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李素紅就跑到了津港,在輾轉反復了許多地方后,這位農村婦女終于在下午找到趙樓村,在這天傍晚,千辛萬苦后,坐到了趙左的對面,她一進門看到趙左和報紙上一樣滄桑的面孔,第一聲就哭了出來。
可能是同樣的心理感受,趙左對于這突然來訪的求助者,特別的有同感,一把扶起她,先請她吃了點晚飯,其實也就幾個中午放冷了的包子,李素紅哪見過這樣的關心,越吃聲音越低,最后低聲慟哭,好不容易,穩定一點情緒后,她開始講述了她作為一個單身母親的經歷。她說她把女兒的一雙截肢,用酒精泡在一個罐子里,然后帶著這個裝著一雙截肢的罐子去趕火車,結果在光檢驗機那里就被攔下來,還驚動了車站民警,說她為什么背著一雙恐怖的斷腿去登火車。最后她花了整整兩天,在火車站哭了兩天,得到了站長的同情,那個站長擔起責任,讓她帶上了火車,接著她歷盡重重艱辛,去找公檢法部門,去申冤
這天,兩人一直聊到到深夜,趙左就坐在屋子中央的椅子上,而對面的李素紅一邊說,一邊痛哭,趙左也眼淚陪著留,李素紅講完她的冤屈,趙左抹著眼淚說了一句話:“我懂你,都是苦命人!”
當晚,李素紅留在趙左剛買的房子里,李素紅還記得很清楚,那晚天氣很冷,地上凍,根本睡不得人,趙左卻只弄了一塊舊地毯樣的布,鋪地上往上一躺。
她睡里屋,趙左睡外屋。
睡了幾天,最后就順其自然的睡到一張床上去了。趙左對當時來采訪他的一些記者說:大家都是苦命人,一個人是苦,兩個人也是苦,不如苦到一起去吧。”
聽到這里,張睿明和吳云都面面相覷,心里狐疑,這老趙出來后能找到幸福是好事,可現在這時候,他和自己說這些干什么?還有,張睿明環顧了一下趙左現在住的這逼仄的n宿舍,看床上的被褥、衣物,也不像是兩口子生活的樣子,只有趙左一個人生活的痕跡。
那,他這個老婆,現在去哪里了呢?
張睿明于是又耐心聽了下去。
趙左接著說,原來這李素紅是東江人,離津港不遠。兩人在一起之后不久,李素紅就向趙左坦誠了自己的身世:她有過幾段婚姻。最后一任丈夫因為她固執的要替女兒伸冤,不顧家庭,在她那丈夫看來,就是個賠錢的無底洞,于是把她徹底的趕了出去,把家里門鎖都換了,她無家可歸,只能背著女兒四處治病和告狀。
當時,兩人決定要結婚前,李素紅提出要拍婚紗照,剛聽到時,趙左心疼錢,不想拍這玩意,但后來架不住未婚妻軟磨硬泡,最后也同意了,心想既然自己已經“還了陽間”,那就該過過正常人的日子,于是兩人到津港城里拍了婚紗照。
當時這婚紗照一共拍了幾套衣服,趙左有點不習慣,他說“感覺像被玩把戲一樣”,“但還是很開心的”。說到這里,在張睿明和吳云面前,老趙一邊露出難得的笑臉,一邊從床底下的大盒子里,翻出一張大幅的婚紗照給兩人看。
照片上,趙左身穿黑色禮服,李素紅披著潔白婚紗,他們偎依在一起,看起來頗為甜蜜。
張睿明不由夸獎道:“趙師傅,這張婚紗照拍得好啊,看起來你和我差不多啊,只有30多歲啊。”
老趙只是嘿嘿笑了兩下,接著說道:“我結婚是2015年12月14日,出獄剛四個月零5天。但當時我們還沒領證。直到2011年4月,我老婆回去跟她那狗屁丈夫離了婚,我們才去民政局登了記,領了證。當時南州省公檢法系統得知我趙左這么快重建了家庭,還紛紛表示祝賀,并和你們現在一樣,送來了兩袋米、兩袋面、還有一桶油和飲料”
張睿明按耐不住性子了,他打斷了一下趙左絮絮的陳述,插話道:“趙師傅,你看,我們今天主要來看望你,是想了解你有哪些需求,我看你說出來后的日子,也挺幸福的,我們也很高興,但主要還是想聽聽你之后遇到了哪些困難,對了,嫂子現在沒和你一起住?還是回老家了?”
聽到這里,趙左臉色有些黯淡起來,仿佛他的思維記憶是線性的,被張睿明這一打斷,他就不知道該怎么繼續說了,他的眼神渾濁起來,嘴巴只是無聲的張闔著,卻一下發不出聲音來。
見到他這個樣子,張睿明想起他在監獄里那段慘痛的經歷,想了想,也許這趙左已經受了什么無法逆轉的心理創傷,張睿明心里也不好過,于是擺擺手,笑著說道:“沒事怪我多嘴了,趙師傅你接著說就是了,按你的步奏慢慢講,不急!在哪辦的喜酒?您結婚后,過的怎么樣?”
聽到這樣具體的問題,趙左神情又恢復了些,“在哪辦的酒?老家啊!津港趙樓村!你別說,我那時剛從里
面出來時,莫名的全世界都認識我了,媒體就來了整整十桌!”
趙左接著這個他喜歡的問題講了下去,他辦喜酒那天。附近鄉親以及全國各地的媒體,都涌來趙樓村,熱鬧無比,他們村里好多年沒有這么熱鬧的酒席了。
為娶這個兒媳婦,趙左狠心動花了不少錢,“壓彩頭”壓了五萬六,“新娘上轎”給了一萬一,“下轎”又是一萬一,又花了四千買電動車和手機,最后“掀蓋頭步”、“三大樣”、“敬茶”又花了三千多。
總共下來,趙左娶這個老婆花了近十萬,別人說他只是出了名,花了冤枉錢,趙左卻一直對張睿明咧著嘴笑道:“他們懂個屁!我這是花錢用紅喜事沖沖我身上的晦氣!”
張睿明看著老趙臉上的神情,他卻覺得這老人不厭其煩的向自己講訴這些婚禮的細節,更多是因為這錢已經花了,如果不能讓別人知道,換個名聲,那才是真掉水里了。
“結婚后有什么不同沒有?你出來一下子能習慣嗎?”
“婚后啊剛開始挺好,縣政府給我蓋了新樓,我和我老婆住在新房子里,就是這個出獄后,我一下子有些不適應,在獄中十多年,一個獄室里,起碼住了七個“同學”,晚上基本都是此起彼伏的鼾聲,后來結婚后,屋子太大,太安靜,我根本睡不著。幸好,有了我老婆李素紅,她能說會道,事兒說得頭頭是理,我只要聽她話就是了,家庭也漸漸有了生氣,我也過上了好日子,但是”
“然后呢?但是什么?你后面靠什么維生?”
張睿明一直想探聽出趙左為何落到現在這個地步的真實原因,此時抓緊機會問道,他隱隱有種預感,趙左這樣的人生軌跡,實在是能勾勒出許多深刻的社會現狀來,一個被命運捉弄,被社會拋棄了整整十幾年的人,突然回到現實生活中,這日新月異,完全不同的世界,對整整落后時代十幾年的他來說,無異于一個危機四伏的鋼鐵叢林。
果然,趙左語氣一變,他的回憶車輪來到了他不愿記起的低潮時期,他語調低沉的嘆息道:“后面是從我老婆的變化開始的”
雖然李素紅跟趙左是同歲人,但李素紅看上去卻比趙左年輕許多,他村里人都說“李素紅跟個模特似的”。
“能一樣不!我在牢里面過的什么日子,她在外面,雖然天天跑政府門口喊冤,但是她起碼沒在獄里待過不,沒一天十個小時工,天天搞學習搞匯報不。”
說到村里人當時對他和李素紅外貌上的差距,趙左現在還不舒服。
“剛開始,在我條件還比較寬裕的時候,她李素紅就喜歡買一些化妝品和保健品,天天熱衷于養生。她裝扮新潮,還喜歡帶著個茶色的太陽鏡,搞的和個外國人一樣,和我出去,一定要拎著手提包,穿著高跟鞋,才肯出門。”
吳云聽到這里,忍不住笑道:“那趙師傅,你找了個這樣的新潮妻子,你舍得替她花錢嗎?”
這問題此時問的時機有點不合適,張睿明馬上用眼神制止了吳云,但他在心底卻是給這小子豎了個大拇指,就是要搞清楚,趙左為什么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是不是就是和這個李素紅有關?這樣才方便以后給他做工作。
提到這里,趙左意外的誠懇回答道“確實,我對她那沒話說。”當時,在花銷方面,趙左自己依然十分節儉。但他對李素紅花錢卻格外大方,李素紅要花5000元買個保健品,花兩三百元做個頭發。趙左眼睛都不帶眨的,趙左現在還說,“她打扮得漂亮,買點吃的喝的,那錢起碼都花到身上去了,我沒話講,就是”
“就是什么?”張睿明敏感察覺到,這段回憶終于到了關鍵的節點了。
趙左嘆了口氣,說出了他淪落至此的真實原因
在16年的某一天,李素紅突然說,從朋友那里得到一個去甘肅的發財項目。她要趙左和她趕快去一趟甘肅,趙左不是很愿意去,他想待在津港,他才剛結婚,自己人生已經被耽誤了太久,還沒機會享受天倫之樂,他想生兒子,還想抱孫子。可李素紅非常不開心,碰也不讓趙左碰了,這讓趙左十分難受。
接下來,趙左這軟弱的性子,實在是挨不過李素紅的軟磨硬泡,最后,在李素紅抱怨都沒有蜜月旅游的借口下,趙左終于松了口,同樣去趟甘肅旅游,順便看看那個“發財項目”。
于是,2016年6月,趙左和李素紅一同去了甘肅,同去的還有她的幾個所謂朋友。路上,兩人第一次坐了高鐵,李素紅戴著那副蛤蟆太陽鏡,挽著趙左在甘肅待了三四天。剛開始,他們參觀了生態園,國園,還有物流系統,全是那個項目的工作人員接待的,而且接待非
常豪華,然后上了幾天課,看,看公司企劃,地區規劃,最后還神神秘秘的關上門,還強迫所有人交出手機,趙左回憶,那時候,感覺就和特工培訓一樣。
在確保安全后,那個項目的經理拿出一份紅頭文件出來,然后就神秘兮兮的跟他們說,“國家正在搞西部大開發,有一項重要的秘密工程,要人要投資,但甘肅人少,全省還不到四百萬人,也沒什么錢。這個天大的好事他們都占不了,但咱南方人多,而且有錢,n特別開放一些名額,經過重重考察,才能通過,通過后的人才有資格參與這項項目,不僅賺大錢,每年600的利潤!還能促進當地發展!功在千秋!”
最后,這經理一下語氣高亢起來,興奮的宣布,現在留在這會議室的人,就是通過了重重考核的“社會精英”,有資格參與這項特殊的建材項目投資!
這下,李素紅及她的那些朋友們一下子歡呼起來,人人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趙左畢竟經歷過十年冤獄,與這些人有點不同,他當時留了個心眼,要求看了一下這項目營業執照,沒想到那經理二話不說,就把一張建材、鋼材的營業執照拿給了趙左看,這下趙左就信了幾分了,然后他又看見經理還開著一輛一百五十萬的保時捷。趙左完全相信了這個經理的實力。加上李素紅一直在旁邊對趙左說,“這是個天大機會,不管怎么樣,絕對不能讓存折上的錢閑著!”
趙左于是死心塌地的同意投這項“n的秘密工程”。
按那經理的說法,每一位投資人只能投10份,每份4萬元。趙左和李素紅開始還有點猶豫,不敢投這么多。只想投個幾萬塊錢試一下,可是沒想到,那些李素紅的“朋友們”一等開始投資登記,紛紛拿出幾十萬來,瘋狂的投了上去,甚至還有人因為不能多投,沒辦法超出每人四十萬的“配額”,而與那項目的在場工作人員發生“沖突”,幾乎就要大打出手!
在這樣瘋狂的氛圍下,在這樣精湛的“演技”下,趙左和李素紅一共投了60份,共24萬。
“當時我在津港取了一些現金過去的,沒取夠,只有五六萬,又在甘肅取了近二十萬。”趙左回憶道:“我在柜臺取錢時,觸發了大額資金匯取的限額,銀行經理特意過來問我,問我為什么取那么多現金?我當時腦袋里只想著那一年600的利潤,還生怕他們這些銀行的知道,搶我們這項項目,我就騙他們說是買房子用。那經理就沒多懷疑,讓我把錢取走了。”
此外,趙左又取了兩萬塊錢,付了在甘肅方面的參加這個項目的辦公司的手續費,辦公場地的租住費。
“一共255萬。”趙左說,合同上的名字是李素紅簽的,當時他心里還有點疙瘩,生怕這錢就算李素紅給的,自己以后拿不到那兩百多萬。
而李素紅在回津港的火車上喜笑顏開,她興奮對趙左說道:“只要兩年,兩年后,每個投資人都可以得到200萬的回報!我們就能在津港市里買房!”
但第二次去甘肅的時候,沒見到有任何特殊鋼材運到那個趙左他們家的“公司”,甚至那個公司,也在上查不到成立的跡象。
趙左當時很奇怪,讓李素紅打了幾個電話過去問,而甘肅方面的人回應說:“特殊鋼材要從秘密軍事基地出,現在還沒有現貨,只要一出來,那都是趙左的,而那公司查不到注冊消息的事,更是因為這是“n的秘密工程”,絕對不能隨便泄露的。”
聽到這,張睿明和吳云都明白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局了,這是一個最簡單的傳銷騙局!
吳云年輕,忍不住問道:“這樣你還信?!明顯是騙你的啊!”
沒想到,面對這樣蹩腳的騙局,趙左居然現在還選擇相信,他臉上一變,鐵著臉對吳云說道:“別亂說!要不是后面記者壞事!我早就拿到這批特殊鋼材了!早發財了!就是這些雜碎記者!”
見這老人,居然現在還在替那些騙子辯護,吳云張大了嘴,完全不管相信眼前趙左的愚昧。張睿明卻見怪不怪,在十年的公訴人生涯后,他看過太多的騙局,心里很清楚趙左這種人的弱點在哪,他太了解趙左這種人的思維模式了。
他暗暗在心里說道:“不是趙左他太蠢,而是他潛意識里沒辦法讓自己承認這幾十萬是被人騙去了的,很多農村人就是這樣,什么都習慣往好的方面想,寧愿自己幫著別人騙自己。”
張睿明用一副與吳云完全不同的溫和語氣向趙左問道:“既然趙師傅說是記者害了你,那能不能告訴我,記者是怎么害你的?”
一聽人問到這一點,趙左此時眼睛一睜,咬著牙,語氣狠毒的敘述著接下來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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