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睿明一臉愕然,他怔怔的站在門口,以為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辦公室,還是出現了幻覺,聽錯了話語,他目光往里面掃去,只見不只是高裕民在辦公室里,而副檢察長嚴路、黨委委員王天明都在里面坐著,而幾名辦公室的文秘人員正在收拾著陸斌桌子上的事物。
或者說是“陸斌之前的桌子”上的雜物,張睿明往前面踏了一小步,他一邊往里面繼續張望,一邊嘴上應道:“哦,哦,好的,高檢,我想問下陸檢他人呢?”
聽到張睿明此時問到陸斌的去處,在場的眾人臉上都泛起一陣異樣的神色,嚴路和王天明對望一眼,高裕民也只是含笑不答話,倒是老嚴先答道:“陸檢他這樣,你現在直接向高檢察長匯報也是一樣的。”
張睿明心思還放在這間陸斌的辦公室里,他沒注意到嚴路剛剛語氣中那并沒有出現的“副”字,他環顧了一圈,陸斌的辦公室里此時布置移動了許多,一些過去的盆栽、書本雜物都被騰了出來,他心下有個越發敏感的猜想,可此刻也不好問答,只是在答話中注意了一下自己的語氣。
“高檢您是想問泉建這個案子的那些情況呢?”
“先進來談吧”高裕民此時含笑引著張睿明進來,張睿明不好推辭,往里面走了兩步,他本是想直接向陸斌匯報最近關于泉建集團的輿情風暴,可此時高裕民主動問起,他還在猶豫是否能信任這位突然回歸的“副檢察長”。
奇怪的是高裕民此時氣場卻突然完全不同了,原本高裕民在市檢干警面前,作為一名軍轉副檢察長,態度雖然一直強硬,但因為總有陸斌壓著,所以他的那份“強硬”總顯得有些生澀僵硬,還有些故作腔調的意思在里面,可今天高裕民的架勢就完全不同了,他此時一屁股坐在原本屬于陸斌的那張寬大的靠背椅上,神情是一反常態的從容與溫煦,笑著對張睿明首道:“這個啊,你是這個案子里的主辦檢察官,我想聽聽你的全面匯報,這樣,你先講講我們現在這個案子推進的情況吧。”
聽到高裕民形容時用的是“案子”這個詞而不是用以往陸斌說的“線索”,張睿明心里敏感的察覺到了市檢班子在對待泉建集團的態度上,產生了一些變化,而不久以前,那場同樣在這間辦公室里波譎云詭的談話中,張睿明已經知道高裕民在泉建這起案子上,一直都是同省檢一般,想將這個案子辦成全省第一起食藥領域的公益訴訟,同時辦成全國性的大案。可張睿明一直以來,雖然也贊同將泉建集團的真實情況公布于眾,揭開這層黑幕,可畢竟在陸斌身側工作這么些年,對待案子先入為主的想法就是要慎重,此時面對市檢高層突然急轉直下的轉彎,張睿明心底不得不提防起來,此時回答的就顯得有些躊躇。
“這個目前來說,還不能說是案子吧畢竟還在訴前調查階段,現在還只是在排查線索,具體的相關情況,在我之前上交的報告里面,已經有詳細的記載了,高檢可以去看下那份報告,這幾個月來,我所有的調查情況,以及摸排出來的泉建集團涉嫌違法犯罪的證據線索,都囊括在里面了。”
張睿明回答的端正平穩,毫無波瀾,這讓高裕民有些不悅,他從抽屜里翻出一本厚厚的案卷來,往桌上一放,說道:“你說的是這個吧,我之前就看過了,我想問的其實是你在調查過程中所實際接觸到的怎么說呢,就是那種更深入的內容。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
在剛剛這番話語中,張睿明看到了以往那名趾高氣昂,言語傲慢的常務副檢察長的身影,這也激起了張睿明心下的不滿,他今天過來主要是想向陸斌做最后的匯報的,同時也是向與津港市政府那邊關系密切的陸斌請示詢問一下現在的脈絡風向,可沒想到居然橫刺里殺出來個如此強硬的高裕民。
“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高副檢察長的意思。”張睿明嘴角一扯,臉上神情平淡,可話語間卻是頗為冷漠,竟對高裕民來了個不相理睬的態度來。
可張睿明沒有想到,他這脫口而出的一個“副”字,卻引得在場眾人臉上都有片刻的僵硬,氣氛都一瞬間尷尬起來,旁邊王天明迅速反應過來,直接就噴了張睿明一臉道:“張睿明,注意你的態度!你可能不知道吧,現在我們高”
此時,倒是高裕民笑著打斷了這位紀檢組長接下來的話語,剛剛張睿明那番言語雖然有些冒犯,但高裕民知道這赫赫有名的“張瘋子”素來就是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腦子里只有辦案,根本沒什么政治敏感性的,倒沒必要和他一番見識,說到底,這個案子事關重大,而且偏偏還離不開這把曾經捉在陸斌手里的“尖刀”,此時不能“力壓”,只能“智取”。
于是,高裕民一臉含笑的揮揮手,打斷這下不太愉快的氛圍,他甚至主動站起身來,作勢要去給張睿明倒茶,王天明眼疾手快,趕緊起身去替他將茶杯接下,原本在領導班子里排序不分上下的兩人,此時竟隱隱有了些規矩,面對這位紀檢組長的殷勤,高裕民竟也就順著由他去了,徑自舒服的坐回到靠背椅上,面容含笑的對張睿明道:“這個,我先打消你的顧慮吧我知道之前,我們班子里有些領導啊,在這個案子的立場上有些陳腐,站的角度也不對,怎么能站到別人的角度上去呢?真是瞎操心,還有些領導啊,態度搖擺,立場也不堅定,像泉建這樣禍國殃民,人民群眾意見如此之大的傳銷集團,怎么還能姑息!?這不是瀆職嘛!”
如果說高裕民剛剛那番舉止是顯示其在班子里高人一等的態度,是一種無聲的優越的話,那這番言語簡直就是直接往陸斌和嚴路兩位班子成員的臉上懟上臉了。正坐在一旁的老嚴瞬間臉色就不太好看了,他本就是火爆脾氣,直來直往,藏不住事的性子,剛剛高裕民說的那些個“態度搖擺”、“立場不堅定”明顯就是直接說他了,按道理,一名同樣級別的副檢察長如此明目張膽的諷刺,老嚴過往的脾氣,那早就掀桌子了,可今天卻莫名的按耐下來,臉色陰沉的坐在那一言不發。
而剛剛高裕民口中“態度陳腐”“立場不對”,形容的明顯就是陸斌了,雖然在這個案子上張睿明一直與陸斌南轅北轍,有著極大的分歧,可此時突然聽到別人如此形容提攜過自己的“貴人”,他心下也不舒服,暗暗想到陸檢這也還沒走,現在這些人就已經拆房子卸瓦了,真是人走茶涼啊。
越是看到高裕民此時的高傲態度,張睿明越擔心陸斌的去向難道說老陸這下徹底失勢了,沒上去?不管怎么樣,等下得趕緊問問情況,看看陸檢到底調整到哪里去了。
而這邊高裕民還在不斷對張睿明展開懷柔攻勢“張部長,這個我知道你是受先前市檢上面的一些不良氛圍影響,擔心這個案子辦不下來,但現在你可以放心,情況完全不同了,首先,省里是極其贊同我們將這泉建涉嫌這個,這個”高裕民看了一眼張睿明提交的那份調查報告,繼續說道:“這個傳銷和售賣假藥,這兩個罪名都挺重的嘛!又是關系人民群眾切實利益的大案,全國在這塊都是第一起吧?那最好,我覺得,我們宜早不宜遲,今天我們領導班子就開會,馬上立案,先將公益訴訟前期程序走起來,千萬不要落在后面了,現在津港市公安局那邊已經成立專案組了,我們不能等刑案走完程序后再以刑附民公益訴訟起訴的話,顯得在公益訴訟領域不夠有前瞻性,這個“刑附民”、“刑附民”,附帶這兩字總不太好聽嘛”
聽到這高裕民的侃侃而談,張睿明開始還以為只是一個市檢單獨的態度變化,可聽到后面時,他心里一驚,驟然疑惑道:“津港市局那邊已經成立專案組了?我之前看他們都還按兵不動啊,怎么這么快就”
高裕民此時嘿嘿一笑,露出了神秘莫測的笑容,“怎么,張檢還不知道?現在外面已經傳的滿城風雨了,關于泉建集團涉嫌的這些違法事實,人家媒體已經爆的天知地知,人盡皆知了!甚至國外都有很多媒體跟進過來了!我先就跟你說了,這個要你放心嘛現在局勢已經徹底不同啦,你沒看新聞啊?”
一道霹靂打在張睿明心里,聽剛剛高裕民這話,那代表梔子醫生的那篇文章是已經徹底火爆全國了,而代表那他們媒體也是已經得到市里宣傳部門的點頭放行了咯!整個這輿論熱點,即將燃遍全國,同時,那也代表張圣杰那邊已經放棄先前保增長的態度了!?
如果,這是真的,那就將如高裕民說的這般,現在諸多部門完全是爭先恐后,生怕在泉建這個案子上落在后面!
雖然現在市檢這邊都還沒開始正式走程序,但張睿明知道泉建現在是已經是”鍋里的菜,跑不了了。”沒想到原本以為不可一世,高高在上,怎么也望不到頭的保健品巨頭,這下眼看著是要跌個大跟頭,還不知道有沒有明天了。
想到這可以說是被自己親手推翻的巨人,張睿明心下卻沒有想象中的興奮,甚至都沒有感到一絲震撼,他正陷入一種莫名的失真感中,仿佛一名久在沙漠中饑渴幾日的行人,在即將干涸殆盡之際,灌下第一口井水時,只是感到一陣莫名的反胃。
“高檢你說的是真的嗎?”
旁邊久未答話的嚴路此時也主動說道:“這還有假?你今天敲門之前,我們幾名黨委班子成員就在商議關于泉建集團這件大案的后續工作,剛剛市里來了通知,他們工商稅務部門已經出發前往泉建總部大廈,馬上要開始工作,甚至連那個金佛市政與宗教部門都要下函拆除,哼,我估計他們那老總很快都要被采取措施”
嚴路話沒說完,旁邊高裕民電話響起,他起身接電話去了,整個辦公室里一片噤聲,張睿明乘機四下細看,他剛剛都沒注意到,這陸斌辦公室里的桌架都已經清空,以前陸斌擺在書柜里的那堆堆書籍也不見了,甚至連他那最愛的一副字畫也已收起,張睿明就說怎么剛剛總覺得不太對勁,原來是陸斌早就已經將這辦公室給清空了,看來關于這位曾經的市檢一把手的去向,現在是已經定了下來了。
想起不知道多少次在這間辦公室里與陸斌拍桌子瞪眼睛,張睿明心里不免升起一絲感慨,真是物是人非,當年每當自己的辦案意見與想法被陸斌駁回時,張睿明都恨不得面前這老謀深算的老狐貍早點挪位置,換一名年輕又沖勁的檢察長來,可真當陸斌已經不在了的時候,他卻在心底不由的有些傷感起來。
要是當初自己聽他的話,就像那副梅石溪裊圖一樣,不做這“不合時宜”的“初春臘梅”,而是做那隨波逐流,“隨時而開”月季、春信子,那會不會現在都完全不一樣?
可世上哪里有回頭路,張睿明楞了沒多久,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輕輕往旁邊的老嚴身側靠過去,低聲同嚴路問了一句。
“嚴檢,這我們陸檢這次調整是去哪里了?”
老嚴聽他問完,頭微微后仰,奇怪的看了張睿明一眼,低聲說道:“你不知道?老陸他”
兩人還沒說完,這是高裕民快步走了進來,嚴路馬上閉口了,張睿明也只能回過身去,只見高裕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時步履生風,一邊進來,一邊掛掉電話,對張睿明笑道:“你看,我說的沒錯吧,剛剛接到消息,泉建集團董事長舒熠輝已經被限制出境了,馬上市局這邊就要采取行動”
“這么快!?”旁邊干瘦黝黑的王天明臉上也是一片喜色,語氣訝然而又激動,仿佛這起案子是他連日工作,日夜操勞下拼出的成果。
聽到這個消息,張睿明心里倒是頗為平靜,舒熠輝那張頗具貴族氣質的儒雅面孔此時浮現在他腦海中,而甚至那津港泉建球場包廂里的一幕幕仿佛還就是昨天的事,可沒想到,那個曾經對自己威逼利誘,甚至是不惜代價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一代保健品梟雄,已經落到了如此地步!?
勝利已經到來,而功臣卻未請功。
在眾人功德圓滿的氣氛中,張睿明出人意料的冷靜,“高檢,這個案子我一直從頭跟到尾,泉建的窩點我都進去呆過,更是全程體驗了他們的模式與渠道,講實話,我覺得這個案子應該還是一個刑案,我之前那么積極的去推動按民事公益訴訟立案,那也是因為當時的局面困難,根本沒有立足點,別說刑案了,連調查都快查不下去了。我才想先立個民事公益訴訟,好來讓整個局面有個開拓點。可現在完全不同了,既然市里那么多部門開始查了,那我們也最好按法律、按程序,還是以刑附民的形式來辦,等津港市局那邊的材料遞過來再”
張睿明話沒說完,就被旁邊的王天明打斷道:“張睿明,你是沒聽清楚高檢的意思嗎?說了現在全國是什么樣的形勢!?最高檢近日下發關于加大食藥領域公益訴訟案件辦理力度的通知下稱通知要求,各級民行檢察部門要加強食藥領域公益案件線索摸排工作。重點關注“危害食品藥品安全犯罪專項立案監督活動”掛牌督辦的案件,從中發現案件線索。積極爭取,鼓勵群眾舉報公益案件線索這是什么意思?這就是要把這個領域的案件作為我們檢院今后的主攻方向!你現在還在等什么呢?當時我看你也不是挺努力的嗎,現在怎么突然就說要按刑附民來辦了呢?”
王天明的話帶著一股攻擊性,人家畢竟是班子成員,張睿明沒有直接反駁,他只是昂起頭說道:“這個我說了,我們還是要按程序、按法律辦事,畢竟案子已經很大了,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檢察機關硬要出頭挑大梁,我認為不妥。”
“你!”
王天明還想說什么,旁邊高裕民將他攔了下來,這位曾經對著張睿明拍桌子要掀人的副檢察長,此時環視一圈,頗具架勢的道:“好了好了,這個我們張部長說的也有道理,確實現在局勢復雜,具體怎么辦,我也在等省里的意見,但聽睿明這樣一說,我覺得在當前形勢下去主動辦,出風頭,確實不是很穩妥。”
說到這,高裕民又轉身面向張睿明,以其難以想象的溫煦語氣,用辯證法說道:“但是啊,這不代表我們檢察機關要忽視這起重大的案件線索,更不能被動應對,在當前紛亂的形勢下,我們既要做事,又要做的好看,做出成績,這個方面啊,我相信我們張部長肯定不負眾望,會辦出一個精品案例出來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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