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因為申純求取功名只是迎娶嬌娘的砝碼,他并不熱衷富貴功名,乃至聞聽表妹先逝,亦絕食殉情。孟稱舜自題云:
天下義夫節婦,所為至死而不悔者,豈以是為理所當然而為之邪?篤于其性,發于其情,無意于世之稱之,并有不知非笑之為非笑者而然焉。
此外還有類似于嬌紅記寫申純與王嬌花前月下的私會,始終不離老夫人、飛紅的阻擾。
寫兩人的姻緣,卻安排了王文瑞的兩度悔婚。
寫申純的鐘情,卻又安排了他為n丁憐娘竊鞋、因翠竹亭女魂而妖迷等情節。
最終雖然申、王終歸結合,但卻是在雙逝之后的合冢與仙圓,在人間的姻緣始終難成。
兩魂歸位仙界,依舊留戀人世,于是仙魂故地重游,難免哀傷情愁,時逢親人掃墓,唯見墳前鴛鴦雙飛,這樣的劇情安排,體現出了傳奇的悲劇風格。
當然,還有一類風格是永久棄世,因為要知道情鬼戲中的青年男女相互依戀,進而締結一段情緣,并非只有還魂、成仙的路徑,還有一些鬼魂形象,她們傾囊相助為真情,舍身代死為真愛,而她們終歸孤身掩于一抔黃土,永世為魂,其悲劇性不言而喻。
如紅梅記寫李慧娘與書生裴舜卿一見鐘情,卻不幸被奸臣賈似道斬殺,為鬼也罷,而她的尸身僅被葬于半閑堂牡丹花下。
裴秀才被賈平章拘禁,慧娘的游魂得以與裴禹幽會,但短暫的人鬼相戀終為賈似道所拆穿。
當似道質問裴生逃離之原委時,慧娘并未畏怯逃避,而是勇敢地站出來與他“鬼辯”,她的言辭立決使得賈平章百口莫辯,其尸身也得以厚葬。
同時李慧娘為情敢于直言所思,不顧賈似道的妒忌,即使因一句贊語而尸首各異。
既為鬼魂,恰遇當初傾情的書生,自然與之幽會,知其有難,則救之,為保眾姬妾的安危,她敢于挺身而出。
還有像是慧娘為情遭妒而枉死,死則與傾慕者相戀,其情緣雖短,卻足見情之真切。
嬌紅記中的翠竹亭女鬼,雖為魂魄,亦有選擇愛情的權利,妖迷一出,寫她因為感懷申純對王嬌的深情,假扮嬌娘模樣與申郎幽會,然而身為鬼魅,終不得長久相戀。
而且孟子塞安排妖迷、明妖等出,即是在寫申、王戀情的同時,插敘了一段因申純憂思之至而幻化出的人鬼戀,雖鬼魂非王嬌,而她的出場也暗示了劇情所潛含著的悲劇性結局。
夢花酣中的馮翠柳因夢中聞聽謝蒨桃的斷腸詩,感時傷懷,舍身代死。
像是灑雪堂中的宋月娥只因命中劫數,正青春待發之時,卻英靈飄逝西樓記中的輕鴻為迎救穆素徽逃離池同的魔爪,自刎赴水。
無論是身為令公之女的翠柳、太學府千金的月娥,還是身為良家妾媵的輕鴻,她們的早逝終歸只是為圓他人的情緣而代死,當凡世間有喜結連理時,她們不過是游蕩于地府中的孤魂。
上述諸多情鬼戲,劇情皆有雷同,多為癡情女子早逝,魂牽書生,或是人鬼相戀,幽媾相歡,或是還魂再生,結為連理。
然而,劇作家在安排故事情節時,未曾給予戀情在實現過程中的暢達,而是將此讓渡于一個有鬼魂出沒的幽冥境界,讓人之情由鬼魂代之,蘊含其間的悲劇性自然呈現,令人酸鼻刺心,神飛而魂絕,但絲毫不顯荒謬。
此外需要說明,情鬼戲創作的宗旨皆囊括于一“情”字中,而“情”是生離死別之悲情,劇作家雖呼吁著“愿天下有終成眷屬”、“愿普天下有做夫妻”等善愿,而青年男女的戀情往往都要經歷一番波折,乃至于化魂方能締結情緣,還魂仍被猜忌。
劇作家把個人內在的情思融入于創作之中,賦予了生、旦,尤其是魂旦更為豐富的人情化唱白,劇本的曲辭也因而帶上了沉郁的悲ns彩。
這里面有離情之悲,像是王實甫西廂記第四本第三折長亭送別開曲正宮端正好云:“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這一曲景色描繪,極力暢寫主人公即將分離的悲情。
情鬼戲中也有抒發離愁別緒的曲辭,或因求取功名、或是戰亂影響,或遭遇喪親之痛,自古忠孝不能兩全,生旦終至被迫分離,而將悲情融于曲辭之中。
如嬌紅記中辭親一出,寫申純與兄長申綸同赴選場,不利而歸,為排遣胸中抑郁情懷,欲往母舅王文瑞府上探親。
申生與親人難分難舍的離情于曲辭中自然流露:
前腔又不為名與利,相摘離,生間阻楚天一涯。自今相別,伯勞東去無儔匹。我只為探舅氏暫爾分飛,哥哥,你奉雙親好生看視。認取庭花未謝,是你兄弟歸時消息。
馀文外、老旦人生何事關胸臆。小生黯萬里橋西。生最苦的是親在高堂子遠離。
申純與表妹王嬌娘彼此鐘愛,然而舅父拒絕他們結親,以致王嬌埋怨父親阻撓姻緣,又哀怨自身命窮,申純則為前生命慳,今生命兇,兩人唯有生離死別,似花不重開月永缺。
泣舟一出,王嬌泣訴離別之苦:
三月海棠想著那情意愜,荼靡架底相逢夜,可便似秦樓笑詠,玉管吹徹。
傷也,月老注不成鸞鳳侶,天公拆散了鴛鴦貼。
恨岳嵩,淚波竭,做的個參辰日月,不交接。
又如靈犀佩寫寶湘靈鐘情于蕭鳳侶,與蕭生幾番分離,湘靈唯恐受到寶二的逼迫、遭遇尤效的侵擾,寧愿以死而保清白之身。
湘靈對蕭生哭訴離別之悲,意在表明她心志不渝:
古輪臺我待訴離愁,臨期挽定黑貂裘。我青樓薄幸名甘受,此心難剖。
嘆死別生離,湊合在鴛鴦浦口,未了姻緣來生補湊,離魂倩女逐歸舟,玉環重偶。
生小娘子,事新人喜氣盈眸,尤云恨雨,泣麟悲鳳,怨紅愁綠,司馬泣江州。
小旦相公,你休僝僽,料不似落花流水兩悠悠。
蕭云儀即將入住貢院,將與湘靈分別半月。
湘靈趁夜深人靜,寶二不提防,便尋自盡,以謝蕭生,她不由得又是悲嘆:
傍妝臺楚天闊,自來肝膽無離合,似冰蠶絲斷朱弦絕。
竹死湘妃青冥裂,倒不如綠珠點點樓頭血。去伴紫玉累累塚下穴,怎惜得粉消玉碎灰飛煙滅,且把琵琶弦向頸中結。
再比如鸚鵡洲中送別一出,寫玉簫與韋皋情緣初定,卻因兵亂不得已分別,兩人江邊互訴衷腸,離愁別緒盡顯于曲辭之中:
江兒水旦煙鎖前溪徑風生,古渡頭潮平日落。
催分手,羞答答難擎驪駒,灑淚盈盈。
低問鱸魚候蓮子,怎生結藕?回向蘭房,懶與梅花爭瘦。
西樓記中空泊一出,寫穆素徽與于鵑被迫分離,穆姬將往杭州寄居,期待著與叔夜最后的謀面,而她始終未見到于郎的身影。
素徽獨立小舟,憶起昔日情分,悲涼之情油然而生:
九回腸解三酲曲塘西斷橋煙冷,垂楊下古渡月明。人兒不至空廝等,頻掠鬢,屢挑燈。
凝眸似來移步影,側耳如聞咳嗽聲,心耿耿。
素徽不忍遠行,卻經不住鴇母的再三催促,她又是恨,又是惱,遙望西樓,黯然神傷,不禁哀哭:
鷓鴣天旦哭介最苦催人事遠行,疎風細雨總傷情。
那堪回首西樓遠,煙樹模糊隔幾層。
人漸杳,恨難平,水窗猶自眼睜睜。
欲知此際也,欸乃一聲一淚零。
此外還有思情之悲,因為生旦承受著分離之苦,唯有借助心底的記憶,抒發彼此的思念之情,只可惜“此情可待成追憶”。
如焚香記中卜筮一出,寫桂英自與王魁分別,未曾有秋鴻傳信,她“夜夜孤燈掩碧紗,朝朝鏡凋顏色,捱盡年華鬼病侵。”
桂英終日憂思,不覺心緒彷徨,精神恍惚,懨懨成病,卻絲毫不減對夫君的牽掛:
前腔思著千山萬水,音稀信杳,蹤跡茫茫難揣料。
那異鄕水土,怕他難護難調。
更不知他呵,得占鰲頭可這遭,錦衣歸在幾時分曉?
還有像是嬌紅記寫申純與王嬌幾次三番的離合聚散,無限悲苦的思情自然流露于曲辭之中。
三謁一出,描寫王嬌思情之悲:
虞美人旦上春花秋葉何時了?斷送情多少。
不勝清怨滿東風,為憶多情,閑步小簾櫳。
青門引乍暖還輕冷,風雨晚來方定。
庭軒寂寞近清明,殘花落盡,添卻去年病。
追思舊事重難醒,人去重門靜。
羅江怨綠窗香霧濃,花飛亂紅,劉郎昔年花下逢。
桃花依舊笑春風也。思量前事,猛然淚橫,離鸞別鳳何日同?恨也天公,不與成歡寵。
凄涼卷未終,凄涼卷未終,風流運怎通,枉結下山海洋恩情重。
赴試一出,寫申純無心應試,只鐘情于王嬌,思念之情勝于求取功名:
聲甘州歌千愁萬恨,想當初相遇,膩雨嬌云。
殘紅飛處,隔斷一年春信。
秋光已老雙鬢影,客路凄凄重斷魂。
疏楊下,日半曛,寒蟬哀咽不堪聞。
功名事,休待論,擬將心事問東君。
申純愛戀王嬌,卻為舅父、舅妗所不允,翠竹亭一鬼魂假扮王嬌,與申生幽會。
妖迷一出,魂旦上場,追述身世“非云非霧亦非煙,上通碧落下黃泉,一片幽情千古在,為誰憔悴為誰憐。”
年少女鬼被申純對王嬌的真情感動,她按捺不住心魂,越過薔薇架與申生幽會月余,雖為不滅幽魂,一樣情非狂,只可惜情緣短暫,唯有哭唱:
醉羅歌夜涼月色低低下,草蟲唧唧傍窗紗,寂寞幽魂自嗟呀,又把那人牽掛。
他那里朝思暮想也只為他,我這里魂老意攘也只為他。
雖然是依花附草形兒假,人和鬼兩女娃,真情一點不爭差。
鸚鵡洲寫玉簫與韋城武分別六載,音信杳無,憂思難耐,唯有將一腔情思訴諸于蒼穹,親赴鸚鵡洲向天妃娘娘祈靈,閨情一出,極力刻畫姜玉簫思念韋皋之情:
破齊陣旦掩帳香沉,鵲尾臨窗,翠減蛾眉,庭院秋蛩,芭蕉夜雨,苦逼離人。
清淚黃鶴樓前晴云散。鸚鵡洲邊錦翼齊,傷心唯自知。
風流院寫馮小青慨嘆命運不濟,憂思而亡。
悠思一出,寫盡小青之思情:
山坡羊想前時哀哀分首,哭得我眼枯腸瘦,他軟慌慌扯住余衫緊,鳴鳴欲吩咐的話兒難出口。
西樓記中凌窘一出,寫穆素徽與于鵑分離之后,別居杭州。池同妄圖輕薄素徽,朝暮對她拳打腳踢,而素徽始終只念于鵑:
胡搗練旦上心上事,淚中流,一段離情兩處愁。歸夢不忘樓上月,癡魂猶記渡頭舟。
泣試一出,寫于鵑為尊父命,強赴選場,卻因為誤聽了素徽的死訊而無心應試,只是思量著“縱教我鵬摶鳳舉,難消我鶯愁燕恨,怎得你同沾恩寵?”
于鵑啼哭不止,空生牽掛:
前腔慵將筆硯親,只待凝眸,一見修文,棘院重重。料難來芳魂,何忍?忍教我青云上騁,忍教你黃泉下等,你卻做多情的鬼,我做了少。
情鬼戲中的深切思情,并非僅限于青年戀人之間的纏綿情義。
夢花酣中謝蒨桃因傷時感懷而化作碧桃花下的孤魂,撓臥一出,寫謝母對失散女兒的深情思念,端的是老淚縱橫:
畫錦堂老旦哭女悲潸萼綠前頭蘭香,身畔冷翠剩膏,瞥眼桃李春顏,猛思被擄遭難。
珊珊母兒歸魂,月下影兒應繡,口花衣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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