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有差，步步差。
以“老宅”為基點，她有多套計劃，一是之前所說的“造神”，以神授之名將易裳推向皇位。
為什么要將易裳推向皇位，因為與前數(shù)千年的統(tǒng)治者不一樣，她要看到的是一種人格的覺醒，這是她對人族進程的交代。
這種覺醒擴大到國家體制，那就是大同。
大同是一個非常遙遠的目標，可能終幾十代人都不能實現(xiàn)。
然而歷史就是在種種累積變革中進步的，如果始終踏不出第一步，神州大地就會像河底的淤泥，沉重.惡臭.一成不變。
而想達到這個目標，就要面對生命意義上的平等。
這種平等又體現(xiàn)在方方面面，性別.地位.律法.思想，對于現(xiàn)在的百姓來說，性別平等是波折的大同進程中的第一場戰(zhàn)役，也是最艱難的一次斗爭。
最能體現(xiàn)數(shù)千年的思維禁錮的，便是男尊女卑的規(guī)則。
為什么選易裳？
因為她是殷朝皇族的帝姬，是盛譽在世的征南將軍，是有別于這個傳統(tǒng)時代的女子，某種程度上已經(jīng)打破了女子不掌權(quán).女子不征戰(zhàn)的思想藩籬。
并且她在百姓中得到了很高的聲望。
但這還不夠。
湛長風希望趁著亂世，舊制度最薄弱的時候，把這個傳統(tǒng)時代的變數(shù)塑造成新的風向標，進而發(fā)動體制變革，啟蒙思想。
不過后來湛長風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她要看到的不是新的秩序的出現(xiàn)。
而是，這天下百姓，不管男也好女也罷，是否有自主改變的可能性。
就如易裳，湛長風可以不顧她的意愿，以外力將她推向皇位，將她包裝成新秩序的代言人。
然湛長風真正想看到的是，易裳意識到了目前人族意識形態(tài)的局限，自主自愿地領(lǐng)導改革。
不止是易裳。
湛長風想看到未來五十年內(nèi)，女子能為了自己的權(quán)力和尊嚴而抗爭。
未來一百年內(nèi)，貧賤者能質(zhì)疑何為尊卑。
亦希望更多有才學的有識之士做到開眼看世界，而非拘泥于舊規(guī)的陷阱。
來老宅還有兩個原因，一是想通過自己“天師”的名頭，結(jié)識隱世的奇人異士，尋找關(guān)于所謂修道界的線索。
二來她也看中了老宅百鬼身上的純陰氣。雖長須老道也曾暗示她可以和他學真正的道術(shù)，但湛長風依舊認為《九轉(zhuǎn)往生訣》才是適合她的。這種直覺一直縈繞在她心中。
只是開門見血，一次失誤將她推向半邊白骨半邊肉身.隨時都可能喪命的危崖邊緣。
這種狀況讓她沒有時間慢吞吞地去結(jié)識什么隱士，找什么龍甲神章，更不能去策劃什么改革。
湛長風食指敲著案面，該策劃改革的，不應是這黎民百姓么？
“如果，我給你們一根手杖，你們是否能自己站起來。”她沉思良久，終于攤開一疊空白的紙。
湛長風全身心都投入到創(chuàng)作當中，送來的飯菜都是匆匆吃幾口，有時直接忘了吃。
但是這不妨礙她察覺到房間中多了一個“鬼”。
女鬼幽幽坐在窗邊發(fā)呆，憂郁又不失世族貴女的風范。
湛長風并不關(guān)心她和男鬼的恩怨，只考慮到自己現(xiàn)在純陰骨用不了，肉身又容易崩潰的狀態(tài)，便沒有理會她。
喜歡坐哪發(fā)呆，就坐哪罷。
一人一鬼莫名地保持著互不打擾的狀態(tài)，一人廢寢忘食憂思難停，一鬼仿若要坐那兒，坐到天荒地老。
直到三天三夜后，一張紙飄到女鬼的跟前。
湛長風沒空去整理，那些寫滿了字的紙張就堆在案幾上.落在地上，輕風一吹，便趁著主人不注意亂飛。
女鬼是有教養(yǎng)的，從沒有去看那些紙上寫了什么，不過這一張卻是正好飄到了她腳下，頭一低，就看清了上面的內(nèi)容。
“你可以給我些意見。”湛長風背對著她，盤坐在案前，沒有回頭，似乎只是尋常搭話。
女鬼從善如流地撿起地上的紙張，一目十行地看完，“這是話本？”
如果是的話，那真是糟糕。女鬼心不在焉地想。
湛長風可不知道自己的文字被嫌棄了，“你按著編號全部看完，再告訴我你明白了什么。”
女鬼倚著扶手，懶道：“我為什么要看呢？”
湛長風的筆頓了一下，轉(zhuǎn)過身，嚴肅道：“我不太明白普通人的思維方式，也估摸不準他們的認知范圍在哪個限度，同時，對于他們的理解能力也深感懷疑。”
與朝廷大臣談事，湛長風有大部分時候都會感覺語言不通，從而抑制不住拔劍，讓這幫廢物見鬼去的沖動。
大臣都如此，超過八成沒識過字的民眾就更讓人擔憂了。
現(xiàn)在湛長風沒有拔劍的沖動，但是女鬼有啊。
好像莫名其妙就被歸類到“腦子差”.“愚蠢的凡人”.“全是漿糊”一掛里去了呢。
女鬼笑得陰柔，“我看啊。”
女鬼也不傷春悲秋了，傷春悲秋哪有懟人有意思。
哼，看完再好好找你這個自命不凡的小家伙的茬。
女鬼注意到紙張頁腳的編號，將散亂的紙張一頁頁按順序疊放好，然后坐在窗邊翻閱起來。
“嗯，為什么是女神？”
“因為大部分生育權(quán)在女性身上。”
更是因為需要。
在思想禁錮下，多數(shù)人認為女性最大的存在意義就是生育，就連女性自身也認為生子，尤其是生兒子，是人生最大的驕傲。
說實話，湛長風少有見到出色的女性，甚至大部分女性都不能夠上她對“人”的定義。
而在世人眼中，出色的女性是多子的，守節(jié)的，全身心侍奉丈夫子女公婆的，丈夫死了應該守寡的，如果能殉情，則可和馬革裹尸的將士一爭，共上史冊流芳百世。
不論是底層百姓還是上流貴族，這一點十分統(tǒng)一。
女性之中有聰明人么。
自然有，但是她們的聰明都用在維護小家上，從沒有體現(xiàn)在軍政大事中，也少有在工.商.學術(shù)中揚名的。
最可悲的是，湛長風找來找去，最能給當下女性自信，讓她們站起來的事，竟真的只有生育。
行，那就創(chuàng)造一個女神，創(chuàng)世之神，人族締造者。
將生育變成女性的權(quán)力，女性的自由，女性的偉大和神圣。
這個故事以女神創(chuàng)世造人為開端，用最基礎最有代入感的男女情事遞進講述“原始”.“奴隸”.“封建”.“民主”.“大同”五個故事。
在感情為主的脈絡中，滲透著時代變遷和人族興滅。
而原始時代的故事里，不僅是男女熱烈開放的感情表達，更是母系為尊的最強體現(xiàn)。
女鬼驚奇于故事里人物直言說出口的愛和恨，當真原始粗鄙，卻也坦率得可愛，而女子地位高于男子的設定，不知怎么，讓人覺得離經(jīng)叛道，想將其丟棄，卻又隱秘的歡喜。
這個故事大概適合藏起來偷偷看。女鬼暗想。
不過叫男人們看了，說不定就是一陣口誅筆伐，拉去浸豬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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