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然繞過屏風，遠遠挑眉望過去，發現紀恒然當真等在外頭。
他仍穿著那件大紅喜服，脊背挺得直溜溜的，雙手自然垂于膝上，安安穩穩坐在小幾邊。雖然姿態十分端正不假，不過那態度卻是悠閑愜意，一切如常的。
面對她的失禮之舉，不見生氣，甚至連在意都不曾，只是坐在那等著，就像在等朝來等日落。
不是新郎等新婦，亦不是將相等王侯。
簡而言之，等得是誰不重要，是誰在等，才是最重要的。
紀恒然聽見她走近的聲音后，緩緩起身。
他一站起來，高大的身軀立刻遮擋住身后大片夕陽。
姬然款步而來，與他四目相對，恍惚間呼吸一滯，下意識的頓了頓腳步。
在大殿行禮時，她便覺得這身吉服穿在他身上，著實讓人移不開目光。
所以有那么一瞬間，她有些恍惚了。
這恍惚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一段回憶。
三年前，也曾有這樣年紀相當的一個人，出現在她的生命里。不似大司馬年過半百中年續弦，而是與她青梅竹馬門當戶對，可以說成是，最接近她幻想中的未來那樣的男人。
原本那人，應該如同今天的紀恒然一樣，以龍威燕頷睥睨天下之姿，與她一起站在大殿之上，上承天子希冀，下享百官祝福。
可因緣際會，那場始終不能圓滿的婚姻，她沒能赴約，他亦沒能守住。最終，草草了事。
他娶了孫貴嬪的姬三，而她也終究嫁給了大司馬。
那時候的她，曾一度失去了所有生活下去的勇氣。
一夕間，原本擁有的一切，全部付之東流。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嫁給誰，也不知道，未來的生活要如何堅守。甚至以為自己，幾乎要活不下去了。
現在想想，三年前沒了娘又沒了他的姬然，哪里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嫁給大司馬為妻呢？
然而，三年還是過去了。
那時為她茶飯不思禁足一年的他，已經成為了有望和大司馬比肩而立的一軍統帥。懵懵懂懂的她亦甘心嫁作人婦，所謂的難熬日子，睜眼閉眼之間，還不是照樣過下去了？
所以安心吧，期待也是一天，無望也是一天，快樂也是一天，憂愁也是一天，日子一天一天的過，船到橋頭總會直。
就像現在一樣。
姬然看著紀恒然，明知道他就是孫貴嬪極其想要讓她用這身子籠絡住的鎮南將軍，可她還是故我的相信著，船到橋頭自然直。
一身事兩夫這件事，還是需要從長計議。
這鴕鳥想法，說是逃避也好，說是沉淀也罷，總之就是姬然的所思所想。
所以當下，她便能揣著明白從容上前，拋棄了嫌棄自己是勾引小叔子的邪惡嫂子那起子的想法，理直氣壯的享受一屋子人的行禮問安包括紀恒然在內。
她在宮里過慣了錦衣玉食卻仰人鼻息的日子，偶然間被周圍所有人這樣優待，還真是有些不習慣了。
不過倒是挺滿足她身為公主的虛榮心的。姬然在心中竊喜著。
她絲毫不知的是，她剛一出現，滿屋子便盈滿了馨香。
那香氣雅而不膩，惑而不賤，卻一下子便勾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紀恒然聞到這味道，不禁皺了皺眉。
“將軍不必多禮�！奔恢鲃咏Y束了這沒有意義的大眼瞪小眼。
紀恒然迎上她的目光，目光落在她頸側的紅痕上，神色并無任何變化。
按道理，姬然坐著，紀恒然便只能站著，除非她開口賜座，許他作為小叔子出現在自己眼前。否則，他便永遠都是臣。
當然，如果為了留給他一個好印象，姬然其實是應該要與他心平氣和地打個招呼的，可她卻并沒有馬上賜座，而是坐在小幾旁邊，在他剛剛坐著的位置上，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著自己的這個小叔子。
因為并非真正意義上的新郎，紀恒然所穿吉服比正常規制要簡單許多，就連剛剛行禮時，也先君臣后叔嫂，并未與姬然并肩而行過，始終落后了半步，所以姬然還未曾仔細打量過他的模樣。
他胸前沒有姬然夢中那朵濫俗的千葉牡丹和能撐船的將軍肚這件事情，先是卸下她心中的一塊大石，而后這塊大石忽又懸了起來。
須知這位并不是她堂正的夫君啊。
可即是兄弟二人，容貌應當也差不許多吧。
總不會弟弟容貌奇偉，哥哥卻不堪入目？
無論如何，還好夢境與現實都是相反的，他看起來沒有肚腩，沒有肥腫難分。
光看長相，甚至都看不出是個武將。
這樣想來，他哥哥應該也不會差到哪去吧？
紀恒然見她已更衣并未驚訝，不過是目光亦在她身上幾番流轉。
那上下打量的眼神，怎么看怎么透著一回生二回熟的熟練。
也對，這位紀二爺也是娶過妻室的，并且妻室亦亡故了。
嘖嘖嘖，這苦命的兄弟倆。該不會是，克妻二人組吧？
姬然胡思亂想著。
禮官見二人并沒有什么想要說話的意思，急得不行，趕緊上前來，估計是琢磨著告姬然一狀�？伤齽傄簧锨埃o恒然便抬眼看過去，只冷冷一撇，她動作立刻頓住。
卻見他忽又一笑，擺擺手示意她別管。
那禮官亦是第一次見這位鎮南大將軍，早聞他赫赫威名如雷貫耳，本就有三分畏懼，可被他這么一看，竟出了一身虛汗，也是太過了。
立刻退回原位再不敢動了。
姬然見她那樣子覺得好笑。
她倒并不覺得紀恒然有多可怕，不過是經歷過戰爭和殺戮的男人，總是有些戾氣罷了。
雖然有些冷冽，可總比國子學里那些瘦得跟小雞子似的伴讀要好得多吧？
起碼看起來像個男人啊。
況且，紀恒然好像也是故意這樣表現的。
見到禮官后退后，眼中一閃而過了一絲狡黠，被姬然捕捉到了。
紀恒然也低頭看她，墨黑的眼睛眨了眨。
空氣中彌漫著奪心馥郁的馨香，他的目光穿過落日余暉，對她相對。
戰場上下來的男人，眼中充滿了因為屠戮和殺伐留下來的冷漠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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