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的聲音將張睿明的思維拉了回來,他臉上最開始是震驚的神情,接著便變成了苦澀與內疚。
“這我這半年大部分都不在家,哪里有”
唐詩只是冷哼了一下,并不想聽他的解釋:“算了,不說了,你趕緊去407教室,在樓上,快去吧,別去晚了,讓萱萱也開心開心。”
說完,妻子便掛斷了電話,張睿明心里一陣酸楚,暗暗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好好的補償自己對女兒所虧欠的照顧,他拔腿就往樓上走去,可手機還沒放回兜里就又響了起來,他本想直接掛斷,可看了一眼來電,心里暗叫不好。
這是市檢副檢察長嚴路打過來的。
“嚴檢好有什么吩咐?”張睿明自雅加達回來后,還沒見過嚴路幾次,都是在院里急匆匆的打個照面,或者說在例行會議上,甚至都還沒正式向其匯報過工作情況,而按最近市檢的風向變化來說,都在傳言以前的常務副檢察長高裕民似乎馬上就要退二線,陸斌又可能要高升,剩下的幾個黨委成員中,原本年紀偏大、能力、學歷都不占優的嚴路反而憑借老到的資歷,成了下屆班子重要位置的有力競爭者,極有希望在退休之前再上一層,來個老樹開花。
是以雖然以前的嚴路已經頗為嚴苛了,但最近他更是忙的陀螺飛轉,幾乎是要把所有能抓的點都抓起來,對待工作那是史無前例的嚴了。
“張大部長,我哪敢吩咐你啊,我還沒請教你現在是在醫院還是在哪呢?”
嚴路的語氣有點怪怪的,張睿明對這點倒并不意外,他和嚴路一直就不太對付,這已經算是很客氣了,他沉聲答道:“嚴檢又和我開玩笑了,我現在沒在醫院,正準備替女兒開個家長會呢!
“哦,沒在醫院啊”奇怪的是嚴路聽到張睿明沒在醫院后,仿佛松了口氣,語氣也嚴厲了起來:“那你現在過來一趟吧,院里有個緊急會議,需要你參加!
“現在?!可我馬上就要替孩子開家長會了!”若不是礙于對方身份,張睿明簡直就要發作起來,明明之前陸斌就要求自己在家好好休養,可這嚴路怎么會這么急切的叫自己回去呢。
“哎,這個家長會就請你夫人過來代開吧,又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我女兒這么些年,從小我就沒去過她學校,不一樣長大成才了嘛,我們干工作的,哪里能天天守著這些個小事?”
“可是如果是不太重要的會議,這次我還是想向您請個假,我已經打印我女兒了,我現在就在門口了都,哪里能”
那邊嚴路的語氣更加生硬了一些:“這個可不是我安排的哈,張睿明,是陸檢直接點了你的名的,原話是“只要你不在醫院治療,那就把你馬上叫過來”,這個會議也不是我們市檢內部的會議,有市里單位過來參加的,你還是趕緊過來一趟吧,別扯那些虛的了,趕緊的對了,這次的會議有市里領導參加,你趕緊過來,人家已經從市里出發了。”
“我”張睿明還想辯解什么,那邊嚴路就直接掛斷了電話,這是他一貫的強硬風格了,張睿明呆呆的站在喧鬧的學校走廊上,旁邊是領著孩子拾階而上的參會家長們,他只要跟著樓梯,往上面再走一層,就能看見女兒那張期盼的眼睛,可是
張睿明想了又想,在猶豫了幾秒之后,他還是選擇了轉身下樓。
張睿明趕到市檢的時候,一路上已經接到了五六個催促的電話了,每個他都是回復全速趕回,馬上就到,而實際上他心里郁悶非常,好不容易能抽個時間履行對女兒的承諾,卻又被這突然的波折給打斷,讓他只能趕緊給妻子打電話,連帶著又是挨了老婆一頓臭罵。
到了行政樓的樓下,在一樓前坪,張睿明快步而過的時候,卻對這些陪同等待領導參會的身影感到有些熟悉,其中一個好像正是津港市副市長蒲任的秘書、司機,他心里猛然一震,難怪一路催的這么急切,難道是蒲任到了?
想到這個和自己接觸頗深的主管經濟的副市長,張睿明心里就是一堵,當時為了辦下津藥化工的案子,自己可以說是硬頂著他的意見,強行把王英雄給辦了下來,而今天兩人又要見面,他真是心里一股說不上來的乏力感,想到等下蒲任看到自己的樣子,想起來都覺得尷尬,真是恨不得現在就找個地方躲起來。
張睿明心里暗自奇怪,這自己當時一意孤行般的將津藥化工辦下來,陸斌是全程了解的,他也不可能注意到自己與蒲任的尷尬關系,那怎么今天還再三催促自己趕回來參會?難道不擔心惹得市里領導不開心?還是說他貴人多忘事,忙到忘了這層關系?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這層思路,陸斌是一個他所認識的人中,最為嚴謹細致的領導,不可能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今天這樣快馬急鞭的催著自己過來,肯定也想到了這一層,但他應該還有著自己的用意,否則不會如此安排。
既然陸斌有所打算,那張睿明就不想那么多了,電梯門一打開,他就邁步往會議室趕去,到了門口,看到幾位檢察部的副部長都等在會議室門口,正目光復雜的望著自己,他就知道今天這個會議室里,蒲任就在里面!
張睿明輕輕推開了門,會場里面坐的滿滿當當,市檢這邊正科級以上的領導全都到了會場出席,而一名氣態威嚴的領導正在高聲講話,張睿明只是掃了他一眼,這人氣態雍容,原本花白的頭發看來是又染了一番,現在是漆黑如墨,再回到臉上時,卻發現那人也正盯著自己,張睿明心里就是一顫,因為這正在講話的就是那個曾經對自己寄予厚望的津港市副市長蒲任!
張睿明低頭進來,準備坐下的小小岔子,居然一下打斷了正在高聲講話的蒲任,這位副市長一下都停了下來,他注視著張睿明的身影,眼神無悲無喜,整個會議室都順著他的動作安靜下來,此時靜的有些可怕,還是旁邊的陸斌打破這種尷尬的寂靜,他笑著向蒲任說道:“蒲市長,這位是我們津港市檢察院的優秀檢察官張睿明同志,也是我們負責公益訴訟的業務部門第八檢察部部長,以后也主要是他負責的領域涉及您說的這塊事項,在此,特向您介紹一下!
“張睿明嘛,公訴先鋒嘛,我怎么不認識,赫赫有名啊!”沒想到蒲任竟然主動說起了張睿明的名字,他語氣中帶著笑,臉上神情卻是平靜。
“他之前辦過的幾個案子,我們都知道嘛,津藥化工、南回柱,這都是我到津港之后他辦的嘛!很不錯,是很優秀的檢察官,只是希望在今天這場會開完后,他也能主動學習學習上級精神,好好貫徹執行,現在時代不同了,光“殺”已經解決不了問題了嘛,我們要好好把民企“管”起來,好好保障民生!這是我們在座所有人的核心目標嘛!”
“對對對,蒲市長說的是!”陸斌陪著蒲任應答了幾句,在兩人交談中,張睿明默然的找了一個位置坐下,蒲任這才把目光轉開,不再去看這個給自己留下過“深刻”印象的檢察官。
他清了清喉嚨,繼續著先前自己的講話:“剛剛我們說到咳咳,這個民營經濟是聞名津港經濟增長的“主力軍”、也是我們市科技創新的“主動力”、就業創業的“主渠道”,是支撐津港發展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從發展我們津港經濟的角度上來講,我希望我們的津港市各級機關要堅持把服務和保障民營企業健康發展作為將自身工作服務大局的重要組成內容,這一點,我不關是在今天這個聯席會議,在我們市里的各種場合,我也一直在強調這一點,只是平時對你們司法機關可能說的較少,而你們檢察院,今天也是第一次來,在這,我只是再次建議,我們一定要強化平等保護理念,立足自身職能,積極為民營企業發展營造良好的法治環境,切實增強民營企業投資信心和發展活力,好了,我主要是講了這么幾點,大家接下來暢所欲言,都提提自己看法!
聽到這里,張睿明抬頭看了看會議室背景墻上所懸掛的橫幅:保障民營企業健康發展聯席會議
他頓時明白了這次會議的主題是什么,也馬上明白了陸斌不顧之前讓他在家休息的態度,急著叫他回來參會。
原來是又怕他惹事啊。
這時,陸斌輕輕拍了拍眼前話筒,“剛剛蒲市長已經就當前的大局工作,進行了布置,在這,我也代表我們津港市檢察院,表個態,講幾點意見,和向上級黨委匯報一下我們一直以來的工作方針,與工作成績。首先,我從三個方面來講,一是我們津港市檢依法精準打擊侵犯民營企業發展的各類犯罪,著力保護企業合法權益。二是在今后工作中,依法審慎辦理民營企業或其工作人員涉嫌犯罪案件。三是精準服務保障,促進民營企業完善管理、健康發展。四是”
陸斌接下來的講話,張睿明就沒怎么聽了,他心神都游離在許久沒有碰面的蒲任身上,今天會場規格甚高,蒲任看起來也神情頗為輕松,看起來只是出席一個例行的聯系會議而已,但張睿明心里卻是滿腹驚疑,在弄懂了陸斌急急叫自己回來參會的緣由后,細想一下,他卻有了更多的擔心。
蒲市長是否知道了自己獨自對泉建集團調查的事?這樣一個幾百億市值的超大企業,對津港市的經濟影響那是顯而易見的,先不說自己有沒有這個證據,但如果萬一自己能夠向之前的津藥化工、南江集團案一樣,以小擊大的將泉建集團也斬于馬下,那到時蒲任會不會也有什么想法?還是說,今天這次的聯席會議就是對自己的一種警示。
不,不對,怎么可能搞出這么大規格的會議,就為了警示自己這個小小的科級小干部?
張睿明想了一下,突然覺得有些啞然失笑,自己也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
他臥底調查泉建的事情,不管是去東江、還是去雅加達的那次,都是在嚴密的保障下進行的,整個津港市檢都沒幾個人知道,按道理是不會傳到蒲任那里去的,而且,如果蒲任真要下決心來對付自己,也不會是今天這樣的一個方式,那又太多的選擇。
不管怎么看,今天都只是正常的一次傳達學習上級精神的例行聯席會議而已,而且,當前我國的民企保障力度確實不夠,張睿明自己也是舉雙手贊成加強對民企發展提供健康積極的法治環境。這次的會議,應該真的只是學習貫徹上面的精神而已。
況且,剛剛蒲任看到自己突然出現的眼神,那種突然看見一只蒼蠅的厭惡感,明顯不是有所準備的樣子。
那么,今天這一切,還是因為他
張睿明目光投向了會場中央,一位身穿藏藍色檢察官制服的老人,正在侃侃而談。
“陸檢,你是想借著這次會議,再對我敲打敲打,警醒警醒,對嗎?”
會議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散會了,張睿明望著消散的人群,起身離去的市里機關的領導,卻顯得有些消極,從宣布散會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坐在原位置上,等著陸斌找過來,給他一個說法、或者是一個警告,可一直等到會議室人群走光,甚至連空調都被關了之后,他都沒有等到陸斌的電話,仿佛被人遺忘一般,扔在那里。
他自嘲般的笑了一下。自己還是不夠成熟,陸斌一貫的說話模式就是這樣,含蓄、隱喻的表達自己的真實訴求,將嚴重的警告、勸戒用這種不需要出聲的方式表達出來,是每個領導的基本功,張睿明在法庭上能夠瞬即反應出對方律師的邏輯漏洞,法理缺陷,卻不擅長接收這種如山水畫般的“留白”,不能準確掌握領導傳達的信息。
這種自己所缺失的能力,讓他陷入了一絲莫名的自哀中,這是每個要走向更高處的人都會的一種說話方式,自己卻如此后知后覺。
所以才不適合當領導吧。
他不由的想到。
但張睿明此時卻沒任由自己順著陸斌的想法而行動,既然他沒找過來,張睿明決定起身去找他“主動匯報”,反正今天本來就是準備再試一次,看能不能發動對泉建集團的公益訴訟,張睿明可不是被蒲任就能輕易嚇退的角色,前路再難,可公平正義永不缺席。
陸斌這時應該已經在樓下送蒲任的車離去了,應該是交代了幾件工作,等下應該就要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張睿明心里計算了一下時間,估計陸斌馬上就要回到他自己的辦公室了,果然,沒等多久,張睿明就在陸斌辦公室的門口等到了這位檢察長。
“有事?”陸斌含笑的目光投來,明明什么都掌握于心,但他的溫煦笑意還是顯得毫無攻擊性。
張睿明清咳了一聲,“陸檢,今天我女兒家長會,我從來沒參加過她的任何一次家長會,這是我答應她的第一次,可是為了今天這個會議,我從她教室門口趕回來了!
“噢,這樣啊,你現在可以趕過去了,我之前就說了,這段時間你先休息,今天是特殊情況,沒辦法,市里領導嘛”
張睿明苦笑一下:“現在她那邊應該已經結束了這也已經不重要了,陸檢,我在這,只是想請求一點,希望你能夠支持我們第八檢察部辦理這起泉建集團的公益訴訟案!”
張睿明說的斬釘截鐵,目光真摯,陸斌只是掃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圍,就背身過去,掏出鑰匙,“有什么別在外面講了,進來吧!
說完,他打開辦公室大門,張睿明跟著走進去,陸斌一邊拉開座椅坐下,瞥了一眼張睿明,“怎么樣?最近有什么新的直接證據嗎?”
張睿明面有難色,“額,最近我們拿到了他們所售賣的產品,其中成分也做了檢驗鑒定,報告顯示有虛假銷售、夸大效果的嫌疑,如果能開展搜查,一定可以在”
陸斌擺了擺手,臉上表情有些不耐煩,“我是問你有沒有任何可以指證舒熠輝個人刑事犯罪的證據沒有!?”
張睿明知道這個問題的所指是什么,確實,現在的局勢下,如果不能直接擊倒舒熠輝,那對于泉建來說,無法給出有實質性的一擊。
他只能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有”
陸斌沒打算給他更多的時間,“這個案子非常敏感,你自己應該知道輕重,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鬧的案子,搞不好,你我的前途的都得搭在里面!可這樣的一個危險案子,你居然連一點關鍵證據都沒有,就三番兩次的找我要支持?你覺得合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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