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向東奔流,日月不息。
此時再看滄瀾江,鐵馬金戈不在,空氣里也不再充斥血腥之味,哪怕戰敗時尸山血海的慘狀,至今仍是榮棠的噩夢,這會兒的滄瀾江已經一切恢復如初。
莫小豆看著榮棠祭奠亡魂,抬手憑空接了一把,接到了幾點水滴。抬頭看看天,天空晴朗,那自己接到的水滴就是江水了,莫小豆沖著滄瀾江咧一下嘴,榮棠這時正好回頭,將莫小豆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清楚。
“江水吶,”莫小豆給榮棠看自己的手心。
此時風大,滄瀾江波濤洶涌,不光是莫小豆的手心,榮棠的衣裳下擺也被江水沾濕。
“回去吧?”莫小豆問榮棠。
榮棠看著裝在木盤中的酒水祭品順水而去,跟莫小豆說:“小豆兒,世物真是無常,我與慕諍本是死敵,現在卻要聯手對敵了。”
莫小豆想想榮棠的話,說:“可寧愿敵人是慕諍啊,如果有的選,誰會愿意遇上鹿鳴這樣的瘋子?”
末世那真心是人間地獄啊,經歷過一次的人,打死也不會愿意再經歷一次的,莫小豆可沒有什么英雄情結,她就想活著。
莫小豆這話讓榮棠看著滄瀾江水沉默了一會兒,才看著莫小豆說:“你說的對。”
莫小豆點頭,她什么時候說錯過話。
榮棠轉身,拉著莫小豆的手緩步往軍營走,莫小豆呢,莫小豆邊走邊扭頭往江對岸看,憑著她的視力,莫小豆能看見駐扎在江對岸的北原軍營。
“對面的軍營應該是沒人了,”莫小豆跟榮棠說。
榮棠腳步一頓,看莫小豆一眼,說:“你站在這里就能看到對岸的軍營了?”
“呃,”莫小豆搖一下頭,呵呵笑兩聲,說:“我猜的。”
榮棠沒再往下問,只拉著莫小豆的手往前走,莫小豆身上有些事無法用常理解釋,可榮棠如今不想跟莫小豆探這個究竟。本能的,又或者說,冥冥之中榮棠有一種感覺,對莫小豆的好奇心,很有可能會讓他失去莫小豆。
低頭看一看莫小豆在地上的影子,榮棠抿一抿嘴,將突然襲上心頭的這股恐失的情緒給強壓了下去。
“也不用多想,殿下,”莫小豆這時看榮棠情緒不高的樣子,便又開口安慰榮棠,說:“誰能知道以后的事呢?事情不都是一步一步做下來的嗎?現在想太多沒用的。”
“嗯,”榮棠低低應上一聲。
莫小豆又扭頭看看江對岸,別說長生宗了,她現北原都還沒有去過呢。天知道最后的結局會是什么,這就好像在末世的時候,不是發生了,她怎么會想到,她沒活到人類戰勝喪尸的那一天,但她又撞大運一般地穿越了呢?
“一步步來吧,”莫小豆跟榮棠說:“殿下,你有個大概的主意了嗎?”
大方針,小做法,這個順序不能錯,得先有個大方針。他們去了北原,是救出慕諍,再跑去找莫六公子,最后聯合起來跟長生宗拼了呢,還是管他慕諍去死,他們直接去莫六公子那里,跟這位選反英雄一起,跟長生宗拼完后,順便把北原慕氏皇朝給滅了呢?
“先殺鹿鳴,”榮棠低聲跟莫小豆說。
莫小豆眨巴一下眼睛,問:“不去找莫六公子了?”
“我們在北原的國都動手,”榮棠說:“我方才說了,我在等莫六的回信,他若有意,我們就在國都城見。”
“北原皇帝想扒他的皮吧?”莫小豆疑惑道:“這位莫六公子會去國都城?殿下,您當真人家不珍惜生命嗎?”
榮棠說:“小豆兒,這不是我要考慮的事,這是莫六要考慮的事。在國都城殺鹿鳴,可以讓我們雙方都少死很多人。”
莫小豆琢磨著榮棠的話,說:“那要是莫六公子不同意呢?”
“那就再說吧,”榮棠說了一句。
“咝,”莫小豆倒抽氣,再說吧?這不就是沒有后備預案的意思嗎?
在動身離開南都城之時,蘇公度倒是有過一個提議,莫小豆武藝高強,可以讓莫小豆見鹿鳴,趁機刺殺鹿鳴。莫小豆頂著姮娥公主的身份,見鹿鳴不是沒有機會。但這個提議,在蘇先生提出的當場,就被榮棠給否了,他不會讓莫小豆冒這種風險。
“去了北原后,我會再安排的,”榮棠低聲道。
跟莫六之間當然還有利益交換,只是這種交換通常都不會是君子之約,所以榮棠并不想讓莫小豆知道。
莫小豆看榮棠一眼,她是覺著榮棠這個再安排,非常之不靠譜,你都找上門去了,雙方見面就要真刀真槍地開干了,你還現安排?這不是他們這一幫人要完的節奏嗎?
心里這么想著,但莫小豆也沒再問榮棠,就她現在對榮棠的了解,這位也不一定什么安排都沒有,可能現在只是不好往外說。
“要殺鹿鳴,就務必要成功,”莫小豆跟榮棠說一句。
“嗯,”榮棠點頭。
話說出口了,莫小豆又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多余,榮棠還不能知道這個?唉的嘆一口氣,莫姑娘開始悶聲不響地跟著榮棠往軍營走。她之前盤算過,干脆用炸藥將長生宗的地盤,連帶鹿鳴一起炸上天,炸成灰,可這個打算隨后就被莫小豆自己否決了。
人倒是能炸死,你知道長生宗的手里有多少喪尸?但凡有一個喪尸沒被炸成灰,沒被炸掉腦袋,那她莫小豆就等于是放了喪尸游街了,這個后果她能承擔嗎?
走著走著路,莫小豆就又一臉愁容了,要一個管后勤的來操心戰斗的事,太難為人了!
榮棠邊走邊看莫小豆,突然抬手將手輕輕覆在了莫小豆的臉上,就這么上下左右的呼嚕了一把,說:“在想什么呢?”
莫小豆說:“沒。”
跟榮棠說,她在想放炸彈的事?那她還得先跟榮棠解釋什么叫炸彈呢,哦,然后估計她的空間也就暴躁了,你跟人解釋完了,不得拿實物出來?
“那就什么都別想了,”榮棠又在莫小豆的腦袋上呼嚕了一把,說:“晚上想吃什么?我讓伙房做。”
這個問題,莫小豆倒是感興趣,所以莫姑娘思考的問題,當即就從放炸彈跳到了晚上要吃些啥上。
秦涵站在轅門前,遠遠地看著榮棠拉著莫小豆往轅門這里走,焦安這幫子侍衛跟著一起江岸的,但這會兒不見人影。榮棠笑著跟莫小豆說話,笑著抬手摸莫小豆的頭,莫小豆噘著嘴笑,長相明艷的一個姑娘這么個笑法,看著竟是有些嬌憨。
秦三少心里不是滋味,他父親與他說了,收了莫小豆為義女,以后他和莫小豆就是兄妹了。秦涵也知道他跟莫小豆不可能,榮棠不放人,他還能跟太子殿下搶女人嗎?可,秦三少就是很難過,人說求而不得是人生一大憾事,那他這還什么行動都還沒有呢,就已經注定失敗了,他這算什么?大大大的憾事?
“三少爺,”侍衛長在身旁喊自家三少爺,他們家三少爺這么瞪眼看著太子殿下,跟要上陣殺敵似的,這是要跟太子殿下打一架,還是怎么著?
秦涵抹一把臉,秦惑小哥這會兒在南都,跟在秦泱的身邊,所以秦涵身邊的侍衛長就換了人,秦緒小哥武藝很好,但人沒秦惑穩當,說話自然也就沒有秦惑得體。
“三少爺,您還是沖太子殿下笑一笑吧,”秦緒小哥說:“這明日就要出發送公主殿下去北原了,您別拉著個臉對太子殿下啊。”
秦涵白秦緒一眼,他現在是不想笑也不行了?
“回營帳吧,”榮棠這時到了秦涵的跟前,盯著這位看上一眼,太子殿下說:“少言,你若不愿去北原,那我就去與你父親說。”
“去,”秦涵想也不想,開口就道:“殿下放心,末將拼死也要護衛殿下。”
榮棠挑一下眉。
秦涵也沒看莫小豆了,跟榮棠撂下一句家父在中軍帳恭候殿下后,這位就大步往軍營里走了。
莫小豆看著秦涵走遠,跟榮棠說:“三少爺不是往中軍帳去啊,他不去了嗎?”
榮棠拉莫小豆一下,讓莫小豆跟著自己,一邊道:“他可能是回自己的營帳去了。”
“我怎么覺著他在生氣呢?”莫小豆又說,秦涵的情緒太外露,莫小豆方才一眼就看出來,這位不高興呢。
榮棠默不作聲地往前走了好幾步,才跟莫小豆說:“我的心情也不好。”
莫小豆:“嗯?”
您心情不好,那不是應該的嗎?知道世界快要完蛋了,再心情如陽光一般明媚,這人怕不就是個傻子了。
“不要管他了,”榮棠又說。
莫小豆說:“殿下這是想聽安慰的話?”
榮棠聽莫小豆這話都聽笑了,說:“你會說?”
莫小豆木著臉,這個她還真不擅長,“殿下你別擔心,”想了想,莫小豆安慰榮棠說:“我不死,您就不會有事的。”
莫小豆這一說死,榮棠嘴角邊的淺笑就消失不見了。
“我要是死了,”莫小豆說。
“好了,不要說了,”榮棠打斷了莫小豆的話。
莫小豆:
她要是死了,她就管不了榮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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