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張睿明最佩服王英雄的一點是:他甚至會提前想到你的需求,提前為你準備好解決方案。就像專門為你準備的圣誕禮物。你毫無準備,打開一看,卻現正是你夢寐以求的那個東西。
比如他上次提出的,要請蒲任作為張睿明的推薦人,在下次調整職位時,為張睿明鋪好晉升的臺階。
一個在基層奮斗多年、上升無望的小科長,突然給你一個成為法院庭長、法制辦主任的機會。在常人看來,簡直如夢幻一般,只怕會毫不猶豫就點頭答應了。而當你接受了他的禮物,也意味著你欠了他的人情。而人情總是要還的,王英雄推薦張睿明的目的,在于阻止津港市檢這次關于津藥化工的公益訴訟,而這一切企圖,都隱藏在他的禮物之中。毫不生硬,非常自然,充滿人情的遞到了他的目標面前。
雖然如此誘惑,如此好的機會就擺在面前。
然而張睿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拒絕了。
但還有很多不會拒絕的人,王英雄就像一顆參天大樹,許多人都通過王英雄辦成一些事、實現一些目的,成為依附他的一顆藤蔓或者小樹,而王英雄又利用這些小樹去實現更多的目的,這樣資源互換,長久以往。王英雄的根基穩固,觸手也伸向了津港市的各個領域、各個方面,成為一個巨大的利益團體。
所以,這起案子最開始的調查階段,就幾次受阻,差點中斷,而即使現在那段新聞播出后,關于津藥化工污染荊沙河的傳聞,在民間已經沸反盈天了,但王英雄依然可以穩坐釣魚臺,絲毫不驚慌。
當然,也到此為止了。
張睿明與陳捷彼此對視一眼,另外幾名干警臉上神情也頗為緊張,一顆汗珠順著臉頰滑下,滴落在干警的戰術手套上。
眾人都清楚隔壁茶室里并不是平常的小毛賊,那可是能量堪比高層領導的特大企業津藥化工的老總。
聽了一下,張睿明緩緩移動,湊到陳捷耳邊壓低聲音說道:“我先進去和他談一下吧,畢竟是老相識。”
陳捷點了點頭,張睿明往前走兩步,撩開朱簾。
突然出現的不之客,讓室內的茶客們臉上都是一頓,王英雄神情最為驚異,上次張睿明毅然拒絕自己的請求,還帶聯合執法組突襲津藥化工搜查,已經意味著兩人關系的徹底決裂。
但此刻看張睿明臉上神情,似乎并不是來找事的。
這個一臉笑意的曾經“侄兒”,走到王英雄身旁,俯身輕輕說道:“王叔,跟我出來下吧,有點事想和你聊下。”
不想在眾人面前失了顏面,也不知道這張睿明葫蘆里賣什么藥,王英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什么在這里說就是了!”
“王叔,我是念在我們這么多年感情,才提前進來請你。如果王叔你不肯聽我的,那隔壁全副武裝的干警們沖進來,在你這么多朋友面前,強制傳喚你,那場面可能就不好看了。”
張睿明這話里綿里藏針,裹挾的意味甚重。王英雄狠狠的盯著他,這么多年,已經少有人敢這么**裸的威脅他了。
但張睿明眼神堅定,毫無裝腔作勢的游離。
王英雄眼珠轉了幾轉,茶室里的眾人正看著他,他想了一下,站起身來。
“各位,我“侄兒”有點事找我,我先去下,辦點事,大家先聊,先聊。”
和眾人告別后,王英雄就隨同張睿明走出這“沄韻閣”茶樓,陳捷領著西江分局的干警也悄無聲息的撤到樓下。
一下樓,幾名干警就帶著王英雄準備上警車,面對黑洞洞的警車車門,王英雄猛的一下掙脫,轉頭問張睿明道:“怎么!?這是要逮捕我?”
張睿明笑容溫煦的回答道:“哪敢,就是想請教叔幾個問題。”
“有什么你在這說嘛。”
張睿明笑著指了指周圍射燈環繞、郁郁蔥蔥的花園布景,“這里說不太好吧,王叔,你放心,不是什么逮捕,真的只是問下話而已,沒打算搞什么強制措施的,還請叔配合一下,這樣,地點可以你定,如果有什么不方便,我們再商量。”
“那就在這里吧,我到隔壁開個包廂。”
“那怎么”陳捷剛想說什么,張睿明就打斷他道:“好的,就這樣吧,我們找個隱秘點地方,就做一份詢問筆錄。”
他還是想盡量先不激怒這桀驁的老獅子。
“還有,你們警車都給我撤了,停在外面什么算回事?怕別人不知道我被你們盯上了?!”
王英雄趁機抬價,一臉煩操的說道。本來這次的案子,最開始想直接到市檢和張睿明談好,結果這孩子油鹽不進,后面以化工展覽會的名義壓下去后,以為沒事了,結果又莫名其妙出了個大新聞。
看到電視上點名道姓的指出津藥化工非法排污,王英雄這幾天氣的都睡不著。
今天又找上門了。
面對態度強勢的王英雄,陳捷有點沉不住氣了,這案子最開始的調查期間,傳喚王英雄去西江分局問話時,他就被這津港有數的大老板給狠狠叼了一頓,王英雄還公然捅到蒲任那里去了,害的陳捷挨了一頓狠批,他心里一直憋著一股氣。
“這什么意思?直接帶走算了!”陳捷這話說的大聲,一方面是與張睿明商議,一方面也是向王英雄施壓。
他已經憋了很久了,今天上午張睿明說有了突破性證據,逮捕都夠了。既然有了證據,他就準備大干一場,王英雄這磨嘰囂張的態度,他恨不得直接上手段直接帶走。
張睿明卻攔住他,“陳局,麻煩下兄弟們,把車開走吧,這里留我們倆,加上個做材料的兄弟就可以了。”
陳捷無法,所有希望都還寄托在面前這檢察官身上,他點了點頭,讓幾名干警先行把警車開走,現場就剩四人。
換了一間走廊盡頭的小房間,王英雄背手走入,自然的招呼服務員上茶,調熏香,甚至還準備請個琴師進來,幸而被張睿明給制止了。
還不容易請王英雄坐好,張睿明單刀直入的問道:“王總,現在正式開始問話了,這也不是訊問,就是正常詢問一下,請王總談談這次津藥化工非法排污的情況。”
王英雄嗤笑道:“張睿明,這里如果不是看在我和你父親這么多年感情,就你剛剛進來那樣子,我是理都懶得理你!你以為帶著這幾個穿狗皮的東西,就能拿我怎么樣?!”
“你太囂張了吧!你再罵一句試試!”陳捷明顯被激怒了。
王英雄卻好整以暇,他見已經成功的激怒陳捷,繼續說道:“我告訴你們,我在省里動動手指,傳傳風,陳捷,下次調整你給我等著”
“你來啊!”陳捷脖子上青筋暴起,神情有些激動了,貧苦家庭出身的他,最忌諱被人以這種形式挑釁。他一下站起,作勢就要上前提起王英雄去局里。
張睿明一把拉住他,平復好失控的陳捷,再轉向一直試圖掌控局面的王英雄。“王總,這樣吵沒什么意義,今天不是來吵架的,我就想問問王總,你們津藥化工一年的生產量大概多少?”
王英雄卻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說道:“張睿明,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你也別來這一套把戲,我不會回答你任何問題的,你有本事,有什么證據,只管來抓我!”
他還想故技重施,逼張睿明把底先透出來。
沒有被他激將計帶進去的張睿明,自問自答道:“王總,根據你們集團去年披露的財報,津藥化工去年的草甘膦年產值達到了1萬噸,年產值也在2億之上”
“那又怎么樣!?”
“你聽完我講完,你們公司最近可真是不太平啊,最近上新聞這事不說,我今天還聽說你們公司中高層大面積的辭職了,怎么?王總,這是快沉的游輪,老鼠先跑?你那邊還招不招人啊!?您看我合適不?”
“你少來這套!如果不是你們玩陰的,故意讓津港衛視搞我,哪里會這樣!我跟你們講,我們作為津港化工業最大的化工企業,一年能為市里創造近十億的稅收!我們才是這個城市的功臣!從之前蒲市長開始,我們廠每年要接待領導十數次!可惜,一旦把企業做大了,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張睿明,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就是想弄政績嘛,但你有必要對一個看著你長大的長輩這樣絕情嘛!?你問問你自己,你小時候去看燈會,哪次不是背在我肩上去的!”
聽到王英雄這番話,張睿明也有點動情,確實,從小到大,王英雄沒虧待過自己,但今天是為了津港市幾千萬居民的飲水安全才走到了這一步!現在整個案子就差最后一步了,現在可絕對不能手軟!
“王叔,先,這個津港衛視為什么會播出那條新聞,我自己都不知道緣由,也不知道是誰在搗鬼,我還想問你呢。”
聽到張睿明的辯解,王英雄鼻子“哼”了一下。
張睿明沒有理會,繼續說道:“但是,如果我有這樣的能量去推動這個報道,我一樣會去推動。還有,王叔,今天不是站在我們世交的情分上來談這起案子,我是站在津港市公益訴訟起訴人的身份上來和你談,這次荊沙河污染事件,在還沒有出檢驗結果的情況下,已經導致了大面積的用水恐慌!現在整個津港市,你已經很難找到放心的純凈水源了,我聽蒲市長說,市里從外地調了兩百萬噸的純凈水過來,才堪堪能夠解燃眉之急,叔,這一切都是從你這開始的啊!從你們公司第一次賺那個黑心錢,花錢讓廢水給李永建他們偷排開始!”
張睿明說的神色俱下,頗為動情,王英雄卻只是冷冷道:“張大檢察官,我還是提醒你一點,你有什么證據就直接講!別在這里一口一個“從我這里開始”,我開始什么了!?我們津藥化工可是有國家認證專利的廢液循環系統!這個你們在我們那搜查時,就已經看過了,原本要花幾千元一噸外包給專業排污公司的廢水,我們一套系統循環下來,能把廢水轉化為3以上濃度的母液,可以直接出售,這樣,我們的廢液不但不用請別人處理,還能通過這個系統盈利!你還有什么好懷疑的?我不知道你們是從哪里聽到我們非法排污的虛假指控,我只是用行動證實我們的清白,還有,你們有證據就直接擺出來!沒什么要說的話,請恕我不奉陪了!”
王英雄泄完情緒,就作勢起身,準備離場。
陳捷看到王英雄身為違法嫌疑人,居然都如此囂張,沒說兩句就要離場,直想上去直接上控制。但之前就說好了,今天的問話全部聽他們檢察院的,他只能心里干焦急,望著張睿明,希望他這時能拿出證據來,留住這王總。
“王叔,你們開動這循環系統轉化一噸母液,要多少成本?”
“別問我,我又不管具體事項。今后有什么事,直接按程序找我律師吧!”王英雄一邊說,一邊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眼看一只腳就要踏出房門。
陳捷他們眼珠子都要急出來了,張睿明卻不緊不慢,笑著說道:“溶劑這東西,挺值錢啊,去年才1元一噸,今年全國掀起環保風暴后,都達到4元一噸了,這個李永建賣這個都可以財哈。”
“你說什么?”原本走出房門外的王英雄,此時腳步又收了回來。
“我說,王總,你們公司是做善事嗎?怎么每賣給人家一噸的那個所謂“溶劑”,反而還要倒貼人家幾百元一噸,怎么?這溶劑不是草甘膦溶劑嗎?怎么越賣越虧啊!”
王英雄聽到這里,已經隱隱知道張睿明說的是什么了,心里不住打鼓,但他余威猶在,此時惱羞成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反正具體業務方面的事項我不管,有什么法院見吧!我還要告你們,告津港衛視!你們以為掌握了人民給你們的權力就能隨意在津港橫行霸道了!?我告訴你!沒門!還什么公益訴訟?還準備告我!?我先告你們!”
張睿明卻笑著說道:“叔,你給你自己戴高帽也沒用,我們公益訴訟是不能反訴的,你這也不屬行政訴訟算了,先不扯這個,既然“溶劑”你不認,那也沒關系,就是不知道你蓋過章的賬本,你會不會認了!也不知道這賬本拿到法院去!法院會不會認!”一邊說,他一邊把手機拿出來,調出一張昨天他拍的賬本照片,舉起對著門口的王英雄。
王英雄聽到“賬本”兩個字,人都怔了一下,他頓時急了,趕緊轉身回來,拿過張睿明的手機,這手機上的照片還真是津藥化工去年賬本中的一頁,下面還有一個清晰的紅章印。他臉上頓時陰沉下去,怎么回事!怎么最要命的原始賬本到了他們檢察院手上!?
張睿明沒給他思考時間,“王總,現在還來的及!你把具體情況和我們講一下,如果你真不清楚下去情況,說不定還能免于對你個人追究污染環境罪!”
說到這,張睿明一字一頓的看著王英雄說道:“只要你,把事實經過和我們講一遍!”
“你這個是哪里來的?”王英雄還抱著一絲希望。
“這個你不要管,反正絕對是你們津藥化工真實的原始賬本,里面詳細記錄了你們津藥化工每年用來收買李永建偷拍污水的罪證!拿到法院上面去,我以我十年公訴人經驗向你保證!絕對足夠用來定罪!”
張睿明的氣勢第一次讓面前這個津港市的巨富感到了壓力,王英雄如同瞬間老去一般,他神情萎頓,臉上也不復先前慷慨激昂的神采。
“你意思是不會追究我個人的罪?”
見王英雄神情有所松動,張睿明反而放慢了語氣,這個時候就要吊他的胃口,他用手一邊輕點著桌子,一邊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輕輕答道:“是的,叔,只要你詳細把這個案子中的具體情況講一講,把負責非法排污這一塊的負責人交出來,再詳細說說哪些上下游的渠道,我覺得,應該對你個人影響不會那么大”
手指在紅木長桌子上敲出清脆的“咚咚”聲,也敲在王英雄的心上,不知不覺,他已經細細密密沁出一背的冷汗,被窗外的夜風一吹,貼著他里衣,涼濕濕的一大片。
他打了一個冷顫。
這局太兇險了,他做夢也沒想到居然會被自己這個喊了幾十年“侄兒”的孩子逼到絕地。
王英雄家于遠古的草莽時代,那是倒爺一車皮、一車皮的往返于神州南北,深圳從漁船到鐵甲艦,一船船往香港拉貨的時代,那是一邊一張批條轉手賣上千萬,而一邊投機倒把罪卻高懸在眾人頭頂的時代。
那是混沌未開,民眾剛剛覺醒的時代。
王英雄就是從那個年代經歷九死一生殺出來的。
這個名字是他自己后來改的,他最開始的名字叫“王擁軍”,為了紀念自己從那個時代浪潮中突出重圍,打拼出這份家底的過往,王擁軍給自己改名叫王英雄。
現在近6歲的王英雄,此刻卻不復當年的豪氣,人越大就越怕事,擁有的越多就越怕失去。
望著眼前正氣浩然的張睿明,王英雄低頭說道:“那我說吧”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