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張睿明卻隱隱約約的摸到了一絲脈絡,高裕民最后一次與他的正面接觸,那還是在之前津藥化工的案子上,當時因為自己的“工作作風問題”還被這位常務副檢察長狠狠的批過幾次,現(xiàn)在想來,當時還是張圣杰剛剛從東江市市長調(diào)任津港市市長初來乍到的時分,而因為王英雄和津藥化工的案子,張睿明在一番堅苦卓絕的奮戰(zhàn)中,好不容易殺出了一條血路,這才將津藥化工的案子辦了下去,而在辦案過程中,他已經(jīng)隱隱的聞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在津港市檢里,當時關于津藥化工就存在著兩種完全不同的態(tài)度,一方正是以高裕民與王天明為首的,反對以冒進的手法將津藥化工的案子強行推動下去,支持當時主管經(jīng)濟的副市長蒲任的保經(jīng)濟,保數(shù)據(jù)的理念,建議大事化從行政、民事經(jīng)濟手段來治理當時的荊沙河污染案。
而另一方面,則是以嚴路、張睿明為首的“主查派”,奮力推動這起影響整個津港水質(zhì)安全的特大環(huán)境污染案,而這一建議,得到了當時空降津港市不久,根系還不牢的張圣杰的強力支持,也正因為這位政治強人的支持,加上在兩派中間穩(wěn)坐釣魚臺的陸斌順水推舟,順勢而行,之后王英雄的落、津藥化工的停產(chǎn)整頓,才會那么迅速的執(zhí)行到位,雖然工作上獨行毛躁,但畢竟在市檢浸淫了這么,張睿明還是能隱隱能夠感受到這兩股勢力那不見打雷,只聽雨聲的隔空交鋒。
而現(xiàn)在想起來,這其中的政治角力才是真正的波譎云詭,在王英雄的案子結束后,津港市里掀起了一片“環(huán)保風暴”,從上游的環(huán)監(jiān)部門到下游的各大企業(yè),乃至小型作坊,基本上都被查了一個底朝天,連帶著蒲任也受案子牽連,挨了一個記過處分,這兩年基本就被釘死在了津港市副市長的位置上,若不是最近經(jīng)濟下行,需要一個“老經(jīng)濟”在這個位置背責任,估計當時就借著津藥化工的案子被擼掉了。而高裕民這位在津藥化工案子中看起來牽連并不深的副檢察長突然徹底的銷聲匿跡,也就是在這津藥化工的案子之后,讓人難以不將其與蒲任的關系聯(lián)系起來。
而從此之后,張圣杰在津港的影響力逐步加強,展現(xiàn)了其強大的掌控力與手腕,也在津港開展了一系列的政令手段,可畢竟位居全國前五的出口貿(mào)易型城市的津港,完全不同于東江那樣的以原材料種植業(yè)為主的內(nèi)陸地市,兩座城市的經(jīng)濟發(fā)展模式完全不同,治理手法也完全不同,缺乏對這樣沿海城市治理經(jīng)驗的張圣杰,也在這一年里,遇到了許多困難,而饒是他手腕通天,思維敏銳,在津港的這一年也并沒有拿出一份出彩的成績單來。
現(xiàn)在的張圣杰,已經(jīng)不是津藥化工那個案子時初來乍到的“新媳婦”了。當時的他可以借著環(huán)保整治來大刀闊斧的改革,加強自己的政治影響力,畢竟當時還不需要面臨經(jīng)濟考核的壓力與負擔,打掉的惡勢力還是一些“對手”留下的病灶。但在一年過后,現(xiàn)在泉建集團案子背景中張圣杰,已經(jīng)是“媳婦熬成婆”,他面臨每年巨大的考核壓力,需要的是穩(wěn)定津港的經(jīng)濟,挨過每年的考核指標,特別是在失業(yè)率和p這幾項大指數(shù)上,絕對不能讓津港下降的太厲害,不能讓自己的政治生涯被釘死在這個地方,所以,站在張圣杰的角度來看,泉建這個案子,“抓大放小”就是他的態(tài)度,而在他的影響下,津港市檢里的陸斌、嚴路都跟著將“為民營經(jīng)濟保駕護航”作為一項重要工作方針,張睿明在此時所面對的如山壓力,可謂是來自里里外外,而且都是他所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而現(xiàn)在能做到這一步,他所面對的困難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現(xiàn)在,高裕民回來了,這是否也意味著這位軍轉出身,資源不在津港本地的強硬副檢察長,已經(jīng)得到了某種支援,看到了某種機會?想順著泉建集團的案子,從中為自己謀得一己之地?
想到這,張睿明敏感起來,他眼睛定定的望向這位打破了這間辦公室氣氛的副檢察長。
“幾位在談事啊?在開什么會呢?不知道我進來是不是不方便啊?”
這是高裕民進來后的第一句話,他的語氣雖然是反問語氣,但他的態(tài)度確實頗為肯定,他一邊說一邊往辦公室里面走,順手還把門給帶上了,明顯就是表明自己作為常務副檢察長,要參與這次案件決策的態(tài)度,宣告了其強大的政治影響力,是對剛剛陸斌那句“你有事嗎?”的強硬回擊。
高裕民是部隊出身,他行走坐臥都帶著以往軍旅生涯不可磨滅的印記,不管何時何地,頭總是高高昂起,頭發(fā)剃的只要淺淺的一層,花白的發(fā)鬢貼著鐵青的臉龐,就像一顆霜打的大理石巖,強硬不屈,又冷酷難親。
只見他往前走,原本正坐在沙發(fā)主座上的老嚴也被他的氣勢所懾,竟不由自主的起身給他讓了位置,往旁邊挪了挪,將主座讓出,高裕民也不客氣,徑直坐下,腰桿挺直,雙手放在膝頭,眼睛里帶著一副令人難以忽視的銳利眼神。
面對他的詢問,嚴路和張睿明此時都已經(jīng)噤聲,只有陸斌淡淡回了一句,“沒開什么會呢,就是把張部長叫了過來,談談他最近的一些工作,高檢察長當然可以參與進來,一起聽一聽,提提意見嘛。”
陸斌說的云淡風輕,但語氣里卻已經(jīng)透露出了一些不滿的意思,可高裕民仿佛沒聽懂一般,也不借坡下驢,反而真將頭轉過去來,對張睿明道:“哦,張部長在改革后,現(xiàn)在是第八檢察部的部長了,第八檢察部我記得主要是負責公益訴訟這一塊的吧,難道最近有什么大案嗎?”
高裕民會突然問起這件事,這讓張睿明心下一名了然,暗想自己果然沒有猜錯,高檢察長這明顯是要過問泉建集團舒熠輝這件案子了,可張睿明心里還是頗為忐忑,不知道這位蟄伏許久的檢察長到底是什么目的,他到底站在那一方的立場?而他又是看到了什么樣的機會,這才愿意突然從政治假死中翻身過來,突然閃電出手?
而陸斌剛剛的話,明顯也是在通過自己試探這位高檢察長的立場,現(xiàn)在張睿明進退維谷,他干脆咬了咬牙,豁出去說道:“報告高檢,最近我們第八檢察部在工作中摸排出一條公益訴訟的線索,所涉及的企業(yè)市值非常巨大,違法案值也達到上億規(guī)模,可能是我省目前在組織領導傳銷和假藥制造銷售領域所查出的最大案件,而這起案子的嫌疑人就是我們津港的著名商人舒熠輝。”
張睿明此時挑明泉建案的背景與矛頭,這是在賭高裕民所站立場與緊跟張圣杰腳步的陸斌等人不一樣,希望借助這突然出現(xiàn)的外力,讓原本死水一潭的泉建公益訴訟給激活了,死馬當活馬醫(yī),而他也清楚,此時在高裕民面前挑明,將使得整個場面不可控,陸斌等人也會更加的警惕自己。
但他已經(jīng)豁出去了,只要能把案子辦下來,天塌了也大不了辭職就是。
就在張睿明說完之后,陸斌臉色陰沉,對面嚴路的臉色漲紅,憋著話想說卻又不是他說的時機,而高裕民眼睛里閃過一絲“正中下懷”的銳利目光。
“哦,這樣啊!難怪之前不久,省檢陳檢察長還在問我這個案子的情況呢,當時我抱病休養(yǎng),還不清楚具體情形,原來是這樣的一個案情啊,那這個案子影響很大嘛!確實是我們南州省在食品藥品領域的最大案子!這個案子很有意義啊!不知道現(xiàn)在進行到哪一步了?”
高裕民說這話時,難得的面露笑容,可他的寥寥幾句言語,聽到在座的幾位官場老手耳中卻不遜于電打雷鳴!
陸斌暗自在心里發(fā)了通脾氣,這老高,神隱了大半年,一出手就搬出陳檢的名義,這是想干什么?直接就要給案子定性了?!
他心里怒海驚濤,臉色卻更為深沉,整個面孔波瀾不驚,完全看不穿鏡片后這老謀深算的市檢一把手在想著什么。
而張睿明聽到高裕民搬出了省檢的招牌,他心頭也是不由一陣顫栗,他剛剛的貿(mào)然匯報算是賭對了,這高裕民果然就是他之前所期望的“天降神兵”!這是帶著“尚方寶劍”來了!
可他興奮也只是短短一瞬,接下來各種煩擾復雜的擔憂在心里糾纏,省檢察長陳武的招牌張睿明自己最開始就試著打過了,這整個泉建集團的傳銷假藥案,起始就是他給省里寫的那份報告,當時陸斌礙于壓力,只能同意張睿明潛伏調(diào)查泉建集團,摸排線索證據(jù),而后面舒熠輝等人察覺危險,略一發(fā)力,就把張睿明這只還未冒頭的“小跳蟲”給死死摁到了現(xiàn)在。可見,光打陳武的牌子,還真不一定能將泉建集團辦下來。
現(xiàn)在一切都還不明朗,不能輕敵冒進!
于是,張睿明等了一下,思慮了幾秒,見陸斌等人沒有出聲,他便回答高裕民的問題道:“報告高檢,現(xiàn)在案子還在訴前程序階段,還在補充證據(jù)鏈,但是已經(jīng)有一些當事人提起對泉建集團的民事訴訟了,可見老百姓對鏟除這樣一個毒瘤企業(yè)的呼聲日益高昂,我們市檢確實應該考慮這點,要”
“張睿明!”
啪的幾聲脆響,打斷了張睿明的陳述,他回頭望去,只見陸斌用粗大干瘦的手指關節(jié)在桌上狠敲了幾下,這位市檢一把手終于按耐不住,準備出手了。
“后面那些不需要你來考慮!你是一名檢察官,你公正司法的立場到哪里去了!我們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的宗旨到哪去了!?還沒有切實證據(jù)的情況下,你口口聲聲一個“毒瘤”的,你這是一名檢察官該有的講證據(jù)態(tài)度嗎!?”
張睿明被陸斌這連珠炮一樣的發(fā)火給驚的目瞪口呆,他暗想剛剛自己的發(fā)言已經(jīng)是在思前顧后的情況下,已經(jīng)說的非常公正客觀了,就是為了防止讓陸斌和老嚴留下自己是“對方”的印象。可為什么陸斌還是會勃然大怒呢?
被領導如此大聲斥責,其實是體制內(nèi)的常見情形,特別是那些個作風強硬的領導手下,但張睿明一貫在津港就是著名刺頭,火氣經(jīng)常比領導還大,這幾年懟高裕民、懟嚴路、甚至懟陸斌的情形也不少見,但那都是因為其站在正確的立場高度上,對事不對人。
而從私下的個人交往中,張睿明還算是一個懂政治,講規(guī)矩的下屬。
而今天就是這樣一個懂政治、講規(guī)矩的時刻,他在被陸斌爆懟之后,迅速冷靜下來,他突然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引起這位檢察長的憤怒了。首先,從最開始,就是自己通過那篇調(diào)查報告,向省檢提出了關于調(diào)查泉建集團,開拓南州省食品醫(yī)藥領域第一大案的建議,也正是如此,得到省檢陳檢察長的贊同,這才開啟了關于泉建集團案件的調(diào)查工作。當時張睿明只是單純的自保之舉,也只是靈光一閃,通過自己在省檢的同屆、朋友趙盛平向陳檢遞交了報告,完全是對事不對人的一招棋。
可現(xiàn)在不同了,好巧不巧,高裕民這次“王者歸來”,出的第一招,也是擺出了省檢檢察長陳武的牌子,同樣的一招,同樣的立場,又是這樣詭異的氛圍,陸斌難免不會將這兩件事聯(lián)系到一起,甚至陸斌很可能已經(jīng)起了疑心,在他看來,張睿明這一切都是和高裕民串通好了的,這個案子本就是這兩人的布置!
張睿明想到這,一下就不由擔心起來,他當檢察官這么些年,當時會選擇檢察院,一方面是因為父親的緣故,更重要的也是因為檢察院能夠實現(xiàn)他的人生理想,同時又是一個內(nèi)部關系比較單純的單位。張睿明一直覺得,做一名檢察官,只要對得起這身衣服,對得起人民,對得起法律,那就能夠安穩(wěn)的做下去了,不需要考慮其余那些機關單位里的勾心斗角、站隊站位。
可是,沒想到,今天自己居然被陸斌誤以為是高裕民“那條線”的!?
此時,被人誤解的委屈與自身清白的強烈受辱感洶涌襲來,張睿明只能不斷安慰自己:陸斌剛剛這些話打的不是自己的臉,而是高裕民的臉,剛剛懟的也不是自己,懟的是高裕民,對于這位立場與張圣杰高度一致的檢察長來說,此時高裕民的突然出現(xiàn),是對津港民營經(jīng)濟的極大影響,也是為其即將到來的崗位調(diào)整帶來難以預料的風險負擔。
此時不懟他,懟誰?
陸斌馬不停歇,在批完張睿明只后,馬上換上一副淡然笑容,對著高裕民說道:“高檢不要誤會,剛剛我是對這年輕人信口開河、不講證據(jù)的作風提出批評,對于泉建這個案子的具體情況,我們還在掌握,關于陳檢的指示,說實話,之前陳檢察長在省檢察系統(tǒng)老干療養(yǎng)的時候,也和我談過,我當時就向他陳述了這個案子的現(xiàn)實情況與實際困難說實話,我們幾個做檢察長的,哪個不想辦幾個大案嘛!但是現(xiàn)在情形不同,一方面是經(jīng)濟轉軌的關鍵時期,一方面又是最近全國狠抓就業(yè)考核的節(jié)點,津港市政府那邊已經(jīng)和我們通過氣了,現(xiàn)在他們壓力也大,蒲市長不久前才在我們市檢召開了保障民營企業(yè)健康發(fā)展聯(lián)席會議,當時我就下了軍令狀!答應做到三點:一是我們津港市檢要依法精準打擊侵犯民營企業(yè)發(fā)展的各類犯罪,著力保護企業(yè)合法權益。二是在今后工作中,依法審慎辦理民營企業(yè)或其工作人員涉嫌犯罪案件。三是精準服務保障,促進民營企業(yè)完善管理、健康發(fā)展”
陸斌侃侃而談,語氣抑揚頓挫,富有感染力,說了一段,陸斌又換了一種語氣,面有苦色的抱怨道:“老高啊,你是不知道,現(xiàn)在我們市檢做事難啊,省里是一個想法,市里又是另一個想法。國家一方面要保障經(jīng)濟,另一方面又要我們“開拓公益訴訟的新領域”,這兩邊都有道理,兩邊都是死命令,我們夾在中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還能怎么辦,但兩邊都沒錯,兩種思考立場也都是對的,可到時總有一邊不滿意嘛,那會是誰錯了?還不是只能錯都在我們身上咯,哎,難”
在陸斌大倒苦水的時候,配合他此時的難為神情,張睿明甚至都聽的一時心酸,確實可以想見這位檢察長那隱藏在其強硬手腕背后的巨大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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