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驗？？你說化驗?zāi)莻�深海黃金素？”
“對，出了這么大的事，難道那女教的家屬和相關(guān)機構(gòu)都沒想過把導(dǎo)致她死亡的泉建產(chǎn)品拿去化驗一下嗎？”問到這里時，張睿明神情有些鄭重，他湊近趙志才，想要看出這關(guān)鍵的事故中所接下來的發(fā)展。
“那我就不清楚我也只是聽說了一點消息而已，像這些詳細n泉建內(nèi)部都封鎖很嚴的，具體情況估計要你自己去查了。”
面對趙志才滿臉無辜的神情，張睿明這才反應(yīng)過來，面前這年輕人只是泉建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小炮灰，像這樣的組織黑料當然不會向他們透露太多，這也不奇怪。但剛剛那短短的一下已經(jīng)讓張睿明抓住了一個關(guān)鍵的線索。
一定要想辦法從這泉建的產(chǎn)品安全這塊下手，想辦法拿到這所謂的“深海黃金素”，再以相關(guān)的化驗結(jié)果去對付這龐大的泉建集團。
于是，張睿明換了一個問題問道：“像這種深海黃金素的話，我們要怎么樣才能接觸到呢？假如我想買的話”
“這個是鉑金會員才能夠接觸到一級產(chǎn)品，而且上次那次事件后好像就很少出來了額，加上本身又比較貴可能要做到經(jīng)理以上，或者直接去找一級老總調(diào)，才能有機會接觸到。”
麻煩！張睿明在心里暗罵了一句，如果能直接拿到這份所謂的深海黃金素回去檢測一下，再加上上次那女教授以此為食，卻莫名身亡的內(nèi)容勁爆卻又被壓下去的舊聞，基本就能逼這泉建集團以相當恭謹?shù)膽B(tài)度來到與市檢的談判桌上了，可惜，居然一般人還真沒辦法拿到這份所謂的一級產(chǎn)品。
但此時在張睿明的腦海里，這次臥底調(diào)查行動的目標脈絡(luò)已經(jīng)相當清楚了，最開始只是因為替南州省司法局重點關(guān)注人物趙左找回其陷入泉建集團的妻子李素紅。現(xiàn)在隨著了解的越發(fā)深入，終于找到了扳倒這個龐大集團的勝負手保健品食用安全問題，而面前來看，只要能拿到這所謂的“深海黃金素”，離搞定這泉建集團，保住自己民行科的工作這一目標，就不算太遠了。
這次的臥底調(diào)查還沒正式潛入，就已經(jīng)指明了本案的辦理方向，張睿明心情頓時好了許多，心里的不安與惶恐淡了許多。他望著車窗外隨意鋪陳的一幅幅景色，參差疊嶂的團團丘陵漸漸演化成不斷隆起的山峰，金黃的陽光從翠綠的峰巒上灑下了，河流如絲帶蜿蜒，這樣一份山水美景，迥異于津港的海港風情。
張睿明知道，東江市快到了。
這座城市他并不陌生，關(guān)于它的回應(yīng)一言難盡，一年多以前，在省檢行政檢察處報道的當天，就隨著省委聯(lián)合工作組下到東江市來處理南江集團引發(fā)的“鎘大米”風波，那是張睿明真正面臨的第一起超大影響的公益訴訟案件，因為那起案子，在東江呆了不長的一段時間里，張睿明卻感覺經(jīng)歷了一生。
不說與李錦、劉工等南江集團的高層斗智斗勇的過程，也不提與井才良、顧海各種詭譎難測的接觸、合作、懷疑。單是最后抓捕、跟蹤劉工時，那場讓張睿明九死一生的大火，就足以讓他銘記一生。
更何況，這里也是他與葉文的相遇之地。
想到這，他低下頭，神情有些灰暗，不知怎的，明明知道不應(yīng)該、也不可能再與那抹倩影相見，此時心頭卻隱隱有些悸動，關(guān)于那美女記者的回憶一股股涌上心頭，在酸楚泛過心口后，在這段感情悲劇底色下，居然有點點甜蜜在張睿明的心中回甘。
“要不，去那個“地下指揮部”之前，再去吃一次那個火踵神仙鴨？”
可接下來的事態(tài)變化，很快打破了張睿明想要故地重游的興致，他們還沒到東江市高鐵站，那邊就發(fā)短信來了：接車的人已經(jīng)到了，就在出站口接風，到站請聯(lián)系。
張睿明與趙志才面面相覷，這東江的泉建人還真是熱情啊，先前不確定身份前，連藏身地都不肯透露，現(xiàn)在一旦認定了目標，馬上就圍了上來，還真不打算給兩人任何反應(yīng)的時間，直接就在高鐵站出站口堵著呢。
現(xiàn)在時間緊迫，張睿明提起十二分精神來，必須在與這些人接觸前把所有可能發(fā)生的情況預(yù)演一遍，做好各種應(yīng)對的預(yù)案，不然的話，兇多吉少！
本來張睿明的打算是想下高鐵后，先與自己那東江的老同學吳正聯(lián)系，讓他帶著自己先到東江市公安局備個案，做好應(yīng)急聯(lián)絡(luò)的準備，可現(xiàn)在倒好，這些人居然提前一個多小時就在高鐵站出站口等著了，而趙志才先前嘴快，又泄露了兩人所乘坐的高鐵車次，現(xiàn)在是想要撒個謊，留點時間與東江方面接觸都來不及了，只能先改變計劃。
張睿明馬上給自己的好兄弟吳正打電話，準備告知他臨時改變路線的事，吳正因為上次張睿明在他轄區(qū)查出了南江集團鎘污染的違法事實，這件事搞到最后，上面層層追責，最后也影響了時任三河鎮(zhèn)派出所所長的吳正，自己這老同學因為自己的案子最后居然挨了一個處分。張睿明想到這心里就一直有愧，當時也向上面反映了幾次情況，詳細陳述了吳正在聯(lián)合工作組辦案期間給予了相當大的支持，可是這婁子實在太大，又是鎘污染怎么嚴重的一件事，一層層打板子下來，吳正作為當?shù)嘏沙鏊L，實在是也逃不過。
好在因禍得福，市局領(lǐng)導(dǎo)考慮他畢竟是老同志，又幾次因工負傷，于是干脆讓他回來，到市里科室當一個老民警，也算是又重新進了城，還找了個輕松崗位，吳正也就得過且過的回到了東江市局機關(guān)，領(lǐng)了這份“閑職”。
“哎呀我說你！小明子，你是跟我們東江市過不去了是吧？我到哪里，你就要查到哪？你這是存心又來弄我來了？”
聽到吳正這熟悉的嗓音，張睿明心頭一熱，雖然明明知道對方是開玩笑的，但此時想起曾經(jīng)給他帶來的困擾，此時臉上還是一熱，嘴上卻不示弱，“啊！對！這次我就是沖你來的！怎么，你先說說你在哪個科室？我等下就專門弄你職責范圍內(nèi)的案子！不把你搞倒，我還不姓張了”
“嘿！小子，我現(xiàn)在管公會、婦聯(lián)，怎么，還想害我？那你有本事來我們這里禍害幾個婦女同志看看啊！”
兩人就這樣在斗了一會兒嘴，才回到了正題，張睿明把這些傳銷分子已經(jīng)到了高鐵站門口的事和吳正一說，這前派出所所長馬上語氣就起來了“嘿！這些孫子膽子這么大？！還敢算計我兄弟？哎，我就不明白了，你這個案子，為什么不直接讓我?guī)湍懵?lián)系好巡特警大隊，點齊幾隊人馬，直接殺過去，不管對方多少人，先全部帶走，東西全扣了，翻他個底朝天的，你再慢慢調(diào)查，慢慢問話，這樣不輕松的多么，你何苦又和上次一樣，要費心費力的去搞什么臥底調(diào)查，還這么危險說實話，我是不想再和上次一樣，看見你從火場里救出來的那樣子，你能不能讓哥們幾個稍微省點心看？”
張睿明此時卻沒時間和他詳細解釋，他只能趕緊說道：“你自己當了這么久所長，也搞過一線的，你知道“老鼠會”是一下能鏟掉的嗎？再說我這次又不是去從窩點解救人，也不是要以傳銷抓人，我是要收集證據(jù)去扳倒泉建集團算了，我一下跟你講不清，總之，今天你不用過來接風了，怕被他們發(fā)現(xiàn)，到時你記得我們的緊急聯(lián)絡(luò)方式，如果我到時間沒出來，你按計劃來找我就是了。”
電話那頭吳正還在抱怨張睿明此次行動太過危險，張睿明嫌他呱噪，就直接掛了電話了。雖然吳正嘴碎了點，但在身赴險境之前有個可以交命的兄弟，實在是太令人安心不過了。
此時，高鐵車廂里傳來了甜美的廣播聲：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東江西站，請下車的旅客做好準備下車，帶好行李
趙志才聽到這聲音，他渾身一震，猛的一下彈起身來，不知道是馬上就能見到小燕的激動，還是出于這次行動緊張。而張睿明只是默默的靠在窗前，看著不斷向后飛逝的鐵軌，望著遙遠的來路，思念著津港的方向。
2019年10月11日晚上點，張睿明和趙志才抵達東江市，天已經(jīng)暗了，最近西伯利亞高氣壓峰團臨境，整個華南地區(qū)大降溫，東江此時只有七、度左右，遠比臨海的津港氣溫降的更快，空氣中彌漫著一個蕭瑟的秋意，令人心寒。
出站通道里，張睿明空著雙手，走在前面，趙志才身上背著兩個包，手上推著張睿明的行李箱，緊緊走在幾步之后，這是兩人之前就商量好的。既然張睿明此時的身份是趙志才的老板，那就必須要有一個老板的架勢，氣宇軒昂，向著出站卡口走去。
張睿明一邊走，一邊注意到，這高鐵站的出站通道墻上都每隔幾米，就貼著反傳銷的標語，根據(jù)他的經(jīng)驗，一個地方凡是嚴厲禁止、堅決打擊什么，那就代表這個地方一定是“盛產(chǎn)”什么。曾經(jīng)的廣州火車站，到處都貼滿了嚴厲打擊“飛車黨”的標語，可那時的“飛車黨”不一樣是廣州的一個頑疾。
越是口號喊得響，越是代表問題出的多。
之前趙志才說會有兩個人來接站，一個是小燕，另一個外號叫“程姐”。看得出來，他真是被小燕迷住了，一提起她就神魂顛倒，眼角咧開，手舞足蹈的模樣。張睿明不由得泛起疑慮來，萬一這小子見色起意，被這小燕又洗了腦區(qū)，把張睿明的真實身份透露出來的話，那可怎么辦？
張睿明還沒來得及細想這一點，出站口一過，就有兩個女的迎了上來，小燕很年輕，程姐年紀也不大，兩人此時應(yīng)該都是最為在乎外表的時候，穿得卻都很普通，甚至有點寒酸。特別是小燕，她完全不復(fù)朋友圈里那副“歲月靜好，伊人甜美”的感覺，此時穿一件很舊的夾克外衣，看起來就和一般菜市場里賣茶的婦女差不多，下面一條顏色老舊的牛仔褲，上面還綴著一圈艷俗的亮閃閃的柳釘，一個大寫的“”在腰間，一看就是“溫州貨”。
而程姐的穿著更為寒酸，是一件艷俗大紅色的棉衣外套，袖口處破了一個小洞，露著灰白的棉花。此時在西裝革履的張睿明面前，顯得是那么的突兀，張睿明心里卻一點都沒因此而放松警惕，他知道他所要對付，可不是面前這些衣著襤褸的被騙者，他所要做的是通過這些可憐人，一步步挖到背后的舒熠輝。
見面后，小燕和那個程姐都相當熱情，一口一個“老板”，叫得張睿明心里挺過意不去的，一照面，她們本想搶著著幫他提包，可一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張睿明的行李早就有趙志才提了，于是兩人只能轉(zhuǎn)變方式，不斷的向張睿明噓寒問暖，反而對落在身后，氣喘吁吁的趙志才并不上心，惹的對小燕癡迷萬分的小孩子，一臉郁悶。
一上出租車，程姐特意關(guān)照張睿明“老板，我們等你等了好久了，你既然安全到了，快給家里打個電話報平安吧，省得家里人擔心。”
張睿明一聽到這，就知道這是組織里的慣例一接到新人和來訪者，第一件事就是做工作使其給家里打電話，報平安，免得他家里人擔心，到處找人，千萬不能等他進了傳銷窩點，再打電話，到時就非常的不安全了，家人的尋找很可能使得窩點暴露。
東江這邊的公交車收的早，晚上點就全部收了，虧得程姐和小燕帶著兩人發(fā)足奔跑，都沒能趕上末班公交車，只能搭出租車。可一上車后，小燕就盯著那出租車的計價器看著不停，每跳一下，她臉上的陰沉就加重了一分，甚至為了多省一點錢，為了趕在下次跳里程前下車，小燕在離目的地還有幾百米時就提議眾人下車，張睿明無計可施，只能對司機抱歉地笑，心想她們倆夠賴皮的。后來才知道，這個傳銷窩點最崇尚的就是節(jié)儉，能省一點就省一點，能捱一天就捱一天，一分錢掰瓣，全都用來購買他們子虛烏有的產(chǎn)品，或者用作可笑的“經(jīng)營費用”，連自己的錢也不能隨便花，超過5塊要向推薦人請示，超過20塊要向經(jīng)理請示，如果違反了這些規(guī)定，就要堅決地“予以切割”，深牢大獄也無此嚴苛。
加入傳銷組織后，出門還會有兩人看守。
我去的第一個窩點位于帶湖路，附近有一家沙縣小吃。這頓飯不是夜宵，傳銷組織崇尚節(jié)儉，吃夜宵近乎犯罪，只能算給我擺的接風宴，我和趙志才剛在火車上吃過，都說沒胃口，程姐還是堅持點了雞湯、蔥油拌面和蒸餃她是真的餓了。后來我才知道，這頓飯和未來兩天的“大餐”，全是小燕出錢。程姐是過來幫忙的，吃她一頓也是合情合理，不吃白不吃。只見她倆食指大動，筷子紛飛，吃得極為香甜。蒸餃不夠再加一籠、又加一籠，拌面不夠再加一份、又加一份，老板看得直笑，趙志才對我擠擠眼，比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那意思我明白她們不是饞嘴，而是饑餓。他們每天都吃不飽，也不敢吃飽，傳銷團伙內(nèi)有個愚蠢之極的說法，他們?nèi)忌钚挪灰擅刻斐远嗌倜住⒊远嗌俨耍菄乙?guī)定的！
國家規(guī)定就是法律，當然不能違反，他們只能饑腸轆轆地硬捱著，上至1歲，下到54歲，人人都要挨餓，人人身體虛弱，我在里面23天，瘦了斤，有個叫康喜的，進去半年，瘦了50斤。小燕親口對我說過，她幾次差點餓昏過去，那時她只有19歲，還在長身體。
吃完飯往外走，我指著對面一家酒店明知故問“我晚上住在那里嗎？”程姐笑而不答，領(lǐng)著我走進一條黑黑的小巷，走上一條黑黑的樓梯，爬到4樓，門已經(jīng)開了，室內(nèi)光線幽暗，氣味復(fù)雜，有霉味、餿味、汗腳味，還有一股膠皮燒焦的味道。房里有幾間臥室，都響著此起彼伏的鼾聲。我坐在吱呀作響的沙發(fā)上，隱約聽見有人說夢話“不是我，是你，是這個，是你”我不禁恍惚起來，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還好，做夢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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