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地百草折,
胡天八月即飛雪。
雪紛紛揚揚。
他站在風雪里。
風雪肆意摧殘著他。
他瞇著眼睛。
長街上不遠處又多了一個人影。
這個人渾身衣衫破破爛爛,腳下步子虛浮無力。
臉色通紅,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因為喝了太多的酒。
他一手扶著墻,沿著街邊晃晃悠悠的走著。
他的手里提著一斤醬牛肉。
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三步。
兩步。
一步。
神秘之劍忽然睜開了眼睛,那雙深棕色的眼睛里閃著光!
劍光!
劍光中帶著血,粘稠的血,灑了一地,連風都吹不散。
他的臉上浮現出了難以掩飾的笑意,伸出手到醉漢的懷里仔細摸索了一番,直到摸出了一塊兒碎銀子,他才罷手。
那銀子尚帶著體溫,十分暖和。
“喂,在春雨樓前當街殺人,你也不怕死?”
這是個有些蒼老,卻又中氣十足的聲音。
神秘之劍抹了抹臉上的鼻涕,有些疑惑的抬起頭。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老人,個子很高,眼窩深陷,滿臉都是褶子。
他的身上穿著鹿皮的小襖,靠近領子的地方有一抹白,是雪狐的尾巴制成的坎肩兒。
襖子很暖,他卻弱不禁風。
起碼看起來是這樣。
他又說了一句:“我問你,敢在這里殺人,你不怕死?”
神秘之劍怕死嗎?
他冷笑一聲,說道:“老頭兒,你都半截入土的人了,少管大爺的閑事,否則,嘿嘿,大爺手里的劍可不長眼睛!”
聽的這話,老丈也不害怕,他只是看著對方那副邋遢樣子,本能的有些嫌惡。
他說道:“劍是爛劍,人是爛人,真是爛泥扶不上墻!”
說著他搖頭嘆了口氣。
神秘之劍也不在乎,他站起了身,順手摸走摔在地上用紙包上的醬牛肉,卻沒有進春雨樓。
他身上的銀子不多,到了春雨樓,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長街的盡頭還有一家酒肆,有酒還不貴,如果可以的話,還能吃上幾張熱騰騰的肉餅子,這樣一比,只有傻子才會去春雨樓呢。
老丈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高聲喊道:“不長眼睛的劍是殺不了人的!”
神秘之劍忽然怔了怔,仔細那么一琢磨,笑著說了一句:“放屁!”
他姓王,沒有名字,只因在家排行老二,莊里人都叫他二狗。
王二狗自幼向往江湖上劍俠的飄逸生活,可是莊上的鐵匠沒錢就不給他鑄劍,于是他就自己拾了一根鐵棒,花了兩年的時間,總算磨成了一把劍的樣子。
于是乎,他就把家中二老全部交由了從小精明能干的大哥照顧,在大嫂的掃把加父母雙親的責罵中灰溜溜的出了門,隨后挺胸抬頭的過起了自己的日子。
人生嘛,有時候不就是這個樣子?
只可惜,離家三年,王二狗學武不成,練劍不成,打家劫舍又不愿意,只是偶然間得了一個機會,這才成了一名最下三濫的殺手,靠殺些地痞流氓渾渾度日。
當然,這對于王二狗來說沒什么可惜的。
他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即便環境再惡劣,他也會想盡辦法的說服自己,這些都不算什么,更難的事情,還在明天等著他去做呢。
兩文錢一碗的劣質摻水黃酒他津津有味的喝了三大碗,熱騰騰的肉餅子半斤一個他吃了仨,肚皮撐得鼓鼓的,仍舊瞇著眼睛貪圖著屋子里的幾分熱氣。
凍得青的腳趾頭和手指頭開始癢,癢他就撓,這些都是小事,沒什么可在乎的。
他坐了許久,仍不愿意走。
這可不是他想在這兒過夜,雖說這主意鐵定不錯,但店家肯定不會讓他這么干。
離天黑還早。
對面的桌子上坐了一個蒙著黑色面紗的婦人,一雙青色薄紗連衣裙,高底繡花的鞋子包著小腳兒,兔皮的小襖裹著酥胸,看的他兩眼直,一雙眼睛都快鉆到對方的胸圍子里了。
即便看不清眉眼,他也知道,這定是一個長相絕美的女人,美艷,高貴,絕非尋常鄉野村姑可比。
為什么?
沒有什么為什么,這是偉大的王二狗的直覺。
這樣的一個女人不應該出來走江湖,也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地方,憑借著獵狗一般的嗅覺,王二狗也在這個最多不過二十五歲上下的女人身上聞不出半絲江湖氣。
欣賞美女自然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悅的事情,可是本質上他并沒有什么想把關系更進一步的興趣。
因為他覺得女子漂亮是漂亮,但是年紀太大了,配不上自己。
他欣賞的同時,也很好奇。
女子在這里坐著,桌上只點了兩碟小菜,一碟醋腌黃瓜,一碟五香花生,皆是下酒的好菜。
女子身前也有著一壺好酒,可惜她卻是滴酒未沾。
她明顯是在等一個人。
什么人值得這樣的姑娘拉下身段兒,坐在這種寒酸的地方去等?
那個人可真是有天大的福氣。
那個人幸好不是自己。
王二狗不知道,反正對方沒來,沒來正好,不影響他看姑娘。
可是隨后,那個人就來了。
門口沉重黑的綿簾子一動,冷風卷著雪吹了進來,黑衣的武士走了進來,擋住了風雪。
那是個身形高大的男子,頭上同樣蒙著一層黑紗,這打扮在這里絕不稀奇,既能遮風,又能擋雪。
可連手中的那把劍也用黑布裹得嚴嚴實實,連武器都不敢讓人認出來,這樣的人物,無論是黑是白,是善是惡,總歸都不是好惹的。
這一點王二狗清楚的很。
他一進來,四下掃視了一眼,便徑直來到那婦人身前坐下。
這樣一來,原本店中就不多的客人,是誰也不好意思再盯著女人看下去了。
“許久不見。”
“許久不見。”
“近來可好?”
“很好。”
女子忽的笑了一聲,說道:“這么多年沒見,隱約記得這家酒肆里的酒味道不錯,就想著約你出來喝兩杯,有些冒昧了。”
男子微微低頭,不敢去看那女子。
但是他仍能看見女子的手。
青蔥般柔嫩的手指舉起酒壺,給他面前白瓷的四角酒杯里斟了滿滿一大杯酒,他低頭看著面前的酒漿,只看一眼,他就知道這酒就算不摻水也難以下咽。
平日里,若是有人敢把這樣的酒放在他的面前,他一定會揮劍殺了他。
可就是這樣的酒,當年他豈非也是喝的津津有味?
男子想也未想,端起酒杯來喝了一口。
這個時候,女子輕聲說道:“你什么時候接我走?”
聽到這里,王二狗心道有趣,可是他又注意到,男子的手抖了一下。
男子說道:“你想去哪?”
女子自嘲的笑了笑,并沒有去看這個男人,只看著一旁燃著的爐火,說道:“只要離開這個地方,之后去哪里都行。”
男人忽然握緊了手中的劍,說道:“可我不能走。”
“即便死也不能走?”
“即便死。”
女子又笑了一聲,說道:“那么若是我死呢?”
男子說道:“不會,只要有我在,你就不會死。”
女子冷聲說道:“可是只要在這里一天,我就生不如死!”
男人愈加痛苦。
女子面紗后面的眼中也有淚珠在打轉,她說道:“你可以為我殺人,為什么就不能帶我走?”
男人說道:“他是我兄弟。”
女子說道:“可他已經死了。”
男人說道:“是啊,他已經死了,是我對不起他。”
女人說道:“又不是你殺得他,你哪里對不住他了?”
說到這里,女子已經有些生氣,王二狗連忙把頭擺正,火的女子最不可理喻,因為她很容易就會把怒火牽扯到周圍的一切事物身上。
這些王二狗都清楚地很,好在他還有耳朵,對他來說,這件事本身已經比一個漂亮的女人更加有趣。
女人看著男人,心情少見的平復了下來,耐心勸說道:“他是自己病死的,就算是被人殺死,殺死他的也是那些通天教徒,你甚至已經把他們都殺了來替你那個兄弟報仇,這還不是已經仁至義盡?”
仁至義盡?
男人忽然抬起了頭,聲音忽然變得冷厲,說道:“你可以欺騙自己,我做不到。”
女人亦冷笑,說道:“是啊,你可以欺騙所有人,欺騙我,卻偏偏不能騙你自己一下。”
女子的聲音帶上哭腔。
男人的冷厲忽然崩潰。
女子端起酒杯,一口飲盡余下的酒,隨后起身,提起裙角,說道:“我要走了。”
“我送你。”
“不必了。”她轉過身,輕聲說道:“你只能送我走,而我需要的是一個能帶我離開這里的人。”
男人沉默。
女子掀開門簾,冷風直吹,她卻毫無所覺,輕聲說道:“其實我想離開這里,很久了。”
約莫是女子走遠了,王二狗才湊了上來。
他說道:“誒,兄弟,很漂亮的姑娘啊,你也不留一下。”
男人瞥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亦起身而走。
王二狗也不覺得尷尬,端起兩人尚未動一點的下酒菜,回到了桌子上,又美滋滋的點了一壺燒酒,齜牙咧嘴的喝了起來。
小店又恢復了之前的喧鬧。
世事無常。
只要有酒喝,有肉吃,誰也不會在乎剛才生了什么。
王二狗今年二十一歲。
一事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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