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皇城的時候,裴茳似乎依然能感受到皇帝李璟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甚是憋屈。
開國縣男,從五品上,食邑三百戶,這是皇帝給裴茳的封爵賞功。南唐依唐制,爵分九等,從最高等的王,接著嗣王郡王、國公、郡公、縣公、縣侯、縣伯、縣子、縣男一直下來,裴茳的開國縣男恰恰是最低等的爵位。而食邑三百戶,與陳覺那個實封的食邑三百戶又有不同,他這個食邑三百戶只能拿三百戶相應的稅賦以錢物相抵,并沒有真的三百戶農戶歸他管理。而陳覺卻是真的在海陵縣劃了三百戶農戶以及相應的田地給他,這三百戶人口及田畝山林以后就姓陳了,子子孫孫都是他陳家的奴仆。
說到底,裴茳的這個爵位就是每年拿三百戶的賦稅錢當工資就完了。按時下的稅賦標準,一年也就大約四五百貫錢的樣子。
先不說天青玉釀每年帶給裴茳有四五萬貫錢以上的收入,就是福州平滅李弘義撈的那筆錢的總價值也約有七八萬貫左右。我們是缺錢的主么?一年四五百貫錢,好意思拿出來?
裴茳心中忿忿不已,卻沒想到他在秦淮河邊所置的那套院子也不過七百貫錢。一年光爵位上的收息就能換京城大半套庭院,已經是不得了的高收入了,隨便去問問三品以下的朝廷官員,哪個有這么高的俸祿可拿?最關鍵的是,裴茳的品級從一個正九品的儒林郎一躍而上到從五品上,跨過了無數人都要為之奮斗一生的臺階,成為了緋衣金帶的一員。
南唐官服也延續唐制,三品以上官員,紫衣玉帶;四品深緋,五品淺緋,金帶;六品深綠,七品淺綠,銀帶;八品深青,九品淺青,石帶。
十六歲的緋衣金帶高官,除了皇族和承爵而來權貴子弟,當世還有誰人?
這些裴茳自然知道。實際上他真正為之憋屈的不是這個爵位,而是皇帝新派給他的職司——左春坊司議郎。
一開始他還以為所謂的左春坊是管理官妓的一個機構,類似于教司坊之類的。當一個機構叫個“春”字,總是會讓人心潮澎湃浮想翩翩的,比如“麗春院”啦、“怡春樓”啦,你懂的。出來后一打聽,才知道這左春坊是詹事府下屬機構,在前唐龍朔二年時由太子門下坊改為左春坊,主掌侍從贊相,駁正啟奏,總領司經、典膳、藥藏、內直、典設、宮門六局,乃東宮太子屬官。而司議郎的職司,則是掌侍從規諫,駁正啟奏,凡皇太子行事有傳于史冊者,錄為記注,于歲末送交史館。也就是太子侍從,記錄太子言行,給太子跑腿的。
這些都沒啥,好歹也是個正經官職。可皇帝李璟還特別給裴茳的官職加了個后墜——權皇子伴讀。說明白點,就是其他事別管了,你就陪著皇子讀書玩耍吧。
皇子伴讀,歷來都是權貴顯宦之子趨之若鶩的位置,可以從小與皇族子弟結下深厚友誼,這對他們將來入仕必然是極有好處的。佞臣也是要從小培養,才前途一片光明的。可這事攤到裴茳頭上就有點太欺負人了,一個爵爺,哪怕是最低等的開國縣男,那也是從五品的官員,也是穿緋衣系金帶的貴人,卻被皇帝指派去陪皇子讀書,注意,不是教書,是讀書,搬個小板凳,坐在皇子們一旁搖頭晃腦地讀著“朋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的那種。
真是叔可忍,嬸不可忍!拿我當猴兒耍么?我一個大老爺們去陪小朋友讀書?我一個靠嘴皮子就能煽動別人起兵造反的人,卻讓我陪小朋友去捏泥巴玩?
真他姥姥的大爺!皇子伴讀,那是很危險的職業好不好?這幫二世祖,長于深宮婦人之手,陪伴在身邊的不是宮女就是太監,從小到大都是在皇宮大內里生活,看出去的天都是院墻包圍著的方塊大小,要說在這種環境下能成長為什么陽光燦爛的純潔少年,那是打死他都不信的。不長成個變態,那都是佛祖保佑了。
也不知誰曾經說過這么一句話:天下最骯臟的地方,一個是妓院,另一個就是皇宮,后者更甚!
偏偏這種二世祖皇子,既打不得又罵不得,陪他們讀書,那不是天天找罪受么?
一想起后世那些官二代富二代飆車吸毒泡明星等腐化墮落的臭德行,裴茳不覺汗毛倒豎起來。這一個廳局級干部子女或是億萬富翁的子女,都能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仿佛天下老子第一我第二,而這皇子……那不是比鬼子還兇殘么?
“青雀,稍安勿躁。臨大事,要鎮之以靜!你這事,要往好的方向想。十六歲的開國縣男,皇恩浩蕩啊!自此后,你裴氏也算位列勛貴之家,足以光宗耀祖。至于伴讀么,諸皇子均未成人,與你年齡相仿,但你少年老成,是個明事理懂進退的,正好可以從旁規勸諫議。陛下這也算是知人善任了。”一同出來的陳覺看出裴茳臉色不好,便笑著規勸道。
知人你妹,善任你妹!你個老梆子,關鍵時刻也不知道幫我說句話!也不想想你那個侯爵是靠誰給你弄來的。
裴茳強忍著怒火,干澀地向陳覺拱手道別:“陳相公說的是。下官身子不適,先告辭了。”
說畢,向另一邊的林仁翰林仁肇兄弟打了招呼,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仁翰搖了搖頭,苦笑著對陳覺道:“隔著八丈遠都能感受到他的怨氣。哎……究竟年輕氣盛,受不得委屈。”
陳覺眉毛微皺,道:“有何委屈?皇子伴讀,那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好事。也就是陛下看青雀年少,才智絕倫,堪為皇子們的表率,這才這么安排。這番苦心,以青雀的才智,怎會不知?”
林仁翰微笑道:“說是這么說,可是以他的才干,屈身陪皇子們讀書,實在是有些屈才了。”
“少年戒之以急!青雀年方十六,年齡太小,勛位卻高。這樣一個人,無論放在何處為官,都難以服眾。還不如讓他陪皇子們讀書,沉淀幾年,這對他以后的仕途將更為有利。”陳覺沉穩地解釋道。
林仁翰點了點頭,也認可了陳覺所說的道理,然而終究還是為裴茳覺得可惜,不禁說道:“只可惜,陛下剛立了齊王為太弟,如若不然,陪著未來儲君讀書,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齊王李景遂,素受先帝李昪愛寵,李昪在位時,還曾有過立李景遂為太子的打算,后被勸止。而李璟即位為帝時,也與李景遂在李昪靈柩前訂盟,相約兄終弟及,世世繼立。為踐承諾,李璟在去年立了齊王李景遂為太弟,位居東宮。而皇帝嫡長子李弘冀則被封為南昌王。
林仁翰的意思是,如今承繼大統之人已經選定為太弟,而裴茳伴讀的卻是諸皇子,并非繼位人選,對裴茳來說,并沒啥大的好處。
陳覺瞟了林仁翰一眼,冷冷的說道:“陛下繼位不過幾年,正春秋鼎盛……”
林仁翰遽然而驚,忙閉口不言,帶著族弟林仁肇告辭離去。他這是聽明白了陳覺的潛臺詞——皇帝李璟不過而立之年,而太弟李景遂也已經二十七歲了,一來誰先死還說不定,二來離李璟年老駕崩之日少說還有二三十年,這么久的時間,誰能保證皇位還會傳給這位皇太弟?
涉及到天家廢立承繼大統之事,素來都是禁地,多聽一句都容易死人,還是趕緊開溜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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