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覺得這個東西有用就投了?”
“不是,主要是我老婆李素紅自己也投了錢,而且她還能在泉建集團當個總經理”
張睿明心想:果然,這樣按投資額換取職級、發展下線的方式,是所有直銷、傳銷的基本模式,看來這趙左千算萬算,最后還是中了招。
“李素紅自己投了多少?”
“十萬,這是她所有的積蓄了,加上我的23萬,一起33萬,這是我的所有錢了”
“哎呀!你真是”
聽到這里,張睿明都忍不住惋惜起來,這幾十萬幾十萬的,哪那么好賺,特別對于趙左來說,這完全就是他拿命換來的錢,結果,他就這樣輕易的送給了這些騙子!
“你怎么一下子投這么多?你不是都說好把錢放銀行里嗎?”
趙左眼神有點不好意思的答道:“當時我是想先投個幾萬塊錢探探路的,可是李素紅她說有個機會只要投夠30萬,不僅每月可領千塊錢的利息,而且李素紅可以在這家公司當個總經理。我尋思她也沒個正經工作,天天閑著也不是事,而且我還拖我侄兒在上查了,這泉建集團是全國知名的超大企業,不會是騙人的”
趙左說到最后,語氣有些遲緩,明顯他自己也有點不自信起來,可現在木已成舟,他不能讓自己不信這一切,只能在這愚昧的漩渦里越陷越深。
張睿明不是沒見過這樣被傳銷、直銷欺騙的案子,在現階段,傳銷、直銷、小額信貸、短詐騙已經成為一項常人無法想象的超大規模的市場,特別在廣漠的中國農村,幾乎每家每戶都被騙過,無數人傾家蕩產,血本無存。
看著趙左此時可嘆又可悲的神情,張睿明嘆息一聲,問道:“后來呢?”
“后來”
在投了那三十三萬后的開始幾個月,趙左每月按時能領到千多的利息,李素紅也天天忙著她的“公司”,帶著她的團隊,這里開會,那里“團建”的,趙家生活很滋潤。但是,到了今年年初,趙左開始就收不到一分錢了,而李素紅也一天天的不歸家,趙左開始還能打通電話,說是在北海那邊搞什么培訓,問她為什么沒錢來了,她總是推脫說公司這段時間因為中美貿易戰,要全力支持國家,不給供貨,暫時沒結到貨款,但是上面發話了,年底雙倍補償今年的利息
趙左完全聽不懂什么“中美貿易戰”,但他還是聽的懂“”幾個字的,一聽說是為了援助國家,和美國打什么戰,他一下就理解了,對這幾個月沒錢來的事倒也放下心來,就是李素紅總是不回家,這讓他心里煩悶,加上這段時間,經常開大會,搞大行動的,他身上又沒錢了,只有去n、政府鬧一鬧,鬧一次,n就給點米油什么的,才維持著現在的生活。
說完這些事后,趙左渾濁的雙眼定定的望著張睿明,鄭重的向他問道。
“這我們國家和美國打的那個什么毛衣戰,打完沒有啊?我那個還等著她們公司給我錢生活呢。要是還沒打完,那我還是不夠生活啊,這個沒錢,我生活不下去,到時又只能去政府大門口坐坐了,到時你們可不要怕我接受記者采訪哦”
面對這趙左荒謬的提問和威脅,張睿明是又好氣又好笑,他低頭搖了搖頭,默默苦笑一下,抬頭對趙左答道:“這個貿易戰啊,打不打完都和你那個事沒有聯系的,這個泉建集團又不是什么跨國企業,又不是什么出口公司”
“怎么不是跨國企業!明明和外國有聯系啊!我老婆她們新加坡、加拿大都去過兩次了,她當上總經理就馬上去了加拿大的,她還說只要再升一級,明年她就要去美國開會了”
張睿明倒沒想到這趙左連這個都要爭,他只能三緘其口,忍住和這偏執的老人爭這些細枝末節的沖動,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就問道:“那個,你現在不是在中院搞清潔工嗎?每個月工資呢?怎么還動不動就要去政府門口鬧事、堵門的,你這個國家已經很對得起你了沒必要這樣啊?”
聽到這里,趙左嘆息了一口氣道:“我那工資卡早就給李素紅拿走了,我自己根本都沒看到過幾次,哪里還能有錢哦,我也沒辦法,不去政府門口鬧的話,誰會記得我?你們又不準我去當乞丐,我總要活命啊。”
“我們不準你當乞丐?”
張睿明聽到這,覺得這理由莫名其妙,剛想問趙左,旁邊的吳云卻輕輕拉了他兩下,湊過來低聲解釋緣由。
原來趙左這65萬被各種騙局席卷一空后,南州省高院和津港市中院的人又來看望趙左。趙左當時已經落到現在這個境地了,房子被李素紅偷偷抵押出去,現在圍了一堆討債的人,有家不能歸,趙左又沒生活能力,根本也沒辦法找工作,家里田也早就荒了,他只能對n的人說:“我沒錢了,也沒家了,以后只能出去當乞丐了。”
n的人一聽趙左這樣說,一下緊張起來,現在我國是什么輿論環境!?要是像趙左這樣的敏感人物蒙冤十幾年,出來后只能當乞丐的話,那隨便拍幾張照片,發到國外媒體上,那接下來的狂風暴雨,簡直可以把津港司法界給徹底淹沒了。
當時省里高層就下了指示“其他人可以當乞丐,趙左絕對不能當乞丐!”
于是,在對趙左一番緊急的勸慰后,高院拍板,中院安排,給他安排了現在這個在中院搞衛生的工作,每個月200元,還給他在中院配了宿舍。
高院的人當時就說:“國家給你錢,你也守不住,你就搞搞衛生,澆澆花,看看新聞,每個月按時領工資就可以了。”
結果,連這張工資卡,趙左都沒能守住,被李素紅回來時,一下子就騙了過去,于是趙左又陷入了現在這赤貧的情形,前幾天又去津港市外貿自由港外商大會現場靜坐,被一些國外媒體輪番報道。在境外掀起一陣非議,南州省市上層這下頂不住了,連下幾個死命令,一定要在這段時間的敏感時間點,做好這趙左的思想工作,保持他的情緒穩定,不能再給一些別有用心的n以炒作的借口。
于是,今天剛好輪到吳云這個倒霉蛋來做趙左的工作,值班維穩,同時還要做一份趙左這些年的情況梳理,上報省檢察院,納入期刊選題范圍。
在吳云這番解釋后,加上趙左剛剛自己的陳述,張睿明算是對這起事件有個大致的掌握了,他望了望眼前的老人,心里是一陣唏噓。
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吳云在跟張睿明解釋完后,轉頭望向趙左,向他傳達今天上面的指令,“趙師傅,你聽我說,你的情況我們領導也都了解,現在上面也決定了,以后你的生活問題、就是吃飯問題,津港市中院會負責,你一日三餐都在他們中院食堂吃!不收你一分錢!絕對不讓你有后顧之憂!”
“真的?我直接到他們食堂吃飯?”
“嗯,當然了,這個他們中院領導今天下午已經決定的了,你放心,國家會養你的,你直接去就是了,食堂那邊早就說好了的。”
之前趙左雖然是中院的清潔工,但是吃飯和n法官他們一樣要交錢,現在為了讓他穩定情緒,不再生事,市中院干脆連基本的伙食費都不收他的了,只要他老老實實的呆在院里,不要再出去鬧了。
“嗯,這個我明天試下,看到底要不要錢”看趙左的樣子,對這從天而降的好事,似乎還不太相信。
接著,他突然想到,這件他最為關心的事解決后,一下沒了去政府門口找領導的借口了,于是眼睛骨溜溜轉了兩下,對張睿明和吳云說道:“我知道你們也是上面派來守著我的人,這樣我還有一個要求,你們如果不能辦到的話,過兩天,外面開大會的話,我還是會去鬧的”
吳云有些苦笑不得了,他沒想到這看似老實木訥的趙左,也有這樣蠻不講理的時候。果然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些社會底層的弱者,面對強者自然會選擇屈服,被那些傳銷、詐騙,榨干了一生積蓄,他們也無怨無悔。反而當他們面對更弱者、或者善意者時,他們又會恢復出貪婪的本性來。
吳云剛想拒絕,一旁的張睿明卻問道:“趙師傅你說吧,只要我們能力范圍之內的,我們盡力而為”
吳云這下傻眼了,這張睿明也是馬上就要離開津港市檢,下放寧麗縣的人物,再說今天來趙左這,本來就不關他的事,他這下大言不慚的說要“盡力而為”這不是坑自己嘛!
再說,這趙左先前就提過了,他現在最想要的幫那李素紅找回來這泉建集團現在看起來就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傳銷組織了,要從這么一個遍布全世界的超大集團里面去找一個人,還是一個早就徹底被洗了腦的傳銷分子,還要把她帶出來,這談何容易!
這張科長馬上調走了,這答應趙左的事,還不是會落到自己頭上來了!
吳云心里一緊,馬上打斷張睿明,趕緊推脫一個“我們只能向上面反映情況,具體還要”
沒想到,那趙左理都沒理他,而是直直的盯著張睿明問道:“你剛剛說的,當真?!”
“我是津港市檢察院民行科科長,張睿明,你可以去打聽一下,我有沒有說話不算話過,而且,你也可以去我們單位找我,我說到做到。”
“那你要幫我把我老婆李素紅給找回來!這你不會做不到吧?”
果然!這趙左真提了這個要求!吳云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他馬上回話道:“這個,還請你提供詳細的情報我們會請求當地公安機關”
他話還沒說完,卻見張睿明點了點頭,向趙左答道:“好,我絕對替你把妻子找到!”
吳云頓時天旋地轉。
天吶,這下可交不了差了!
而趙左聽到張睿明應承下來了,他眼睛頓時一亮,上前緊緊抓住這位英朗檢察官的雙手,“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
張睿明只是嘴角向上拉出一道弧線,“沒事,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從趙左那里出來時,已經是半夜一點了,吳云頭昏腦脹的,剛剛發生的這一切就像不真實的噩夢。
居然居然就這么莫名其妙的擔上了替這個趙左去找回他老婆的天大難題了!?
他望著身前張睿明那算不上魁梧的背影,就算這一年來相處的再怎么愉快,就算再怎么佩服眼前這位民行科長,此時見他給自己挖了這么大的一個坑,就算吳云脾氣再好,此時也繃不住了,出了趙左門口沒多遠,他就上前一把拉住張睿明,直接向他逼問道。
“張檢我一直以來沒有得罪過你吧?”
張睿明反而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他自出門后一直在沉思狀,此時突然被吳云打斷,臉上還是掛著一絲懵懂的神情。
“沒有啊,怎么啦,小云子。”
“張檢,我不止沒有得罪過你,還替你做過不少事吧!我們剛剛才吃過飯的,于公于私我們也算的上是朋友吧?”
面對吳云步步緊逼的詰問,張睿明卻仿佛神游物外般的,一直不在狀態,自顧自的思考著什么。
“嗯我們當然是好兄弟”
“那好!那你今天為什么要害我!?既然我們是朋友,是兄弟,就算你對我有意見,看在我們這些日子的份上,你也沒必要在馬上就要走的時候,這樣給我陰一下啊!?”
“陰你?”張睿明臉上的疑問簡直比吳云還要多。
“對啊!你不是陰我是什么?明明知道我這兩天要守著這趙左,接下來我就要到政策室去了,我哪有時間,哪有機會去幫這老頭找他那個搞傳銷的老婆啊!可要是我不去,到時這趙左又鬧將起來,上面一問,結果是你答應了他這樣一個極難完成的請求張檢,你可能不知道,現在維穩都是點對點、人對人的,動不動就追責問責,要是這趙左對結果不滿意,到時又鬧出什么事的話到時不止是追我的責,肯定還要連累張檢你啊!你到時再寧麗縣檢察院,又出這件事的話,張檢,你這不是害人害己嘛!”
“害人害己”張睿明被吳云那滿臉的憤怒給搞糊涂了,他從自己的沉思中好不容易抽出身來,這才明白吳云為什么這么生氣,他卻忍不住輕笑一笑。
“張檢你笑什么?”
“不是這個事,和你無關。”
“怎么可能和我無關”
張睿明一手按在吳云的肩膀上,拍了拍這直性子的年輕檢察官,鎮定的向他說道:“這事是我答應下來的,當然是由我去完成,到時再怎么樣,都牽扯不到你的身上”
“你去完成?”吳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張睿明要調到寧麗縣的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到時,原在兩百余公里以外的張睿明,當著他的寧麗縣第一檢察部部長,業務范圍也是刑事公訴了,到時他怎么去完成這替趙左找老婆的事?
“你到時都在寧麗縣了,你就算每個周末和空閑時間都投進去那也不夠啊,我知道這泉建集團是正兒經的跨國集團,業務遍及全球幾十個國家,要是這李素紅在國外某支部,那你平時周末這兩天時間飛過去都不夠算了,我還是回去和趙左解釋一下,就說”
“不,我不會被調到寧麗縣去的。”
吳云一下怔住了,張睿明要調動這事早就傳的沸沸揚揚,他昨天下午還在辦公室里,聽到陸檢親口說過的,而且張睿明自己先前也很肯定。
怎么現在他突然這么有信心不會被調走了?
吳云本想問為什么,可今天在趙左這探望了一趟過后,張睿明整個人都不太正常了,他懷疑是近期這些巨大的壓力,讓這位平時沉穩踏實的檢察官精神出現了問題,得了妄想癥。
“算了,不說了張檢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也要回趙左他隔壁的臨時居所了,我晚上還要趕明天交給省檢的稿子,就不送你太遠了你不要緊吧?”
吳云欲言又止的試探著望向張睿明,卻看見他眼神中透著堅定的光芒。
“你明天交省檢的稿子不要擔心,我今天回去幫你寫,這份報告我幫你搞定。”
“啊沒事張檢,我看你今天好像累壞了,我自己能寫的”
吳云剛想拒絕,卻被張睿明一把緊緊抓住肩膀,此時,這位前領導正鄭重的望著自己,沉聲說道:“小吳啊,這篇調查報告就交給我了,我答應趙左的,也由我來負責,你放心,這一切都與你無關,而且,只要我計劃的沒錯的話我一定能留下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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