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林黛玉、薛寶釵兩人,都是美麗多才的少女,但一個是“行為豁達,隨分從時”。
有時則矯揉造作;一個是“孤高自許”,“目下無塵”,有時不免任性尖酸。
一個傾向于理智,是“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冷美人;一個執著于感情;具有詩人的熱烈的感情和沖動;’一個是以現實的利害來規范自己的言行,一個以感情的追求作為人生的目標。
這樣兩個難以調和的性格在對比中,性格的獨特性就異常鮮明地呈現出來。
又如尤二姐和尤三姐兩個親姐妹,一個善良懦弱,一個豪爽潑辣。
迎春和探春兩人同為庶出,一個是戳一針也不吱聲的“二木頭”,一個是可愛又扎手的“玫瑰花”。
作者不僅能夠異常分明地寫出人物各自不同的性格,而且也能在相似中顯出獨特性。
同是具有溫柔和氣這一性格側面的少女,紫鵑的溫柔和氣,在淡淡中給人以親切。
而襲人的溫柔和氣,則是一種令人膩煩的奴才習性。
黛玉和妙玉都孤高自許,但黛玉執著現實,孤高中包含著天真和熱情;妙玉企超脫塵世,在冷漠中又有點矯揉。
為了突出主要人物的獨特性格,作者還采用了類似襯托的所謂影子描寫術。
金陵十二釵有正冊、副冊、又副冊的幻設,實際上就是寫各種人物類型在另一個品位層次的影子。
晴雯和襲人是黛、釵的影子,她們與黛、釵在精神氣質上有近似的一面,但在表現方式和道際命運上又有不同和互補的一面。
還有就是人物性格的豐富性。
因為《紅樓夢》改變了過去古代小說人物類型化、絕對化的描寫,寫出了人物性格的豐富性。
比如作者把王熙鳳放在廣闊的社會聯系中,從各個生活側面給予反復渲染,隨著情節的發展,構成她性格的豐富性、多樣性和完整性高度統一的性格整體;達到了典型化的高度。
并且作者寫她同與賈母、王夫人的關系,主要表現她對賈母她們的逢迎,以取得她們的寵信,鞏固自己的地位。
既突出了虛偽與做作,又表現了機敏詼諧、潑辣豪爽。
寫她與榮寧二府的賈氏姊妹、妯娌、侄媳之間的關系,以利害關系為轉移的,對她的采取遠近親疏的不同態度,表現她自私和權詐的性格。
寫她與賈璉的關系,表現夫妻之間貌合神離、同床異夢的雙重人格。
寫她與尤二姐的關系,表現“外作賢良,內藏奸滑”的兩面手法。
寫她與賈府大小管家、奴婢下人的關系,表現她的攏絡利用與殘酷鎮壓并用的統治手段。
寫她與賈府外部的關系,表現她勾通官府、胡作非為的性格。
總之,一方面是當權的奶奶,治家的于才,似乎是支撐這個鐘鼎之家的頂梁柱。
另一方面又是舞弊的班頭,營私的里手,又是從內部蝕空賈府的大蛀蟲;治家與敗家構成了她性格中的一對矛盾。
她要求盡情享受,為了金錢、權威而玩弄權術,置人死地,陰險毒辣;另一方面,也要求在精神上滿足優越感,她那靈巧的機智、詼諧的談吐、快活的笑聲,確實令人嘆服。
這是一個充滿活力,既使人覺得可憎可懼,又有時使人感到可親可近的典型人物。
人物的豐富性,還表現在“美丑泯滅”,寶玉在對女孩子的“愛博而心勞”中,又帶有貴族公子的習氣,在追求個***中,又帶著迷惘感傷,在“癡”、“呆”可笑中表現他的可愛。
正如脂硯齋所說“說不得賢,說不得愚,說不得惡,說不得正大光明,說不得混帳惡賴,說不得聰明才智,說不得庸俗平凡,說不得好色好淫,說不得情癡情種,恰恰只有一個顰兒可對,令人徒加評論,總未摸著他二人是何等脫胎,何等骨肉!
所謂“說不得善,說不得惡”等,正是性格中不同因素的互相滲透,互相融合,寫出了真實的人物。
以及人物性格的復雜性。
在這方面,可以說過去中國古代小說比較薄弱,《紅樓夢》卻取得了巨大進步。
首先,《紅樓夢》寫出了人物心靈深處情感因素與理性因素的真實搏斗。
因為寶釵一方面想把自己塑造成“完美”的封建淑女的形象,但是她又是一個有生命的人,她不能擺脫生命賦予的本性。
于是兩種欲求便在心靈深處發生沖突:一方面作為一個少女,面對著神采飄逸的富貴公子寶玉,產生愛慕之情是很自然的;另一方面,她又用理性原則掩埋愛的心跡。
在探望寶玉時,她“點頭嘆道:‘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于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里也疼’剛說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說的話急了,不覺得就紅了臉,低下頭來!
感情與理性兩股潛流在內心沖突,使我們看到人物心靈深處。
其次,作者善于表現人物微妙的心理活動。
寶;黛之間的愛情,可謂心心相印,刻骨銘心。
然而,他們卻愛得那樣痛苦,那樣哀怨:欲得真心,卻瞞起真心,以假意試探,結果求近之心,反成疏遠之意,求愛之意,反成生怨之因。
如十九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二十九回“癡情女情重愈斟情”等,都是描寫心理活動的杰作。
還有像是四十五回,寶玉冒著雨去看望黛玉,穿著蓑衣戴著大斗笠,黛玉說:“那里來的漁翁~”寶玉說將來也送黛玉一套,黛玉笑道:“我不要他,戴上那個,成個畫兒上畫的和戲上扮的漁婆了!
及至說出來,想與方才說寶玉的話相連,“后悔不及,羞的臉飛紅”,而“寶玉卻不留心”。
這里黛玉說錯了話當然是“無心”;后悔與害羞是“多心”,但這種害羞又包含著她的“有心”。
后來寶玉要走了,她勸他帶上自己的玻璃繡球燈,千般叮囑寶玉要小心。
不要摔了,表現了對寶玉的“關心”,聯系上面的描寫,表現她的無心,又是平時“有心”的流露。
寶玉走后,當夜深人靜時,聽到窗外的竹梢蕉葉之上雨聲淅瀝,清寒透幕,想到自己沒有父母兄長,婚姻大事無人主張,又不覺滴下淚來,感到傷心。
黛玉從無心到多心,多心含有心;后又轉為傷心,心理流程描寫得十分真切動人。
同時《紅樓夢》廣泛吸收中國文化的精華,對傳統的寫法有了全面的突破與創新,極大地豐富了小說的敘事藝術,對中國小說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因為曹雪芹以他自己獨特的方式去感覺與把握內在和外在的世界,實在和空幻的人生,又以獨特的方式把自己的感知藝術地表達出來,形成了獨特的敘事風格,這就是寫實與詩化的完美融合。
既顯示了生活的原生態,又充滿詩意朦朧的神秘感。
既是高度的寫實,又充滿了理想的光彩;既是悲涼慷慨的挽歌,又充滿青春的激情。
它徹底地擺脫了說書體通俗小說的模式,顯示出高雅的詩人小說的特征,成為中國古代小說的藝術精品。
曹雪芹在《紅樓夢》第一回中,就開宗明義地宣布了他所避循的創作原則就是“實錄”。
他取材來自自己“半世親睹親聞”的幾個女子的“離合悲歡”,及其家族的“興衰際遇”,沒有一點因襲、摹仿的痕跡。
既不是借助于任何歷史故事,也不以任何民間創作為基礎,而是直接取材于現實社會生活,是“字字看來皆是血”,滲透著作者個人的血淚感情。
作品“如實描寫,并無諱飾”,保持了現實生活的多樣性、現象的豐富性。
同時我們應該看到,《紅樓夢》又不同于嚴格的寫實主義小說,作者以詩人的敏感去感知生活,著重表現自己的人生體驗。作品借景抒情,移情于景,從而創造出詩畫一體的優美意境,把作品所要歌頌的愛情、青春和生命加以詩化,唱出了美被毀滅的悲歌。
作品的敘事由于滲入了抒情因素,更具有一種空靈、高雅、優美的風格。
以及象征手法的運用,引領讀者伴隨弦外之音,去參透人生的奧秘,使作品像詩一樣具有含蓄、朦朧的特點,給讀者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間,引起幾百年來不斷的猜想、思索,成為永久的探索的課題。
自覺地創造一種詩的意境,自覺地運用象征的形式,使作品婉約含蓄,有如霧里微露的樓臺,是那樣的朦朧又那樣的壯觀;是那樣的歷歷在目,又是那樣的難以企及。
它不像過去的小說那樣居高臨下地裁決生活,開設道德法庭,對人事進行義正詞嚴的判決,而是極寫人物心靈的顫動,令人參悟不透其心理深度。
它備述人生無可回避的苦澀和炎涼冷暖,讓讀者品嘗人生的況味。
整部小說像一首維麗深邃又婉約纏綿的長詩,把中國古代小說從俗文學提升到雅文學的品位,成為中國小說史乃至整個中國文學史上的奇萌。
并且曹雪芹比較徹底地突破了中國古代長篇小說單線結構的方式,采取了各種線索齊頭并進,交相連結又互相制約的網狀結構。
育埂峰下的頑石由一僧一道攜入紅塵,經歷了人間的悲歡離合,又由一槽一道攜歸青埂峰下,這在全書形成了一個嚴密的、契合天地循環的圓形的結構。
在這個神話世界的統攝之下,以大觀園這個理想世界為舞臺,著重展開了以寶玉與熏玉的愛情的產生、發展及其悲劇結局為主線,同時,體現了貿府及整個社會這個現實世界由盛而衰的沒落過程。
從愛情悲劇來看,賈府的盛衰是這個悲劇的產生的典型環境;從賈府的盛衰方面看,賈府的衰敗趨勢促進了叛逆者愛情的滋生,叛逆者的愛情又給賈府以巨大的沖擊,加速了它的敗落。
這樣,全書三個世界構成了一個立體的交叉重疊的宏大結構。
《紅樓夢》眾多的人物與事件都組織在這個宏大的結構中,互相影響,互相制約,筋絡連接,縱橫交錯,又層次分明,有條不紊,它像用干條萬條彩線織起來的一幅五光十色的巨錦,天衣無縫,渾然天成,既像生活本身那樣豐繁復雜,真實自然,又籠罩著一層真真假假、實實幻幻的神秘的面紗。
甄士隱聯系著神話世界和現實世界,賈雨村一頭聯系著甄士隱,一頭聯系著賈府。
他們兩人升沉好壞、出世入世兩相對照,甄、賈與寶玉又兩相映襯,使作品呈現出亦真亦假的變化t使神話世界、理想世界和現實世界疊影相加,形成一體。對全書作出理性的闡釋。
要知道中國古代白話小說,由說書發展而來,因此,說書人是全知全能的敘述者,到了《紅樓夢》,雖然還殘留了說書人敘事的痕跡。
但作者與敘述者分離,作者遲隱到幕后,由作者創造的虛擬化以至角色化的敘述人來敘事,在中國小說史上,第一次自覺采用了頗有現代意味的敘事人敘事方式。
這種敘事方式的轉變,既便于作者盡量避免直接介入,又便于作者根據不同的審美需要和構思來創造不同的敘述人,有利于體現作家的個人風格,有利于展示人物的真實面貌,深入人物的內心世界,進行細致而深刻的心理描寫,達到人物個性化的目的。
《紅樓夢》開頭部分敘述石頭的來歷,是一個敘述人;作品的主體部分,即石頭所記之事,是由石頭作敘述人。
作為石頭這個敘述者,既是敘述者,又是故事的參與者,它幻化的寶玉是作品的主人公,但寶玉游太虛幻境時,又是不參與情節的敘者。
由于敘述人的變化,產生了自人觀人,又自天觀人的視角雙重性,石頭在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形成了人間寫真的基本情調。
而石頭之外的敘述者和游太虛幻境的賈寶玉,又從天上看人間,世間的男女一生下來就難以擺脫封建的人生規范和禮儀制度,終于演出了封建叛逆者和封建維護者的雙重悲劇,既是“樹倒”,也是“猢猻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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