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反田愛瑠怔怔出神，實際上，不只是千反田愛瑠，說到這里，大家都明白了過來。
果然，糸魚川老師以絲毫不帶感情的平淡語氣敘述著。
“……雖然被推出來的是關谷純學長，但實際上的主導者卻另有其人……當然，那個人是絕對不會公然現身的。”
“隨著學生方的有組織化，學生運動也愈來愈激烈，最后，就像你們知道的，校方的計劃宣告失敗……這里也寫到文化祭如常舉辦了……”
眾人有些面面相覷，他們從未想到過，他們那理所應當享受的五天文化祭背后，居然還有這么一場宏大的運動……
聽著糸魚川老師平淡的語氣，千反田愛瑠卻忽然有一種想要大聲吶喊的沖動……難道，學運的激情，還有推別人當代表的卑劣行為，真的都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成了古典彼端的一頁嗎？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所出口。
糸魚川老師繼續說著：“但是，我們做得太過火了，學生不但集體罷課、聚集到操場上呼口號，活動進行到**時，眾人甚至激動得升起篝火，終于，那一晚出事了……”
“武術道場發生了火災，不知道是因為篝火的火花引燃還是有人蓄意縱火，雖然火很快就被撲滅了，但老舊的武術道場也被消防車的強力水柱沖得半毀……”
福部里志和伊原摩耶花的表情都僵住了，折木奉太郎也是緊緊皺著眉頭。
這場轟轟烈烈的學運，單是光聽著語氣平淡的轉述，都不難想像當時的事態有多嚴重。
而且，以眾人對校方的了解，即使學生們不是直接破壞學校設施，但也絕不可能不了了之。
果然，糸魚川老師托了托眼鏡，輕聲嘆道。
“……唯有那件事找不到正當理由粉飾，因為那是絕對不容忽視的行為……所幸校方不想把事情搞大，沒有讓警方介入，但文化祭結束，校方決定秋后算帳時，誰也沒立場反對……其實說到底，當時大家根本也沒思考過文化祭結束后該如何善后吧。”
聽著糸魚川老師緩緩的描述，眾人心里一沉，千反田愛瑠緊緊捏起了拳頭，一雙大眼睛也變得水潤了起來她已經猜到事情的后續發展了……
“火災的起因終究是沒有查明，而學運名義上的領袖關谷學長成了殺一儆百的懲處對象……”
“在那個年代，做出退學處分比現在容易多了，但關谷學長直到最后都很沉著……至于你問我，他是不是自愿成為擋箭牌……”
糸魚川老師目光望著折木奉太郎，臉上似乎在掛著微笑，但又令人不確定那到底是不是微笑。
“現在，你應該知道答案了吧？”
漫長的一席話結束后，糸魚川老師微微垂下眼瞼，拿起一旁咖啡杯里的白開水一飲而盡。
所有人都一致地沉默著，或許是根本說不出話，千反田的嘴唇隱約蠕動著，但誰也聽不真切她到底在喃喃什么。
“好啦，故事說完了……還有其他想問的嗎？”
糸魚川老師放下咖啡杯，輕輕抬起頭，語調依舊不變地問道。
在她看來，這些事確實都已經過去了……即便是天大的事情，過去了幾十年之久，也只不過是可以從容應對的，古典彼端的一頁罷了……
即便是現實世界，不也一樣嗎？
比方戰爭……
令人意外地是，最先開口的居然是伊原摩耶花。
“所以……那張封面便是描述了當時的事，是嗎？”
糸魚川老師望著伊原，默默地點了頭。
折木奉太郎想起了冰菓第二期的封面那兩只遍體鱗傷，但依舊互相攻擊的狗和兔子，在遠處還有眾多兔子在圍觀……
現在想來，最強壯的狗應該是代表校方，兔子代表學生，和狗纏斗的兔子，便是關谷純了……
許是注意到了什么，折木奉太郎發問了：“神高的所有校舍建筑物當中，唯獨武術道場特別老舊，是因為武術道場當時重建過嗎？”
之前的時候，他們就注意到過這一點，但卻一直沒有注意，此刻才知道，當年居然還發生過這樣一件事。
“是啊……”糸魚川老師點了點頭，“公立學校的校舍建筑物要是沒有超過耐用年限，是不會重建的，所以十年前全校校舍一起重建的時候，只有武術道場還沒超過耐用年限……”
折木奉太郎點了點頭。
但緊接著，福部里志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老師，您好像從來沒用過祭這個詞呢……”
大家皆是微微一怔，就連折木奉太郎都以為這句話完全離題，但沒想到的是，糸魚川老師卻笑了。
“現在的孩子真的很厲害呢……想問為什么嗎？當年那個孩子也問過著個問題呢……”
“那他猜出來了嗎？”福部里志臉上掛著一貫的微笑問道。
“是呢……”糸魚川老師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即望著福部里志，“你也一定知道答案吧？”
“是的。”福部里志點了點頭。
折木奉太郎緊緊皺起了眉頭，右手下意識抬起，捻著額前的一縷劉海。
祭？
禁語……
啊，對了！
姐姐在電話里說過，祭這個稱呼好像曾經是禁語！
禁語……祭…………
折木奉太郎漸漸面露恍然，剛剛他沒反應過來，現在，他總算發現這為什么是禁語了。
福部里志輕聲說道：“關谷純并非自愿成為英雄，所以老師您才不愿說祭……對吧？“
“阿福，什么意思啊？”一旁的伊原好奇而又心急地問道。
福部里志一如往常地面帶笑容，但那是很不像他，似乎不帶一絲喜悅的微笑。
“祭的不是寫做神山，而是應該要寫成關卡的關，山谷的谷，會留下關谷祭這樣名字，想必是拿來贊揚和祭奠英雄的……”日語漢字分為音讀與訓讀，關字音讀為，谷字音讀為
說到這，福部里志微微頓了頓，微微側視望向了老師，輕聲說道。
“但若是知道事件真相的話，就不會這樣稱呼神高的文化祭了……”
“啊……原來是這樣……”
伊原面露恍然。
折木奉太郎點著頭。
“老師……”
就在這時，千反田愛瑠又問出聲了。
“您知道我舅舅為什么要幫社刊取名為冰菓嗎？”
迎著千反田愛瑠那雙紫水晶般的水潤大眼睛，糸魚川老師卻相當令人意外地搖了搖頭。
“當時，關谷學長在察覺自己遭到退學這件事已經無可阻攔后，很難得地堅持要取這個刊名，他說自己能留給學弟妹的，只有這個了……可是很抱歉，老師并不清楚他的用意……”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嗎？糸魚川老師、千反田愛瑠、伊原摩耶花、福部里志都不知道嗎？
折木奉太郎想氣都氣不起來，因為他已經被這件事整的有些疲憊了，但他仍然感到莫名的焦躁。
關谷純留下的訊息，難道沒有一個人接收到嗎？
哪怕只是一個人……
“不過……”
就在折木奉太郎眉頭緊皺，心中焦躁難明的時候，糸魚川老師忽然開口了。
只見她轉過了頭，目光望向了一旁微微怔然的千反田愛瑠，輕聲說道。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兄長應該知道刊名背后的秘密……”
“……嗯？”千反田愛瑠微微一怔，心中卻又覺得理所當然，即便當年的夏目龍也只有十歲……
“我記得當年他將書還給我的時候，提到過刊名的事，我多嘴問了一句，他也只是隨意地笑笑，說那只是無聊的隱語而已……可惜，當時我已經不太在意這件事了，所以就沒有追問下去……”
糸魚川老師不無遺憾地說道。
“我這就打電話問他……”
千反田愛瑠表現的很果斷，但……果然還是很令人氣憤啊……
本來應當接收到這個簡單訊息的古典文學社后背，竟然沒有人接收到，這種事……
折木奉太郎終于忍不住了，望著在場的眾人大聲脫口說出：
“怎么會不知道呢？這種事還要去問別人嗎？剛才那段故事都聽到哪里去了？刊名意義很明顯吧？那只是很簡單的雙關語啊！”
聲音從沒大過的折木奉太郎忽然提高了聲調，令房間內的眾人都是一陣愕然。
就連福部里志都有些錯愕：“奉太郎？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出問題的是你們才對吧？關谷純想把自己的想法傳承給我們這些古籍研究社的后裔，所以才給社刊取了這種名字，體悟不到的后輩難道不才是最失職的那個嗎？”
高聲將胸中的悶氣一吐而空后，折木奉太郎絲毫不帶停頓地望向了千反田愛瑠。
“……千反田，你英文很好吧？”
千反田突然被我點名，顯得有些慌張。
“呃，英文嗎？”
“是啊，這是暗號，不對，該說是文字游戲吧……也不對，就像說你哥哥說的一樣，這是個并不算很隱蔽的隱語啊……”
聽到折木奉太郎的話語，眾人都睜大了眼睛，但折木奉太郎卻注意到，糸魚川老師似乎并沒有特別的反應。
折木奉太郎心中猜測，她可能早已察覺這是什么意思，或許是自己發現的，或許是當年夏目龍也告訴他的……總之，她發現也是應該的，但……她為什么不告訴我們？
折木奉太郎不確定原因為何，只是多少察覺到以糸魚川老師的立場，或許不方便公然說出來，又或者，這也是古典文學社的傳統之一？
畢竟聽電話中姐姐的意思，她當年應該也是知道的，既然在這幾十年的跨度中諸多隔屆的古典文學社社員都知道的話，糸魚川老師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的呢？
“折木同學！你知道答案嗎？”
“太恐怖了，折木你真的知道啊？”
“奉太郎，你快說啊！”
……折木奉太郎已經不知道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多少次了，但從來沒有一次，令他這么慶幸自己是第一個想到的因為他不需要任何人的講解，就能理解關谷純的遺憾以及灑脫的心情。
折木奉太郎開口了：“冰菓是指什么呢？”
千反田迅速回答：“古籍研究社社刊的名字。”
“從一般名詞的角度去想啦。”
“是ie吧，ieany……”福部里志若有所思地說道，顯然，他注意到了剛才折木奉太郎英文的提示。
“你就不會想到ierea嗎？”折木奉太郎反問道。
“ierea？這是關谷純留下的訊息？”伊原疑惑地問道。
“斷開來念啦”折木奉太郎無奈地說道，“念成ierea又沒有意義，我都說是文字游戲了啊……”
房間內陷入了一片沉寂。
終于，福部里志的表情變了，說他臉色發青可能有些夸張，但他確實有些面無血色。
緊接著，伊原也好似厭惡什么似地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我懂了……”
現在只剩千反田了……她或許真的想不出來。
雖然千反田愛瑠對任何科目都很拿手，英文當然也在行，但她從來都不善于脫離了紙張書本活用……
折木奉太郎輕輕嘆了口氣，拿起一旁的圓珠筆，在復印紙的背面寫下了一行字。
“這就是你舅舅留下的訊息。”
折木奉太郎把紙張交給急得眼眸都泛起水光的千反田手中。
千反田愛瑠一點也不矯情，迅速接過去一看，眼睛瞬間瞪得渾圓。
“啊……”
她輕輕叫了一聲，接著沉默地凝視那行字良久。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千反田身上。
千反田愛瑠的的眼眶泛起了水潤的晶瑩。
“……我想起來了。”千反田愛瑠低聲嗚咽著：“我全都想起來了，當時，我問舅舅冰菓是什么意思，舅舅回答我……對，他很嚴肅地告訴我，一定要堅強，他說，要是我變得軟弱，有朝一日會連慘叫都叫不出來，到時我會活得像……”
千反田抬起頭望向了折木奉太郎。
“折木同學，我想起來了，我是因害怕活得像行尸走肉才哭的，哥哥也是因為我被嚇到才跟舅舅吵架的……太好了，我能夠安心地去送舅舅了……”
千反田愛瑠笑了，笑得很開心……
直到一滴晶瑩從眼角滑下，她才發現自己的眼眶已經一片濕潤了，千反田愛瑠連忙以手背拭淚，手忙腳亂之中，她抓在手上的復印紙落了下來，上面寫著一行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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