途跋涉,乃至身死桃樹之下,馮翠柳因夢聞蒨桃的斷腸詩,傷感而亡,謝魂附馮體而重生,終與蕭生結緣。
賈云華因母親莫氏阻撓姻緣,悒郁而夭,最終借尸還魂與魏鵬做了長久夫妻。
可見,劇作家皆為情之萌生與再續安排了一個極富傳奇意味的故事情節。
身為貴府千金,她們是才思敏捷的嬌媚佳人,精通琴棋書畫,但為守閨閣之禮,只能深居內室、獨處繡房,偶爾嬉耍的玩伴,也不過是陪同她們左右的俏麗丫鬟,或是與其受到同樣約束的姊妹,縈繞她們腦際的唯有一片孤寂和空蕩。
她們素來聽命于家長的安排,但在姻緣上,她們也有自己的真知灼見,她們渴望得到情意相投的知音、伴侶,為尋覓這一份世間真情,她們終于突破了家長的牢籠,獲得了一份心靈的歸屬。
然而,禮教的束縛,姻緣的受阻,她們竟不假思索地選擇了以死抗拒,即使還魂重生,也是經歷了一番曲折的抗爭。
可以說,情鬼戲中塑造此類有情義的千金小姐形象,生死皆因一個“情”字,這勢必更能感動人的心靈。
還有就是官商侍妾的劇情,所謂“宦商侍妾”,大多是良家女子被迫淪為官員、商人的侍婢或小妾。
此類女子或是出生寒門,因姿色秀美,為官所誘,成為官宦玩弄和羞辱的女婢,或因親母貪財,將其sn于商賈。
即便淪為官商的姬妾,她們也并未放棄對真正戀情的追求,李慧娘、馮小青即是如此。
李慧娘原為良家女子,因戰亂流離杭州,不幸被奸相賈似道擄于賈府,充當歌姬和侍妾。
慧娘與賈平章同游西湖時,只因船頭翹望英俊的裴禹,感嘆一句,歸至賈府,竟被似道譏嘲辱罵、強詞奪理。
殺妾一出,極力地刻畫出賈平章的心胸狹窄和兇殘本相:
繡帶兒成虛假,止不過畫兒里鏡里花,無端生出根芽。信從來白璧無疵,莫浪言明珠有價。
賈你就是個私奔的紅拂妓,什么明珠白璧!
貼閑話,生來命薄只自嗟。檻中猿,那想到叢林曠野。
白練序煙花,臭歪剌!拖逗的春心在那些,卓文君看上了題橋司馬。待奔他則奔他,則義士難逢古押衙。
貼天哪!
賈我想你心事呵,恨沒個青鸞傳信,教彩鳳隨鴉。貼悲介
醉太平波查,若不是冤家,怎成真弄假。點白為瑕?
賈你自看上他,誰點污你?
貼便片言戲耍,有的許多兜答?
賈你心事盡在這一言中了。
貼妾知那人是誰來?喧雜,紅塵紫陌聚豪華,知若個乍逢花下,葫蘆提少年誰家?何曾留戀,那些挑達!賈怒作按作劍介貼驚怕悲苦介
可見賈似道絲毫不顧及李慧娘的解釋,只是一味蠻橫地指責和謾罵,甚至于拔劍殺妾,使得慧娘血濺香羅帕。
他還不肯罷休,將慧娘的美人頭藏于金盒之中,傳于眾姬妾觀看,以示警戒:
前腔休憐渠,莫怨咱,這情蹤,我也難恕他。懷人有玷閨門化,為官待要齊家法。婦人家,楊花水性,俺打草要驚蛇!
李慧娘生為賈似道之妾,死則僅葬于半閑堂牡丹花下,還被賈平章嘲諷道“待他做個蝴蝶魂兒去夢他”。
慧娘生時不能盡其歡,死后陰魂與裴舜卿幽會,并幫助他逃離賈府。
在與似道“鬼辯”時,她勇敢地為自己辯駁,使她的魂靈得以超度。
對于賈平章而言,李慧娘是勇敢的“復仇鬼”,對于裴舜卿而言,李慧娘則是善良的“情義鬼”。
幽會一出,寫裴舜卿被賈平章軟禁,慧娘魂與裴生幽會,生前之情義于死后遂得以彰顯:
朝天子這些時,夜月無人風露涼,坐看燈花落情易傷。窺介呀,早睡哩!
俺步搖得環珮響叮當,耳邊廂,驚回他一枕黃粱。恐相逢斷腸,恐相逢斷腸。叩門介
脫難一出,慧娘得知賈平章有意行刺裴禹,便趁著夜色朦朧放走裴生,臨分別向裴禹交代了身世,并表達了情義:
江兒水半為風流誤,多因情性乖。逗春心略約的情兒帶,妒花風煞刺把花頭擺,俺黃泥紅粉香銷黛。天呵,一霎價人兒活害,悲你看俺斷粉零香,血污的游魂現在。
五供養犯花根等待,零落殘魂,夜月荒臺。喜得夙愿還有在,冥數也應該。
感君錯愛,丑奴臺做觀音頂戴。生平愿已足,今日事難諧!淚介
川撥棹情無奈,遍羅衣紅淚灑。問何時再得重諧?問何時再得重諧?待來生遇著你風流俊才,這相思怎放懷,要相逢夢里來。
馮小青正當妙齡,卻因母親貪財,被迫嫁于富商馮千秋為妾,身遭馮二娘嫉妒,以致含恨而死。
小青娘才色過人,生前有楊夫人憐愛,收為義女,使之逃離馮府牢籠,居于孤山別墅魂歸幽冥,訴其不幸,亦有南斗真妃惜其才,被封為散仙。
南山老人度舒潔郎的游魂至風流院,與小青結為人妻,歷經幾番磨難,最終得到玉皇的應允,小青還魂陽世,并與傾慕者舒生結緣。
然而小青生時不能遂愿,唯有寄托詩詞、畫像,死后才得一真心傾慕者,實為可憐。
小青將一生之悲苦訴諸于詩詞,以此抒發紅顏薄命的痛楚,在得詩一出,舒潔郎于孤山偶得小青薄命詩,寫道:“新妝競與畫圖爭,知在昭陽第幾名。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這是小青因生之難得自由,不禁在孤獨、無奈之中發出的悲嘆聲,衣帶漸寬的瘦影、憔悴枯槁的面容,便是小青生前度日如年的真實寫照。
若非舒生癡情,誓與小青結為“死夫妻”,若無南山老人、風流院主的從旁協助,又怎能感動神天發慈悲,為小青再創曠世奇緣。
身為侍妾,即便是嫁入官宦貴府、商賈之家,一旦失寵或遭到忌諱,則身不由己,任由命運的擺布。
李慧娘被賈似道揮劍斬殺,馮小青被迫獨居孤山,憂傷而亡。
她們雖有艷麗姿容,能歌善舞,會填詞寫詩,終因地位卑賤,成為富豪貴族的犧牲品,她們也唯有在魂歸冥界之后,方可逃離人世苦難,與有相聚。
周朝俊所著傳奇,現今唯此紅梅記一部傳世,李慧娘出場并不多,卻塑造了一個勇敢聰慧、愛憎分明的情鬼形象。
朱京藩風流院給已故小青一個生還的機會,安排她與舒潔郎做了陽世夫妻,亦在彰顯“情”之感化作用。
還有青樓歌妓,所謂“青樓歌妓”,多是為生計所迫,不幸淪落風塵的女子。
她們并非自甘墮落,也非情愿作n,心中仍有對美好愛情的憧憬。她們為保住貞潔,抵死不從鴇母的逼迫和威脅。
她們一心只待尋一位鐘情公子,并與之相配。
然而,面對真情是否能經得住考驗,她們又時刻處在困惑和危機之中。
敫桂英、穆素徽便是這般的女子。
敫桂英為安葬雙親不得已sn謝府,雖名為謝府義女,卻時刻承受著謝媽b其“迎客”的威脅。
桂英并未屈從謝媽媽的安排,而是期待著鐘情公子的出現以解救自己。
王魁應試不第,與桂英相識并結為夫婦,兩人本是情投意合,然而荏苒三載,王俊民金銀散盡,謝媽媽又強迫他進京趕考,還企圖說服桂英改嫁金壘,桂英感夫妻恩義,守志不允。
逼嫁一出,桂英面對謝媽媽的嚴詞逼令,道出心中所思:
駐云飛懊恨嫥嫫,尺水番成一丈波。謝媽媽,你錯認章臺路。敫桂英呵,端不做千家貨。嗏,他一謎要挑唆,怎支吾?忔棱爭據斷玉簪,咭叮當擲得菱花破。
合方信恩多怨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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